「走!快跑!」白奉先死死抓著黑蛇的七寸,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張白面皮憋得透紅,他高抬下巴朝豆芽兒的方向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這山中四處都是蛇蟲鼠蟻,你怎麼就敢一個人跑來?!還不快走?!」
「大……小哥,你、你是誰呀?穿的也不像樵夫獵戶,你咋會突然從我背後冒出來?那蛇不是被你捏著七寸了麼?咋瞧著還那麼凶?!」豆芽兒戰戰兢兢地癱坐在草叢里,只因白奉先臉上罩了黑布,聲音又含含糊糊的,她也沒法子判斷來者何人,只是本能地朝後方挪動,妄圖離那條蛇遠一些。
「這黑蝮蛇不止凶猛,且體內毒液充沛,不讓它放光體內的毒是對付不了的!少廢話,你管我是誰?!小小年紀如此魯莽,能成啥事兒?瞧,你摘的薄荷葉和留蘭香都被快被你自己給壓爛了,還呆著做啥?爺要擰過這條蛇,你少在這里礙手礙腳!」白奉先不耐煩地將腳邊一塊石頭踢出老高,恰恰砸在豆芽兒的一側肩膀上,嚇得豆芽兒哇哇大叫,胡亂撿起兩把薄荷葉起身就跑。
只等那個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中,白奉先才堪堪松了口氣,就手將黑蝮蛇摔在腳下,又飛快地朝那凶惡丑陋的腦袋上狠狠一跺,生生將這條凶蠻長蛇踩暈了過去。白奉先一腳踩著蠕動的蛇身子,深深順了幾道氣,心中漫起一股劫後余生的松快感。要知道適才他的動作若是稍微遲上半分,豆芽兒這小丫頭恐怕就要命喪于此了!自己特意學出一口鄉音,這小丫頭應該听不出來吧……
白奉先扯下面上的黑布,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黑蝮蛇微微蠕動的身軀,他右手上有一道淺紅色的痕跡,好在並非毒牙所傷,而是因出手太急,被樹枝給掛出來的。黑蝮蛇並不多見,尤其是在這北方的半山腰上,蛇洞一般是在潮濕的水邊。如今突然出現在深山的樹叢里……看來著實有些反常!
白奉先越想越不對勁,干脆半蹲子,從草叢中模來一塊鋒利的石頭,胸口一提起,照著蛇身子迅猛砸下。血光四濺,黑蝮蛇瞬間就被砸成了兩截,漆黑丑陋的後半截尾巴竟高高彈跳而起,在半空中瘋狂地扭動著。
頭部被踩著,尾部已經不止彈去那哪里,黑蝮蛇黔驢技窮。只等身子慢慢僵硬。白奉先才謹慎地抬起腳。撿了個樹枝將前半截帶著蛇頭的軀干撥弄了幾下。卻見那蛇頭突然大張開嘴,一口咬在樹枝上,圓黃的蛇眼森寒如冰。
好在樹枝夠長,等蛇牙上的毒液沾滿了樹枝的一頭。白奉先才一腳踢開死透了的半條蛇,從懷里模出個小瓶開始小心翼翼地取毒汁。因條件有限,未干的毒汁只能取下小半瓶,白奉先用衣袖裹著手將小瓶收好,一臉茫然地直起身子。
便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為何要這麼做,或是只是心底有一股未知的沖動驅使他行下此事!畢竟黑蝮蛇難得,出現在北方山間的黑蝮蛇更難得,錯過這一次,下次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遇到如此珍貴的毒液了!白奉先找來幾片帶著露水的寬大樹葉擦了擦手。原本準備就此下山,在離去前,他不由自主地頓下腳步,猶豫片刻還是扯下一片衣袖將掉在薄荷叢里的半截蛇身子給包了起來。
不說白奉先是怎麼運用輕功潛回劉宅,就說那豆芽兒。可憐她一條小命嚇掉了半條,跌跌撞撞地跑回羊棚後,又險些被一頭暴躁的公羊給頂到身子。豆芽兒抽抽噎噎地沖出羊圈,抬眼只見何三陽夫婦正面色焦急地四處打轉,張氏手里還抱著八個多月大的小果子,嬰兒受不得顛簸,正扯著嗓門大聲哭鬧。
「三陽叔,張嬸兒!」豆芽兒抽了抽鼻子,一頭撞進張氏懷中,小臉擠在襁褓上放聲哭嚷道「嗚嗚嗚!!嚇死我了!嬸兒,嚇死我了!」
張氏被嚇了一跳,慌忙摟緊襁褓垂頭對豆芽兒驚聲問︰「你這是跑到哪兒去了?!可急死我們了!你三陽叔一出馬棚就不見你的人影,起先還當是你跑回內宅去了,但我一直呆在雜院門口就沒見到你呀!唉唉,你先別急著哭啊,這是咋了?瞧瞧小果子都被你給嚇到了!」
一邊的何三陽更是氣急敗壞,幾步沖過來對豆芽兒吼道︰「這是打哪兒來的?我明明讓你給我照著光,你咋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得沒了影?蘿卜本沒吃到加餐本來就有點犯脾氣,我黑燈瞎火地模到馬**上,險些被蘿卜給踢到了腦門兒!你這丫頭咋這麼不懂事呢?牲畜區也是好玩的?」
豆芽兒被這對夫婦一吼,心中越發委屈難耐,只得泣不成聲地後退了兩步,舉起手中的兩小把草葉囁嚅道︰「那……那啥……對不住啊,叔,我不是故意跑遠的……就是……就是想著小姐做菜須得要薄荷葉來去腥,最好還再添上……添上點兒留蘭香……我記得羊圈後頭有一片薄荷……」
「胡說,我日日看著人趕羊上山,羊圈後頭哪里有啥薄荷葉?你當叔是好糊弄的呢?!」何三陽一臉嚴肅地瞅了眼豆芽兒手中的草葉,猛一拉開張氏的胳膊,退後幾步厲聲道「你這丫頭這幾日就不對勁,當我是個睜眼瞎麼?你有好幾回想跟著小姐來馬棚,都讓小姐給擋了回去,說,到底是做啥去了?!」
聞言,張氏一拍腦門,一臉異樣地盯著豆芽兒接口道︰「沒錯!小姐昨兒夜間才和我打了招呼,說是以後就不讓你跟著進牲畜區了,還說會收走你手里的鎖匙,適才你倒是如何打開那鐵架子門的?!唉……這真是,快別哭了!哭有啥用,做錯了啥事兒就認個錯,誰還能為難你不成?」
「你們誰沒為難我?!這宅子里如今人人都能為難我!」豆芽兒繃不住滿心悲憤,暴躁地將薄荷葉和留蘭芳摔二樓一地,不管不顧地哭罵道「你們就知道登高踩低,眼見小姐不待見我了,人人都能尋著空子拿捏我!我明了!明了!我就這個賤命,既然都不待見我,我走就是了!嗚嗚嗚!!!」
豆芽兒一路哭一路朝後門處飛奔,偏偏此時才剛破曉。後門的鎖匙是由何三陽掌管的,她照頭沖到後門口才發現掛著的鎖還沒起開,卻形同瘋癲地朝門上猛撞,兩聲悶響嚇得張氏險些扔掉了小果子,急忙對何三陽嚷嚷道︰「他爹呀!你也是的,豆芽兒才多大,你咋能說那麼重的話呢?!快去看看,別鬧出人命了!」
見到豆芽兒的瘋癲狀態,何三陽也有些後悔,但他自詡誕下了劉家的第一個家生子。處事言行無不站在劉家的立場上考慮得失。豆芽兒鬼鬼祟祟地這麼一折騰。讓他不起疑都難。但念及豆芽兒到底是個小女娃兒……
何三陽來不及多想,協同張氏一前一後地跑到後門邊,卻見豆芽兒已經撞得額頭通紅,兩眼翻白。眼見就要暈過去!張氏「呀」了一聲,急忙將襁褓塞入何三陽懷里,雙手摟住豆芽兒的小身子急聲道︰「這娃兒咋這麼倔呢?小姐待你莫非還不夠好?你這是尋誰的晦氣?快快,當家的,你抱著娃兒啊,我把豆芽兒背回去涂藥!唉……這是鬧的啥事兒呀!」
「我說他娘啊,我說話是重了點,但你不覺著這女娃兒有點過于拿嬌了麼?」何三陽橫眉豎目地抱著小果子,垂頭查看了兩眼豆芽兒額上的紅痕。心中越發不滿,他以為豆芽兒已經撞暈了,便口無遮攔地對張氏沉聲道「你想想看,她原本就不是劉宅的主子,哪里能事事都任由她胡來?這些豬馬牛羊。那一只不是東家的財產,出了差錯咱們又咋能承擔得起?你瞧她腳上的泥,定然是跑過羊圈後門上山去了!怕不是就為采點薄荷葉子去討好小姐?!哼,我可瞧不上這心眼子!」
「行了,你也別說了,我莫非是個笨的,連這個都瞧不出來?!但不論主子下人,咱也不能讓豆芽兒在咱們管著的地方出事呀!」張氏深吸一口氣,轉身將迷迷瞪瞪的豆芽兒扛到背上,朝何三陽高抬著下巴輕聲道「左右先送回去再說,其余的咱們也不肖得去理會,小姐是個明白人,自能處置!」
「哼……我就是看不上和東家小姐耍心眼子的人……別說還是那個孫家的,當真是個隱禍……」何三陽拍了拍哭鬧不止的小果子,沉著臉跟在張氏背後邊走邊嘟嘟啷啷地自語道「真是斗米恩升米仇,要我說東家和小姐都太純善了點兒,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呢!哼,這小娃兒不會使壞,她家人可不是吃素的,哪次不順走點東西……沒準這小丫頭還接應著呢!」
半暈半醒中,豆芽兒將何三陽的埋怨听得一字不落,只听得小心肝透涼,忍不住將一股又一股的眼淚滴落到張氏的領口深處。
白奉先憑著輕功先一步潛回了劉宅,他悄無聲息地溜回自己的臥房,先將夜行衣換下,連同裝了蛇毒的小瓶一起藏在炕床縫隙處,又換上一套利落的天青色長衫,這才提起那條冰冷濕滑的蛇尾巴湊在眼前仔細瞧。
左右這半截蛇是絕對無毒的,且黑蝮蛇的肉也很鮮美……奇怪,我是從何而知的?莫非以前我也曾品嘗過黑蝮蛇的滋味?白奉先蹙著眉頭僵在原地,腦海里似乎有一些記憶的涓流油滑而過,沉心一想,卻又怎麼都抓不到手心里!
罷了,不想了!總之,希望這道佳肴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白奉先搖了搖頭,提著半截死蛇轉出門口,一路朝大廚房的方向疾步而去。
天剛麻麻亮,劉娟兒便在立春的伺候下起床梳洗完畢,她特意選了一套舊衫上身,為的是怕髒,畢竟呆會子要到廚房里做菜,這回可不是一般的賣弄手藝,須得讓盛蓬酒樓的人連聲道好才算成功!
「小姐,後院的何三陽同他媳婦等候多時了!」雨水一直候在門邊,只等立春替劉娟兒裝扮妥當才輕輕開口傳話「說是豆芽兒出了點事,這會子撞暈了頭,正在偏房里休息呢!我說小姐今日有大事要辦,偏偏三陽叔怕擔責任,一定要我來給小姐傳個話!唉……」
「怎麼回事?」劉娟兒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起身問道「昨兒不是還好好的麼?這會子天才剛亮,咋就能出事了?」
「我也沒弄明白,小姐,干脆你就別去了,又不是啥大事,總之沒傷著,就是踫青了額頭而已!」雨水眼中一閃,半垂著頭輕聲道「總不過是使小性子罷了,小姐也知道,豆芽兒一向是住在娘子那頭的,昨兒突然讓她搬到這邊來……」
「行了,你少說兩句吧!我這就去看看!」劉娟兒一臉淡淡地瞟了雨水一眼,腳下如風,一路朝豆芽兒住的偏房而去,行至半頭,卻聞一個清朗的男音自背後悠悠而起。
「小姐,一大早靠擾了,但我琢磨了一樣好湯,頭一個就想讓小姐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