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還回蕩著醫仙老頭子臨走時的叮囑︰「教主臉上的塑形之物須得兩個時辰才能用水卸下,在此之前,萬萬不可踫水。」水新輕而易舉地飄過小河,足尖一點,向山坡上躍去,輕飄飄如飛絮隨風一般,很快落在山壁上。
他左顧右盼一番,確定水漸沒有在山壁上趴著︰「走得這麼快啊……」
一個旱地拔蔥,水新躍上坡頂,前面是一片白霧彌漫的樹海,夕陽余暉也無法穿透這片白霧。
糟糕,迷陣,這可怎麼過去?
水新縱身躍起,落在一棵高大的喬木頂端,忽然看到前面迷陣中有一個熟悉的藍色身影,他心中一喜,如飛鳥掠食般急速撲了過去。
待到跟前,水新突然想到,他該怎麼跟水漸解釋他的臉?
這個這個……
眼看著水漸又要走遠,水新急急跟上,不管怎樣,總不能讓內功全失的水漸跑到外面……
水漸走到一處花木下面,一陣白霧涌了過來,片刻之後,他的身影憑空消失了!水新驚訝地揉揉眼楮,這是怎麼回事?他擔心起來,不會是掉到陷阱里去了吧?
水新立刻奔到那叢花木下,仗著輕功高強,他也沒有太防備,哪知腳下土地松動,驟然下沉,水新忙不迭躍起,剛躍到半空,一片繩索窸窸窣窣飛來,將他罩在中間,繩索驟然抽進,變作一張大網,牢牢網住這位「高手」。
水漸施施然從一旁白霧中走出,負手來到地下網成一團的水新面前,冷然道︰「為何鬼鬼祟祟跟蹤于我?」
水新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伸手把斗笠牢牢扣在自己臉上,裝出一副甕聲甕氣的嗓音︰「唔……老夫只是路過此地,霧氣甚大,走不出去了,並沒有跟蹤你呀!」
水漸顯然不相信,他也沒有再上來,而是轉身走開。
水新忙在後面叫喚︰「喂,喂,這位小兄弟,看到老人家摔倒在地,也不上來扶一把嗎?這是什麼鬼玩意兒?怎麼勒得這樣緊?」
水漸越听越不對,這語氣哪里是個正常老人家的語氣,醫仙老頭子都沒有這樣活潑的,他停住腳步,背對水新,道︰「你不用掙扎了,那捆仙索是會越掙越緊的,安安生生躺著,不出一兩個時辰,就會有人來解救你。」
水新從地上爬起來,拂掉袖子上震斷的繩索︰「你剛說什麼?」
水漸︰「……」
水漸回身,上下打量這人,見他一身麻衣——曾是醫仙穿過的,頭戴斗笠——曾是醫仙戴過的,雖然說話甕聲甕氣,卻全無一點佝僂之態,哪里是什麼老者,分明是個喬裝改扮的。
水漸心中有了數,不疾不徐道︰「老人家,你要上哪里去?」
水新正站在原地等待水漸表揚他功夫好,能把捆仙索輕而易舉地震斷,沒想到水漸好像沒看到一樣,輕描淡寫地帶過,這種失落感是什麼?
「呃,我、我其實也沒打算去哪里,不知道小兄弟你要去哪里呢?或許我們能同行一程?」
水漸笑道︰「我要到維揚城里去,恐怕要趕夜路。」
水新忙道︰「沒關系,夜路而已,我……老夫還是能扛住的。」
水漸點點頭︰「那就走吧。」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水新趕忙跟上他。
水漸走得很快,完全看不出剛失去大量內力,身體空虛的狀況,水新跟在他後面,心里隱隱擔憂,早知道他就趁著水漸昏迷時,把內力還給他了……
可是,水新其實並不知道怎麼把內力還給水漸。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丹田中蟄伏著一股純陽內力,被他的幽冥真氣壓在下面動彈不得。
怎麼辦才好呢?除了跟在水漸身邊保護他,好像沒有別的辦法了。等到易容固定下來,他又恢復了水新的面貌,到時候再光明正大地見水漸好了。
嗯,總而言之,天魔功第三重沖破之後,水新的功力是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但是他的記憶……依然停留在原地,三年以前的事情,他仍然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啊,出來啦!」水新贊嘆道。
一陣涼爽的風問在臉上,夕陽剛剛落山,余暉抹在西天,空曠的田野從那邊綿延伸展到腳下,這里已經是維揚城的地界了。
水漸問道︰「老人家,你的臉怎麼了?」
水新慌忙壓低斗笠邊沿,遮掩道︰「方、方才不小心闖進那個鬼地方,臉上中了毒,這會兒恐怕有點腫。」
水漸道︰「哦?是嗎?在下懂點藥理,可否讓在下看看?」
水新趕緊拒絕︰「不用不用!」
水漸道︰「既然是中毒,還是早點看看的好。」
水新拒絕再三,水漸才沒有繼續要求。
兩人沉默地向維揚城走去,走了一段,天黑下來,水漸的步伐放慢,開始喘息起來,水新瞥見他一手攥著肋下的衣服,多半是體力跟不上,水新心中一揪,十分想出手帶他用輕功回維揚城。
「小兄弟,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老夫帶你回去?」水新輕咳一聲。
水漸氣息不穩道︰「我不是累了,只是被一個白眼狼打傷,現在還沒恢復過來。」
水新一噎,白眼狼?打傷?哪里有這麼一出?
水漸毫不客氣地抓住水新的胳膊,道︰「既然老人家這樣知恩圖報,那就帶我回維揚城吧。」
水新又是一噎,所以帶他回維揚城其實是「知恩圖報」了?
水新默默扶住水漸,正要用輕功,水漸忽然又道︰「老人家,你這樣是不行的,輕功帶人,要摟住在下的腰,老人家莫非沒帶過人?」
水新心里「呸呸呸」,誰規定說輕功待人要摟住被帶人的腰了?不過,他回憶了一下,好像水漸上次帶他出迷陣的時候,就是摟著他的腰的,那樣確實穩當些,而且,水漸現在內力全無,體力也沒恢復過來,還是摟著他吧。
水新伸手從後面摟住水漸的腰,唔,水漸的腰比他想象的粗,平時穿著藍色弟子服、系深藍色腰帶時,水漸看起來就像青竹一般頎長清俊,沒想到實打實的測量一下,他竟然有些摟不住。要摟住水漸,水新的肩膀不得不緊貼著他,上半個身子好像要鑽到他懷里一樣,這到底是誰摟誰啊?
水漸只覺一片清香飄過鼻端,低頭看去,卻是一個煞風景的大斗笠,他不由皺眉,隨手掀了斗笠︰「老人家,你這斗笠礙事得很,我先給你拿著。」
一陣風吹亂水新的頭發,他嚇了一跳,想去抓斗笠,胳膊卻被水漸緊緊夾著,他又不敢用力,怕傷了水漸,急道︰「你、你把斗笠還給我!」
水漸唇邊溢出一絲笑意,這時候他再看不出這人是誰,他就白長了一雙眼楮了。他低頭向懷中那人看去,只見烏發如瀑垂落耳畔,半遮半掩見肌膚勝雪,尤其是那只小巧的耳朵,泛著微微的粉紅,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老人家,別躲了,讓我看看你的臉。」水漸笑道。
長發飄動,懷里的人揚起一張小綠臉,朝向水漸。
水漸臉色一變,當即把斗笠扣回這人頭上︰「老人家,你中毒不輕,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說著,也不喘了,推開水新,大步向前走去。
水新被他晾在原地,斗笠斜扣在腦袋上,露出半張綠臉,樣子十分滑稽可笑。
「你、你這個混球!」水新惱怒地扶正斗笠,追上去,他必須要教育一下水漸,什麼叫尊老愛幼!
兩人到達維揚城時,城門早就關了,水漸望著城頭,心里想著許多事情,表情一時凝重。
水新在旁幸災樂禍,看你沒有武功,怎麼上得去!
水漸忽然捂住嘴巴,咳嗽起來。
水新立刻沖上去,急急火火地問︰「怎麼了?哪里難受?來,抱住我胳膊,我帶你進城!」
水漸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條手帕,擦干淨手,道︰「風有點大,今晚還是找家農舍住著吧,先不進城了。」
水新松了口氣,又有點惱火自己的不淡定。
「不過老人家你的臉真的不能再等了,你先進城吧,不用管我。」水漸微笑道。
什麼叫你的臉真的不能再等了!不就是抹了一層綠泥嗎?連這種易容必備的材料都不認得,也太業余了吧?——其實水新並不知道,這種材料是醫仙獨創,也只有這種材料能讓易容固定在人臉上,哪怕水澆火烤,都不會改變分毫,唯一的弱點就在不容易成形,需要整整十二個時辰才能完全塑形,前四個時辰不能見風,中間四個時辰不能受熱,最後四個時辰不能遇水,現在,只剩下一個時辰了,只要在這一個時辰里不要遇水,到了時間它就會自然月兌落。
水新氣道︰「小兄弟,這就是你眼拙了,老夫臉上敷的是藥,你看不出嗎?」
水漸笑著挑起眉毛︰「哦?」
水新解釋道︰「老夫臉上中了毒,所以才自己采了些草藥碾成泥狀,敷在臉上,以求消腫止痛。」
水漸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老人家要用斗笠遮住,方才著實嚇了在下一跳。」
水新氣道︰「小兄弟未免太不淡定了,年輕人如此心浮氣躁,是成不了大器的!老夫之所以尾隨你而來,是因為老夫覺得你資質還不錯,所以特別來指點你一二,你以為老夫這樣的絕世高手有那麼多時間閑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