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光 黑面禽獸

作者 ︰ 梁心笙

似乎從那場車禍開始,末善積攢了二十年的好運氣突然開始急轉而下,一波又一波的意外,讓她徹底偏離了正常的世界。♀

記不清自己是在第幾天才清醒過來,她被無數冗長而又離奇的夢淹沒,只知道大腦里恍恍惚惚有意識的時候,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看那人的著裝,應該是個醫生,眼皮像有千斤重,她僅僅只是睜了幾秒鐘,便又昏睡了過去。

耳邊依稀傳來有人的對話聲,末善听得模糊,極力想要辨清,傷口卻隱隱作痛,不知道藿棲遲這一刺用了多大力,她只覺整顆心髒幾乎都要被刺穿,疼痛而麻木。

大難不死,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如果說車禍的幸存是個奇跡,那麼這一次的死里逃生,簡直就是神跡!

她忽然覺得有一雙手撫上了她的額頭,很蹊蹺的觸感,她不敢妄動。

下一秒鐘,鐘櫟清脆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阿善,你千萬別死。」

她的心髒微動,臉龐慘白,仍毫無血色,只靜靜的躺在那里,如果不是心電監測儀上微弱的跳動,都不會有人覺得這個面容依舊清秀的女孩竟還活著。

鐘菱壓低了嗓音,沖韓蛟嚷嚷,「你不是說她醒了嗎,怎麼又昏迷了?」

韓蛟照著電筒,撐開末善的眼皮,「大小姐,這才三天,她沒停止心跳就該去拜菩薩了,流那麼多血,不昏死才怪。」

「那你多給她輸點血啊!」

他無語,隨口一謅,「再輸血,她的血管就要爆開了。」

這麼扯淡的理由,鐘菱果然信了,她閉緊嘴巴,老老實實的呆在一旁看著韓蛟忙進忙出。

終于清理好傷口,他擦干雙手,不懷好意的盯著她,「看你這麼緊張,我都忍不住要懷疑你的性取向了。」

鐘菱睨他一眼,「你懂什麼!」

韓蛟皮笑肉不笑,「我是不懂,不過哥的心思你不會不懂,他既然下得去手,你能保證,這個女孩活罪可逃?」

鐘菱不再說話,藿棲遲肯為了她放過末善的幾率有多大,她真的不確定。♀

姚莘帶他們來藿家的時候,她和阿櫟只有五歲,父母的意外去世令他們姐弟突然變成了孤兒,在暮山,他們甚至沒有別的親人。

也是在那天,她第一次見到了藿棲遲,害怕,是鐘菱對他唯一的感覺。

他和她認識的那些大哥哥都不一樣,他不會對他們笑,不會逗他們玩,甚至幾乎不與他們說話,他深沉得像個小大人,總是用一種復雜的眼光審視旁人。

鐘菱從小就是個趨利避害的人,但凡需要跟藿棲遲打交道的地方,她都會毫無原則的使喚鐘櫟,對她來說,和這樣冷面的人保持一定距離,絕對百利而無一害。

當然,如果不是鐘櫟出乎她意料的,喜歡死纏爛打的追著藿棲遲跑,恐怕直到現在她和他的關系也僅僅保持在認識的膚淺程度上。

她模不清自己對藿棲遲到底是哪一種感情,從害怕接近,到敢當著面和他唱反調,這個過程,她用了漫長的二十年。

末善再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這個時候房間里沒人,一切靜悄悄的,她甚至能听到風聲拂過窗戶,輕柔而小心,鐘櫟還守在她的床邊,她一睜眼便看到了他帶笑的雙眸。

「阿善,你終于醒了!」

她努力想要扯出一個微笑,但嘴角一動便牽連心髒,接著一陣莫名的心痛,她只得作罷,無奈的朝他看了一眼。

此時房內的光線還很明亮,顯然陽光充足,不知道這是躺了多長時間,末善突然開始擔心,這麼久沒有和外婆聯系,她老人家會不會念叨自己。

可惜她做了那麼多胡亂的夢,都沒有夢到外婆,否則,那個小老太太一定會在夢里對她抗議,「你這個死丫頭,又把外婆忘了!」

末善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鐘櫟垂下頭,臉紅紅的表示,「阿善,你是個好人,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末善听了卻很傷感,這年頭,好人未必有好報,藿棲遲這個惡魔,他不是好人,可他怎麼還沒下地獄。

老天果然是在對付他的時候,忘記了開眼。

這幾日,藿宅上下進入警備狀態,藿棲遲天天面似寒冰,讓人不寒而栗。

末善醒來的消息還是驚動了整個藿宅,眾人對這位居然能從藿棲遲手中虎口余生的「神人」充滿好奇,鐘菱聞風火速趕回,仿佛看到了剛被撲滅的希望又在冉冉升起。

末善又見到了那張陌生的臉,他戴著一副金邊的眼鏡,看上去很斯文,她卻很緊張,懷抱雙手,有些恐懼的盯著他麻利無比的動作。

韓蛟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表情依常,「我是醫生,在我的眼里,病人沒有性別之分。」

末善訕訕的閉上眼楮,即便听到了他的話,依舊保持那個抗拒的姿勢不動。

他放下手中的繃帶,不無遺憾的可惜道,「我看,你還是昏過去的時候比較可愛。」

她羞赧,臉迅速潮紅,不敢再往傷口處看一眼。

他學她的樣子將雙手懷抱在胸,「如果你想傷口潰爛,再留下一道猙獰的疤,大可以維持這個姿勢到明天早上,我奉陪。」

整個經過,韓蛟目不斜視,他的動作很輕,可末善還是覺得一股不可忍受的疼痛感驟然席卷全身,她死死揪住床單,縴弱的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見。

「放輕松。」

韓蛟的聲音魅惑傳來,似是受了他的蠱惑,末善依言松開了被褶皺的床單,呼吸漸漸平復。

他笑出聲,「小妹妹,勇氣可嘉,有膽子惹黑老大,居然怕這點小傷小痛?」

小傷小痛!可惜她沒力氣抬頭與他憤怒直視,否則她一定對他翻個大白眼,趁著喘氣的間隙,她試著張嘴,「你也讓我插一刀試試。」

或許是許久沒開口的原因,她的嗓子沙啞,像是悶在喉嚨里,說話有些費力。

韓蛟听了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我跟著哥上刀山下火海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臉長得那麼白……」小白臉還差不多!

韓蛟不高興了,要知道,他平生最大的忌諱就是听見別人說他是小白臉。

其實這也怪不得末善,韓蛟那比女人還要白皙的皮膚是天生的,一眼望去細皮女敕肉,吹彈可破,講他上刀山下火海,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末善見他興致缺缺,心情愉悅了起來,頓時正在上藥的焦灼感也消失不見了。

韓蛟涼嗖嗖的放冷話,「都說女人是毒蠍心腸,果真不假,口輕舌薄的家伙,活該被哥收拾!」

她越听越糊涂,「什麼哥?」

錙銖必較,睚眥必報向來是韓蛟的信條,他故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無邪一笑,「堂堂藿門當家,怎麼,你不認識?」

末善剛剛涌上心頭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得杳無蹤跡,她不著痕跡的推開他,自己掙扎著動手把最後一道繃帶纏上扎好。

他滿意的看著她遲緩又笨拙的手勢,射人先射馬,擊中她的要害,看她還敢再多廢話。

「好了,既然你已經醒了,也不用我再廢寢忘食的照顧你了,從明天起,我會定時來給你擦藥,其余時間,你就自求多福吧。」

末善別過臉,充耳不聞,權當沒听見。

「嘿,我說你年紀小小,脾氣倒挺大。」

當然,末善也只面對韓蛟時才敢這般無禮,這個時候,藿棲遲若是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也唯有偃旗息鼓,頂多以無聲抗議。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不要讓她好過,韓蛟的話音剛落,黑面禽獸便推門而入,赫然出現在末善的眼前。

他居高臨下的睨她,末善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只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在瘋狂叫囂,傷口的痛楚剛過,只剩油然而生的無力感迅速腐蝕掉最後一絲理智。

韓蛟識相的退出了門,狹小的空間里,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藿棲遲的心跳聲。

「末善,你真讓我意外。」

末善抬眼望去,本就蒼白的臉又垮了下去,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就是這道聲音,曾經在她的耳邊冷酷而又無情的響起,「末善,如果你沒死,我就相信你。」

她嗤鼻,誰稀罕他的相信!

藿棲遲俯,在距離她唇邊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停了下來,末善驀地止住呼吸,屏息以待。

他的瞳孔倒影出她素淨的臉蛋,不容退讓的氣息直面撲來,「真可惜,只差0.1公分,你就要命喪黃泉了。」

末善咬住下唇,神情倔強。

他又湊近了一些,末善不自覺的將身子往後拱,她的鎖骨很漂亮,瘦削卻不突兀,他伸手去抓她的肩膀,黑眸牢牢的攫住她。

「你應該慶幸,至少,我不會再要你的命。」

她卯足力氣,終于緩緩開口,「我的命本來就是自己的,從沒說過要給你。」

靜謐的一分鐘,末善卻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直到她對視他的眼楮發酸,她才後知後覺的偏過頭去。

藿棲遲怎會輕易放過她,用力扳過她的臉,末善感覺到,他的怒氣在壓抑著,良久,他直起身,依舊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從你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天起,你的命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他,這個男人自說自話的本事真叫人抓狂,強盜都不帶這麼無賴的!

鐘菱疑惑,從剛才進門到現在,末善就一直保持著這樣垂頭喪氣的表情,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般,難道真的是被藿棲遲那一刀嚇傻了?

雖然說她平常連對著流浪的小貓小狗都起不了同情心,可是現在,面對著背影單薄的末善,卻有了一些小小的內疚。

不知怎的,眼前這幅場景,突然讓她想起了阿櫟。

那還是剛來藿家的時候,她和阿櫟都是外姓人,自是受盡了藿家人的冷眼,雖然有姚莘的庇佑,像對待己出的孩子一樣善待他們,可她的性子軟弱恬淡,即使藿家的佣人,也沒有真正把她放在眼里的。

姐弟兩人的吃穿雖不至于被克扣,可是父母撒手而去的傷心和寄人籬下的人情冷暖,還是讓彼時少不更事的他們心中苦澀。

鐘菱常常在半夜听到阿櫟躲在被子里偷偷抽泣的聲音,感覺他瘦小的背脊幅度微弱的上下起伏,她把拳頭咬得緊緊的,有淚水從眼角滑過。

她走到末善的跟前,面容竟有一絲哀慟,「末善,也許你會恨我,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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