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這懷了孕的人比較容易疲勞,我只覺整個下午都十分沒有精氣神兒。王姝華臨走前又將我單獨拉到一旁,鄭重其事又跟我道歉,弄得我倒後來也有些掛不住,溫言勸了她好勸,她這才安心的回去。
我揉了揉太陽穴,舒了一口氣,走到宮門處本想透透氣兒,卻無意間瞥見一人的倩影,想了想,終還是挪著步子朝她走了去。
夏夜的飛蟲很多,宮燈周圍竟是黑色的斑點,岸旁蓼花葦葉,池內翠荇香菱,非素常逞妍而斗色,橋頭玉欄繞砌,彩煥螭頭,很是貴雅。難怪住在這宮里明顯感覺沒有以前燥熱,竟沒有注意到這整個蘭幽宮周圍繞了一池清水。
「溫兒妹妹,為何還站在這里,可是還有事?」我溫言問。
她頓了下,緩言回我︰「剛剛容妃說要回去拿些東西,我腿腳有些累了,就留在姐姐這里乘乘涼。」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點了點頭,看了看已經完全黑下的天,說道︰「天都黑了,妹妹跟我到宮里面等容姐姐吧!」
她搖頭趕忙說不,一再的堅持。
我本就沒有強求她的意思,她既不願就算了吧,我轉身又走了回去。才走回宮里不長時間,一位婢女稟告我說銘王已經回來了。
我約模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說上了話,就吩咐將晚膳推延些時間。
卻不想,才說出這話,晟白銘就邁著大步踏了進來。
我疑惑的看了看後面,沒有半個身影。
「我回來了。」他看著我笑得十分溫柔。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不免又想起才剛王冉晴說的話來。
「怎麼將晚膳扯了下去?」他坐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手上一頓,看見了那第三副碗筷,連帶著剛倒好的茶水也沒再端起來。♀
「有人要和我們一起吃飯?」他問道。
我含笑,誠實回道︰「剛剛看見溫兒妹妹在宮院中,看著天都黑了下來,本想叫她一起用個膳的。」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緩緩回道︰「我進宮時,雲溫兒她剛好也正要出宮。」頓了下,也沒再接著這話說下去。
我看他有些不太高興,沒再說這事。我只不過想做個紅娘,那雲溫兒確實還算配得起他。
「怎樣,今天他還消停嗎?」過了一會兒,他笑盈盈地開口問我。
我先楞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意思。
「還好,才一個多月……」
「你害喜挺厲害,我向子洛兄討了些藥方,等有了時間他說會帶來。」
「你向他討的?」我吃驚的問道。
他看著我頓了下,「嗯……對,我沒來帝京之前,一直都是子洛他們護你,我比較信他的。」,他看著我回道,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麼,卻也只是是尷尬的笑了笑。
我心里默然,谷子洛煩他到何種程度,昨天都已經見識到了,他這次去一定受了不少冷眼,卻還能說出一句︰我比較信他。這樣的人……
我嗓子有些發緊。
菜已經上齊,皆是些清淡小菜,他起身幫我擦了擦手,又盛了一碗銀耳雪梨粥,「嘗嘗這是我和你提的王師傅的手藝,我跟二師父才說通,將他調來蘭幽宮做事。」
我嘗了嘗,確實滋味很好,淡香爽口不覺還真有了幾分食欲。
他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我卻發現他拿瓷勺的手有些發抖。
「手怎麼發抖?」我放下玉碗問他。
「沒事,這只手臂三個月前受過些傷,還沒有好全,不礙事的。♀」他斂眉回我。
我點了點頭,又想起他手掌里的傷,心里惦念著一會兒吃完飯再幫他換換藥。
一頓飯吃的十分安穩,我下意識模了模自己的肚子,還真是神奇,難不成這個也算是心靈感應?
他轉身看我笑道︰「有什麼感覺?」
我臉上一紅,「能,能有什麼感覺,都還瞧不出來呢。」
他笑出聲,點頭續道︰「不著急,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能看到他了。」
我抬眼看他,他繼續笑道︰「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當父王,這孩子真是個驚喜啊。」他白皙的臉上幸福滿滿,連著那柔和的笑容更升三分熱切,「綺兒,謝謝你。」
我慌忙低下頭來,掩下眼中的尷尬,心里頗為復雜。
「早上你說想要習字,還想學嗎?」他看著又問道︰「你若還想要學,我差人拿些簡單的字書來。」
听聞,我心上一喜,趕忙點頭道︰「要學,你有時間嗎?」
「有時間。」他闔下眼,盯著杯中的馥馥散開的茶葉,好似有些晃神,「以後只要你願意,我何時都有時間。」
我心上驀然一驚,看了看他,嘴張了又合了上。
「明天我來找你,現在很晚了,你早些睡吧。」他將杯中的茶喝完,站起身來說道。
我猶豫著要開口問出那句話,卻十分害怕答案。我怕真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他失去了本應該是他的王位,害怕他對我如此深情,全全僅是因為這月復中的孩子。
「怎麼了?」他看了看我,我頓了下神,抬眼看他。
他忽然笑開了︰「你要是害怕一個人睡,我可以留下來陪你。」
那你還是走吧,我心暗道。「不,不用,我膽子,膽子很大的……」婉言否決這個提議。
他溫笑了下,「沒事兒,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不要害怕。」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身影,幾欲張口都是退敗下來。
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卷著嫣紅的菱雨細碎的花瓣緩緩流淌,流過圓石綠苔,劃過錦鯉脊背,又悄悄擦過佳人天藍的裙角。
「這個字長得好奇怪啊,一個國字干嘛寫得這麼費勁。」我握著手中的毛筆不住地埋怨。
他笑了笑,接過我手中的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大筆一揮,我抬眼一看,眼里更是滿滿的崇拜,「我,我天,你這隨便一筆,就是一副大作啊!」
他含笑說道︰「哪有你說的那麼夸張,不過是小時候宮師教的好。」他放下手中筆,撫展畫卷,輕道︰「你看,江山為過,江為水,山為土,水土相容,畢生萬物,萬物幻化,人為先。這個字不就出來了嗎?」他笑著看向我。
「還真是有意思。」我驚奇的看著畫里面栩栩如生的景色,開口又道︰「學了十多天了,我怎麼還是不開竅啊?都虧了你這樣的好師傅。」
他搖搖頭,意興飛揚的眼里滿是笑意,「綺兒冰雪聰穎,才不過十天便基本上可以認下這些字來,至于要寫出這些字來,自然還需要些時日。」
我這是典型的投機取巧,但是對于我這樣一個「非常住」人口來說,認識便已經是目的了。這些個天我過得十分逍遙自在,王姝華和那幾個女人自從那天之後,也時常來我這兒坐坐,有時候我心情好便和她們聊上一聊,心情不好便讓出一方天地,任由她們自由發揮。
至于為何她們會態度變化如此之大,開始我只道是受我人格魅力感染,咳咳……其實是晟白銘的威嚴壓迫,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听說我落水那天,二十年溫儒爾雅的他,竟然言辭迫切的喝令一眾人等不許再講我的不是,甚至撂下一句狠話︰「若是以後再有人敢動綺兒,休怪暖玉不念及血緣之情。」
也正是這一句話,將他登王成皇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然而當我听聞這話後,心里已經亂套的思緒更是糾結難耐。這幾天相處下來,又越發覺得晟白銘簡直就是各種完美的存在,根本挑不出一點不是,可是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完美的人?所以每每這時,又越發覺得身邊的人兒十分的不真實,那溫柔專注的神情,那無微不至的關心,總讓我有種錯覺,好似他看的並不是我。
轉念一想,他看的又怎麼會是我呢,他明明一直看的都是這副身子的主人——鳳綺里啊。我不過就是一個躲在這美麗皮囊下最可憐的人兒。
心下嘆了口氣,還是早些回歸到原來的世界中去吧,這里雖然繁華似錦,卻猶如鏡花水月,一觸即碎。
月宴的信再沒出現過,送信的人到底是不是琴兒,現在真的很難說,但是倘若是因為琴兒死了信就斷了,那……七天前琴兒下葬,我本想送她最後一程,卻被晟白銘婉言拖了下來,原因自然還是那兩個字。第二天我又听說容瑄大哥也醒了過來,又想要去天涯樓去看看他,畢竟他受傷還是因為我的原因,多少我也應該去當面表個歉意啊。我沒有多想便跟晟白銘說了自己的意思,卻未料晟白銘一向溫善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雖然也沒跟我說不行,但是能明顯感到他的不願意。
抬頭又望了望滿園的雨菱花樹,琢磨著我若再這樣怡然自得的享受下去,難保不會動搖我回家的心啊……尤其身邊還有這樣一個溫柔深情的人兒。
咬了咬牙,不行,這兩天必須要出宮一次。
「怎麼又愣神兒了?」他遞過來一盤剛剝好的葡萄,晶瑩透亮的果肉十分誘人。
我咽了咽口水,看著他又笑道︰「都說了,不用這麼麻煩,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這麼照顧我的。」
他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說︰「我也說了,照顧你我是心甘情願,你若是不想吃,便放到一邊,這里還有些玲瓏果。」
我無奈的嘆口氣出來,手爪子卻直奔那玉瓷盤中伸去。
瞧見了他依舊認真的剝著果皮,嘴角卻輕輕上揚了些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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