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清苑縣張家莊,有個張三郎。這天,他到岳父家接了新娶媳婦李巧兒回家。張三郎讓妻子騎著驢子,自己跟在後面步行。當他們途中經過西溪村時,張三郎怕帶著新媳婦被相熟的人
見了取笑,便叫妻子騎著驢子先走。誰知,張三郎趕到家里,發現妻子並沒有回家,不由大驚失色,一家人也慌亂起來。大家打起燈籠火把,四處尋找,誰知鬧了大半夜,仍不見李巧兒的影
子。
第二天一清早,張三郎就去縣衙報案了。
清苑縣令姓施,進士出身。他接到狀子後,即刻升堂訊問,並且根據張三郎的陳述,立即派遣四班差役,去扼守西溪村到張家莊的四條通道。
由張捕快率領的一路差役,急匆匆來到張家莊的大路口,就見從任邱道上匆匆奔來一人。只見那人車夫裝束卻不趕車;明明是個男子倒提了個花布包裹。不由疑心頓起,連忙上前喝住那
人。網首發
那人見圍上來一群公差,頓時神色慌張。張捕快便吆喝一聲︰「搜!」差役便七手八腳解開了那花布包裹一看,里面放的是玉釵、珠簪和幾件女人衣裙。張捕快見了贓物,冷笑一聲,喝
問︰「好一個大膽車夫,竟敢誘拐良家女子!李巧兒今在何處?快快從實招來!」
車夫見事已敗露,只得吐露了真情︰「李巧兒她……她死了……」「死了?是你殺死的?」「不,不——」
于是車夫向差役們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昨天,任邱富戶劉得海在縣城游逛了一天後,便雇了這個車夫的車回任邱。當他們走到張莊和任邱的又路口時,遠遠看見前面一個青年女子騎了一頭驢獨自走著。劉得海見那女子背影苗
條,體態婀娜,頓生邪念。連聲催促車夫追了上去,把那女子的驢子沖到任邱道上,逼著她一起朝前而行。
這年輕女子就是張三郎的妻子李巧兒。這時天色漸漸黑了。李巧兒心內作慌,無奈何,只得向劉得海問路。劉得海則假惺惺地說︰「小娘子你走錯路了。張家莊應向西走,這是任邱大路。眼下天黑難行,我看還是找一個莊子借宿一宵,天亮後我再派人送你回家,你看如何?」李巧兒無法可想,只得點頭應從。
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了孔家莊,劉得海心想他的佃戶孔小二的家就在這莊上,便決定去他那兒借宿。孔小二見劉得海來借宿,便叫新婚回家探親的女兒孔桂英暫回夫家,把女兒的房間讓
給來客住宿。孔小二把一切安排好後,就去睡了。,
車夫因一路疲憊,頭一例下,就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這時猛地有人來推他,他睜眼一看,只見孔小二臉色死白,渾身哆嗦,手指著李巧兒的睡房,驚恐地叫著︰「快、快起來
,那、那邊出事啦……」車夫躍身而起,奔到門前,從門縫中往里一望,不黨月兌口驚呼︰「啊——」原來李巧兒已被殺死在炕上,另一個被殺死的男人竟是劉得海。再一看,屋檐下李巧兒的
驢子也無影無蹤了。
車夫正要叫人,孔小二一把拉住了他,悄聲說︰「別嚷,別嚷!鬧到官府,你我性命難保。我看你還是帶了那女子的衣物,速速離去。這里由我收拾。」
車夫一想,覺得孔小二說得有理,便破門而入,拿了李巧兒隨身攜帶的包裹,匆匆離開了孔小二的家。
張捕快听丁車夫的一番訴說,一時也難辨真假,吩咐手下差役將車夫鎖住,推推拉拉,直奔縣衙而來。
施縣令正在縣衙等得焦躁,當他得知劉得海、李巧兒在孔小二家雙雙被殺的凶信後,一邊開堂審訊車夫,一邊火速派遣差役趕往孔家莊捉拿孔小二。
奉命捉拿孔小二的差役趕到孔家,只見門上落了一把大鐵鎖,屋內悄無人聲。衙役翻牆闖進內屋一看,炕上既無尸體,也無血跡,甚至連一絲半點凶殺的痕跡也沒發現。
差役們商議後,派一人火速回縣衙報訊。留一人守候在孔家。其余分幾路搜尋。
且說張捕快帶著幾名差役,直朝孔小二的女兒孔桂英夫家走去。他們正七嘴八舌說著走著,猛然間,迎面有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來,人沒走到面前J一股酒氣已撲鼻而來。
一個差役喝道︰「喂,酒鬼閃開,別誤了老子們的公事!」
.「誰在講老子老子的,我孔小二才是你們的老子呢!」-
張捕快上前追問一聲︰「你叫什麼?」網首發
醉漢一拍胸脯,嚷著︰「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孔小二就是老子!」「你有一個女兒叫孔桂英?」「是的,你問她作甚?」
醉漢話音剛落,「當啷——」一根鐵鏈已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孔小二從女婿家喝得酩酊大醉出來。現在被這「當啷」-聲驚散了三分醉意;等到被拉進縣衙,推上公堂,十分醉意已嚇得一干二淨。他抬頭往堂上一看那個氣勢,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一聲堂威,施縣令一拍驚堂木,喝問︰「孔小二,快把謀財害命的罪行從實招來!」「啟稟老爺,小人並未謀財害命,求老爺明察。」施縣令問︰「既未謀財害命,那劉得海、李巧兒怎
麼在你家中喪命?」「老爺容稟。昨夜小人的主人劉得海帶了一個車夫和一個小娘子來我家借宿。今天早上,因見他們久不起床,我去劉得海房內探看,不見了他的人影,再到那小娘子房門
口朝里探看,誰知他倆已被人殺害了」「既是人命重案,就該報官,為何唆使車夫潛逃,私自掩埋尸體?」「小人懼怕冤案難洗,惹火燒身。小人該死!」
施縣令見孔小二對答如流,不覺暗暗作怒。他轉念一想,猝不及防地又問︰「你既不是凶手,為何離家潛逃?講!」孔小二不慌不忙地回答︰「昨夜,我叫女兒回夫家去住,誰知今天早
晨,我女婿卻來接妻。我當即離家四處找尋,直到現在,女兒仍未找到。」
施縣令一听,疑惑又加疑惑,煩惱再添煩惱︰死劉得海和李巧兒,又失蹤了個孔桂英,這案子是奇上加奇,曲中有曲了。眼前這個孔小二又如此巧辯,看來不用重刑他是不會招供的。
只听見施縣令一聲喝叫,兩旁衙役立刻動手掌刑。一陣「杏花雨」過,只見孔小二的上血水淋灕,現出密密麻麻的紅斑。孔小二殺豬般地直喊︰「願招!」重刑之下,孔小二招認了
劉得海、李巧兒是自己親手謀殺,接著被關入死囚大牢。
施縣令退堂後,立即請書吏到書房撰擬公文上報。
那書吏名叫莫興,為人機敏,極有謀略,索有「小諸葛」之稱。莫書吏一踏進書房,便向施縣令深深一揖,說︰「老爺素來教誨我等秉公執法,為民請命,所以,今夜卑職不得不直言了。」
施縣令一听,大為驚詫,一邊讓座,一邊講︰「莫先生有話只管明說。」「今晚的案子,老爺定錯了!」施縣令猛吃一驚︰「錯在哪里?」
莫書吏拈了一下三綹青須,有條有理地說了起來︰「孔小二乃劉得海的佃戶,無緣無故怎會陡起殺心?劉得海身上並未多帶銀兩,而李巧兒隨身攜帶的衣物,他又全給了車夫,這怎能說
是謀財害命?孔小二的女兒當晚回夫家,又突然失蹤,依卑職之見,此處極為蹊蹺,很有可能是此案中的重要關節。老爺舍此不問,系大錯也。劉得海借宿時,李巧兒騎的一頭黑色驢子拴在屋
檐下,天明發現二人被害時,驢子也不知去向。據卑職推測,盜驢之人,乃是殺人凶手。現在驢子尚未尋到卻把孔小二定為殺人凶手,這更是大錯特錯了。」
莫書吏這一番話,說得施縣令如夢初醒,冷汗直冒。他帶著愧意地說︰「剛才,本縣盛怒之下,定案失當了。孔桂英和黑驢,眼下尚無線索,還須慢慢訪拿。」
「老爺,眼下還有一事,不能延誤,劉得海和李巧兒的尸體還未勘驗,若再被凶手移尸滅跡,這案子就更棘手了。」「對對,明天須早早前去勘驗。」
次日一早,施縣令、莫書吏帶著差役、仵作,押著孔小二,來到了掩埋尸的九龍山。
這九龍山就在孔家莊的旁邊,山腳下就是孔小二的家,山上有座九龍廟,山下青松翠柏,郁郁蒼蒼,象一條綠色的帶子,沿山環繞。
孔小二來到山腳下一看,呆住了︰昨天清晨,濃霧茫茫,自己心急慌忙地來到這里,也來不及分辨東南西北,只記得將尸體埋在一棵百年老松樹下。現在一看,山腳下到處是百年老松,
究竟埋在何處,已難以辨認了。
施縣令听孔小二這麼一說,就吩咐差役沿著山腳分頭尋找。一會兒,一個差役在一棵老松樹下發現了一處泥土松軟。施縣令下令挖掘。不一會,果然挖出一具尸體。一個急性子差役跳下
坑去,拎起尸體的兩腳,狠命一拖。只听眾人一聲驚呼︰「啊——」原來拖出來的竟是一個光頭和尚。
這下,大家被驚呆了。施縣令走到孔小二面前,問︰「你可認得這和尚?」
孔小二走近尸體,低頭辨認了一陣,說︰「他是山上九龍廟里的方丈,名叫悟生。」「是你殺了他?」「不不不……我、我哪里會殺他?」「此坑是你所挖,和尚怎會不是你所殺?」「這
……」網首發
孔小二再也無言答辯了。
一旁的莫書吏看了看坑中的尸體,又望了望山腳下的不計其數的百年老松,沉思了片刻,和施縣令耳語了幾句,便喝令差役們分兩路沿著山腳繼續細細搜尋。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光景,終于在南山腳下,又挖出了一男一女兩具尸體。眾人一看,果然是劉得海和李巧兒。
案中又多出了一具和尚尸體,案情越加復雜了。
仵作勘驗了三具尸體,都是刀傷,均為他人謀殺。
這時,莫書吏走到施縣令身旁,輕聲說︰「欲知山中事,須問打柴人。卑職心想上山訪查,或許能得到一點蛛絲馬跡。」
施縣令點頭稱是︰「如此辛苦先生了。本縣先回縣衙,如有訊息,望先生早早報知。」說完,又派了兩名差役暗中照看莫書吏。然後叫衙役們用蘆席把三具尸體包裹好,抬回縣城去了。
莫書吏獨自一人,踱步上山。
此刻,山上九龍廟的大雄寶殿一側角落,躺著兩個叫化子在邊捉虱子,邊閑扯著。一個說︰「瘸哥,昨晚睡得可好?」一個說.「好個屁,老子剛閉上眼,就被那個小和尚喊醒,說是他們
師徒倆即刻要出外雲游,叫我們幫他照看寺廟。被他一打擾,我一夜沒睡好。癩弟,你睡得可好?」「別提了。半夜被一陣驢聲驚醒,想必兩個臭禿子出外雲游還買了頭驢子,真他娘的好大
福氣!」瘸腿叫化子接著說︰「昨夜睡不著覺,躺著無事,倒想出了一首順口溜。」「瘸哥好文才,居然做起詩來了。快念給兄弟听听。」「什麼好文才,不過是叫化子摜西瓜——窮開心罷
了。你听著︰昨晚聞驢鳴,今晨無鐘聲。老小兩和尚,同是尷尬人……」
瘸腿叫化子剛念完,突然從大雄寶殿另一側走出一人,嘴里連聲說著︰「好詩,好詩。」此人正是上山私訪的莫書吏。
兩個叫化子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稱贊這首順口溜是「好詩」,便撐起身來,擠眉弄眼,笑容可掬地說︰「相公,我們是信口胡謅的,這真是一首好詩?」「此詩意新語工,妙趣橫生,听
後令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自然是好詩羅!不過——」
叫花子睜大了眼︰「不過什麼?」「不過‘老小兩和尚,同是尷尬人’一句,砌語深奧,不明內情者則難解其意。」
兩人被莫書吏贊得忘乎所以。那個瘌痢叫化子索性站起身來,唾沫四濺地向莫書吏解說起來︰「這有什麼難解的!喏,告訴你,這九龍廟里住的是一老一小師徒兩人,師父叫悟生,徒弟
叫慧淨。師徒倆都和山腳下孔小二的女兒孔桂英有勾搭,這不是老小兩和尚,同是尷尬人嗎?」
莫書吏听到這里,頓時心內明白了幾分,便連連點頭,一語雙關地說︰「如此一說,晚生明白了!」他又胡亂奉承了叫化子幾句,就信步走出大雄寶殿,在寺院內內外外察看了一番,果
然是悄無入跡。莫書吏不敢耽擱,匆匆離寺,會同了暗中尾隨的兩個差役,腳下生風地直奔縣城。
莫書吏回到縣衙,馬上把兩個叫化子敘述的情況向施縣令作了稟報。兩人計議一番,施縣令立刻發簽傳來當地地保,問明了小和尚慧淨的原籍,即刻挑選了三個精壯捕快,出發追捕。
捕快們日夜兼程,三天後趕到了慧淨的原籍河南歸德。說來也巧,一進縣城,正好看見一處驢市,三人在驢群中一一察看,竟真的給他們發現了一頭和車夫供述的那頭驢子膚色相符的黑
驢。張三找到了賣主,又從賣主嘴里得知此驢是三天前一個叫解洪海的轉賣給他的。于是,又由賣主陪同,尋到了解洪海的家。
眾人踏進解家,解洪海神色慌張地走了出來,張三見解洪海舉止失措,一把扯去了他頭上的方巾,一看,竟是一個光禿禿的和尚頭。張三等人四下搜查,又從臥室內找到了一個年輕女子。嚴詞盤問,那女子承認自己是孔小二的女兒孔桂英。
捕抉們押了慧淨和孔桂英,速速趕回了清苑縣。施縣令當即升堂,傳出了張三郎、車夫和孔小二,押出孔桂英、慧淨。堂上,施縣令羅列證據,連聲追向,慧淨見事已敗露,只得供認了
實情。網首發
原來,慧淨和孔桂英素有奸情。劉得海和李巧兒來孔家借宿的那天夜里,慧淨得知孔桂英新婚回娘家探親,便借著月色潛來相會。他模到孔桂英房外,從後窗往里一看,見炕上躺著一男
一女。慧淨以為那女子是孔桂英,不覺惱怒萬分,頓起殺心。他在灶房間里模到了菜刀,越窗而入,殺死了正在酣睡的劉得海和李巧兒。慧淨殺死兩人跳出窗後,又看見了拴在屋檐下的那頭
黑驢,便順手牽羊,把驢牽回寺內。哪知慧淨剛踏進臥房,卻見一女子睡在床上,掌燈一看,竟是孔桂英!慧淨大驚失色,喊起一問,才知孔桂英因劉得海來借宿,父親要她暫回夫家,她一
是怕天黑路遠,二是眷戀和尚,便上山模進了寺內。慧淨听完後,方知剛才錯殺了人。慧淨把殺人一事告訴了孔桂英,兩人覺得果在此地凶多吉少,不如遠走高飛,于是便收拾行裝,準備逃
回慧淨的家鄉。誰知隔牆有耳,老和尚悟生正在房外偷听,當他得知慧淨要拐走孔桂英時,推門進去,以告官威脅。慧淨不肯就範,又揚刀殺死了悟生。他把尸體埋在山腳下,又到大雄寶殿
借托「出外雲游」哄騙了兩個叫化子。諸事安排停當後,這才換了裝束帶了多年積蓄,讓孔桂英騎上驢子,乘著茫茫濃霧,下山回到了河南老家。
一場奇案,到此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施縣令听完供詞,大筆一揮,對一干人犯分別作了判處。
判決完畢,施縣令和身旁的莫書吏相視一笑,不覺都輕松地噓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