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了家,進了廚房。
莊善若抽出了扁擔,將那好不容易打來的大半桶水倒進了水缸里,才剛漫過水缸底不過一兩指深——這麼點水也不過只夠用來做頓飯罷了。
莊善若只得道︰「小妹,我再去拎桶水回來。」
許家玉攔道︰「大嫂,那些人的嘴討厭得很,還是晚些等她們散了再去吧。」她自小絕少听到這些村婦的粗鄙言語,甚至覺得和那些人共用一口井都難以忍受了。
莊善若哪里有不明白的,她也不喜那些三姑六婆的碎嘴子,可是做人總不能和自己過不去,吃的用的哪一處都短不了這水。
做姑娘的臉皮哪有不薄的?她原先臉皮怕是比許家玉還要薄,一被人打趣臉都能紅到耳後根。自從爹娘接連生病下來,她不單單心被磨礪得厚了,人也變得老練了許多。
雖然她還是個黃花閨女,不過頂了個小媳婦的名頭,說話做事倒是還要比先前更方便了許多。
「不礙事,我再去拎上一桶夠今天用便好了。」
「大嫂,她們將你編排得那麼不堪,你竟也不惱?」許家玉是又羞又惱,更是想不通莊善若是怎麼想的,不說避開竟然還要主動迎上去。
莊善若無奈地放下了水桶,攜了許家玉冰涼的雙手,道︰「小妹,你听剛才她們那些話有幾句是真?」
「哪有真的,不過是滿嘴胡沁!」
「那就是了,既然不是真的,那怕她們做什麼?」
許家玉倒是被問住了,愣了一愣,訥訥道︰「雖然不是真的,可是大嫂你可听過,人言可畏?」
莊善若淡淡一笑,道︰「我打小听的閑話倒是比我吃的飯還要多些。若是一有閑言碎語,便縮在家里。那豈不是坐實了她們的猜測,假的也便傳成了真的。」
許家玉垂了頭不語。
莊善若又道︰「再說她們也不是什麼惡人,不過是閑來拿了別人的私事來磨磨牙,打發時間罷了。」
「可是那些愛嚼舌根的老婆媳婦們最可惡!」
「那又能怎樣?她們嚼她們的,我們過我們的,總不能少了一塊肉去!」莊善若苦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是大家小姐,難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許家玉卻還是沒扭過來,悶了頭不說話。
莊善若又道︰「我們以後住在這兒。和她們總是要踫面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她們沒了好奇,議論一陣也就散了。」
許家玉知道莊善若說得有理,只得道︰「大嫂說得是,等我們家有錢了。第一件事便讓我娘在後院打一口水井!」
莊善若莞爾,正要拎了水桶離開,許家玉突然又道︰「大嫂,我听那媳婦說到什麼伍彪——那是什麼人?」
莊善若眉頭一皺︰「也是這村子里的人。」
「我倒沒听說過大嫂在連家莊還有別的親戚。」許家玉的小臉上掛了疑慮,她倒不是懷疑莊善若,只是擔心她。
「不過是拐了幾個彎的親戚罷了,也沒什麼來往。」莊善若心里叫苦,卻也只能隨口敷衍過去。
「哦!」許家玉這才丟開了。
「什麼伍彪?」冷不防許陳氏的臉出現在廚房的門口,倒真真是嚇了莊善若一跳。
「娘。剛才我們去井台打水的時候……」
莊善若拉了把許家玉,轉頭對了許陳氏狐疑的一張臉,道︰「不過是打水的時候踫上些附近的婆子媳婦說了些閑話。」
「哦,是嗎?」許陳氏的目光在莊善若的臉上一轉,見她素淨的臉如往常樣平靜。道,「你們兩個也別忙著去打水,去看看元寶,他爹早上剛走,他便窩在房中好說歹說不肯出來了。♀」
「元寶?」
許陳氏低咳了兩聲,道︰「恁小的孩子就巴巴地趴在窗台上等他娘回來。」
許家玉道︰「二哥這一來一回總得一日。」
許陳氏嘆道︰「若不是看在元寶這麼小沒娘的份上……」
「娘,都是一家人,千萬別再提那樣的話了。」許家玉趕緊勸道。
「你當人家是一家人,可不知道人家心里是怎麼想的呢。」許陳氏搖了頭,有意無意地看了莊善若一眼,從門口退了出去。
莊善若心里悶悶的,雖然許陳氏將這個家交給了她掌管,可是終究對她還是提防了幾分的。或者,那張和離文書是許陳氏拿了的也為未可知?至少,可以拿捏住她,讓她為這個風雨飄搖的許家效力。
許家玉出去陪元寶了,留了莊善若做飯。
那日許家寶從小集上買的東西吃得差不多了。莊善若在廚房里打眼了一圈,只找到了一碗白面粉,幾根半蔫的蘿卜,兩枚雞蛋,還有一小塊的肥肉。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莊善若倒一時有些犯愁了,這點東西夠做什麼?如若後院種了菜地,還可以去薅把菜,煮點疙瘩湯;又或者外面不是大冬天的,倒也能找些新鮮可口的野菜。
思忖了半天,莊善若終究用那些東西做了一碗熱熱的雞蛋湯,攤了幾張摻和了雞蛋、蘿卜絲還有肥肉膘的白面餅。看著是香噴噴的,可是這分量實在是不算多。
吃飯的時候,許陳氏只看了眼吃食不過是皺了皺眉頭,也沒說什麼。元寶被許家玉哄出了房間,用小小的手兒抓了那白面餅,就了雞蛋湯倒也吃得不亦樂乎,嘴上手上全都是油乎乎的,難得露出了笑模樣。
莊善若逗他道︰「元寶,好吃嗎?」
「大伯娘做的東西,都好吃!」元寶嘴里塞滿了東西,口齒不清地道。
許陳氏這才臉色稍霽,道︰「怎麼今兒這飯菜這般儉省?」
莊善若回道︰「家里剩下的剛夠做了這一頓,晚飯還沒有著落呢!」
許陳氏一愣,一時沒做聲。
許家玉拿帕子幫元寶擦了手,道︰「我們家竟也吃了上頓沒下頓了。」話雖如此,不過她俏皮的成分居多,倒也沒覺得有多憂慮。
許陳氏的目光沉沉地在剩下的兩張白面餅上掠過,問道︰「大郎呢?」
「我剛去看他,看書看得乏了。這個時辰竟又睡著了。看他睡得正香,就沒舍得叫醒他。」莊善若知道許陳氏的意思,趕緊補充道,「我給他留了兩張餅一碗湯,正在鍋里溫著呢。」
「嗯!」
「我尋思著若是頓頓精米白面的話,這四兩多銀子也經不了幾日。不若買些粗糧摻雜著一起吃,倒也能多挨些日子。就是不知道娘吃得慣吃不慣?」
「現今你當著家,你看著辦就是了。」許陳氏疲倦地一揮手道,「什麼吃得慣吃不慣,肚皮餓了。草根樹皮也得嚼下去!」
莊善若卻在一旁思忖道。按照一般市價。瘦肉十文一斤,白面八文一斤,雖說也不是吃不起,可手頭上那四兩多銀子是死的。用去一點便少去一點。而普通的玉米面只要五文,好好做了味道也不壞。
再說都快到新年了,年節上總也要多少備些年貨,這都是要使銀子的。
元寶好奇地問道︰「女乃,草根樹皮好吃嗎?」
許陳氏哭笑不得,只得道︰「我的寶,等你爹回來去問你爹!」
元寶本忘記了這茬,被許陳氏一提又勾起了傷心事,扁扁嘴問道︰「我爹呢。怎麼還不接我娘回來?」
許陳氏心里不痛快,便沒搭理,匆匆吃了點飯推說身子不爽便回屋躺著了,省得等下童貞娘回來婆媳兩個大眼瞪小眼地看著鬧心。
收拾妥當了,許家安也醒了過來。莊善若服侍他吃了飯。他倒也沒嫌棄,吃得香甜,然後獻寶似的取了一張字紙,展到莊善若的眼前,得意地問道︰「媳婦,你看這幾個字寫得可好?」
莊善若一看,白紙上寫了碗口大的幾個字︰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這十個字寫得是酣暢淋灕,遒勁有力。看來許家安這十多年的功夫不是白花的。
莊善若心里一喜,道︰「大郎,寫得真好,若是家里還有紅紙,等過年的時候貼到門上,也去去晦氣!」
許家安得了夸獎,更是歡喜了,道︰「我再擇幾副喜慶的對子練練!」
莊善若想逢年過節街上也是有落魄書生幫人寫春聯寫家信換幾個銀錢的,這村東的人家日子過得就是再艱難過年也是會買副春聯貼貼的。早知道,就該囑咐許家寶進城的時候帶些紅紙回來。
說曹操曹操到。
莊善若剛將一腳剛跨出西廂房的門,便看到許家寶背了一袋什麼東西跨進了院門。
巴巴地守在門口的元寶眼楮倏地一亮,飛快地挪動小短腿奔到許家寶面前,抱了他爹的腿,眼楮一直往後面瞅。
「爹,爹,我娘呢?」
莊善若一見許家寶臉色灰敗,便知道事情沒想象得那麼順利。
果然許家寶空出一只手模了模元寶的腦袋,艱難地張嘴道︰「你娘,你娘她……」
元寶張著水汪汪的大眼楮,充滿期待地看著許家寶。
許家寶實在是不忍心當著孩子的面說出殘忍的話來,吱唔了半天沒說個明白。
元寶眼中期待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帶著哭腔道︰「娘,她不要元寶了嗎?「
莊善若于心不忍,趕緊上前摟過元寶,道︰「你外婆家事情多,你娘要幫忙,等過了年她一準回來!」
「是嗎?」元寶抬頭可憐巴巴地問許家寶。
許家寶費力地咽了咽口水,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後將背上的一小袋東西交到莊善若手中,道︰「大嫂,這是小劉郎中媳婦托我轉交給你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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