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許陳氏見了莊善若具是黑了張臉,說話也是夾槍帶棒的。莊善若也不去理她,只顧做自己的事,閑了的時間便躲在西廂房里,一邊陪了看書的許家安,一邊做些針線活。
老根嫂家的連淑芳過兩月便要臨盆了,總要趕著做幾樣針線活表表心意。還有劉春嬌,雖說月份還小,不過總要趁著正月里沒什麼事的時候預備起來才好。
許陳氏與許家寶母子兩個坐在院子里曬著太陽閑話。院子逼仄,莊善若本不耐煩听那些,不過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清楚楚地落到她的耳朵里。
「二郎,一晃都到正月初十了。」許陳氏閑閑一句,卻是話里有話。
「可不是,這日子過得不算慢。」
許陳氏眼楮一斜,道︰「你那媳婦可回娘家足有半個月了。」
許家寶撓了撓頭,為難地道︰「怕是貞娘那病還沒好利索吧。」他明白老娘和媳婦不對付,這事拖著不解決也是一大心病。
「她倒好,在娘家日子過得舒坦,婆婆、丈夫、兒子全然拋到腦後了。」許陳氏冷聲道,「當初娶她進門的時候只看重她家世清白,也和我們家門當戶對,可萬萬沒想到竟娶了一個人精進門——一有好事總少不了她,一有壞事跑得倒是比兔子還快。」
「娘,貞娘定是病得不輕,怕大過年的過了病氣給我們反而不好,再說城里看病抓藥還都方便些……」
「你少替她遮瞞!」許陳氏打斷了許家寶的話,又皺了皺眉頭款款道,「二郎,你給娘托個底,這個媳婦你到底還要不要了?」
許家寶冷不防嚇了一跳,一時沒回過神來,不知道許陳氏這話里是什麼意思。雖然往日里夫妻兩個起了口角,或是童貞娘管得他過緊的時候,他也冒過休妻的念頭。可是此時此刻。童貞娘在他心中只有千般好萬般愛,他恨不得當初那一巴掌不是甩在童貞娘的臉上,而是甩到自己的臉上。
不過既然許陳氏這麼問了,她心里總是有了計較,許家寶也不好貿貿然地拂逆了她的意思,只是含糊地答道︰「元寶這兩夜總睡得不踏實,也不知道是被鞭炮吵的還是想他娘的緣故。」
許陳氏本滿臉期待地盯了許家寶看,此言一出,她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舍不得她。可攔不住她能狠了心舍了你去!」
許家寶只得又道︰「娘。我們家眼前這辰光。怕也是經不起折騰了!」
「怕什麼,若是有了銀子,我照舊再給你娶個黃花閨女進門,那模樣那性情只會比你先頭那個要好!」許陳氏很是不以為然。
在窗口繡著一個肚兜的莊善若不由得一陣月復誹。看來許陳氏素來是傲慢慣了。都快一兩月了,還沒有接受現實。還當許家有幾十畝良田,還有一間開門就進銀子的鋪子。
她不由得搖了搖頭。
童貞娘與許陳氏做了這些年的婆媳,生養了許家唯一的孫輩元寶。可在許陳氏的口中,卻是能夠棄之如敝屣的。
媳婦畢竟不姓許,終究還是外人!
莊善若懶得再听,只將精神放在手上的那個小肚兜上。這肚兜選了大紅色,當中用黃絲線繡了個精巧可愛的金元寶,看著煞是喜人。
莊善若將肚兜背面的線頭細細地收好。又試著在臉上摩挲了一陣,生怕硌到新生兒嬌女敕的肌膚。
這一模一樣的肚兜莊善若一共準備了三個,一個給連淑芳,一個給劉春嬌,剩下的一個是為王有龍的媳婦周素芹準備的。
……
許家寶聰明地轉換了個話題︰「娘。我合計著宗長也快返家了。」
「也是,最晚也不過是月底了。」許陳氏的眉頭略略舒展了些,道,「你爹生前最是要強,若是按我的主意,干脆當初就問宗長借了幾百兩銀子,把那些虧空填上。偏生你爹攔住了我!你娘這一輩子看著掐尖要強,可踫到大事還是得你爹做主!」
許家寶應著。
「唉,我後悔啊!早知道這件事就不應該听你爹的,為了掙那麼一口氣,卻要活活遭這麼許多的罪,何苦呢?」許陳氏感慨頗多。
「娘,過去的事也就別提了,至少是圓了爹他老人家的念想。」許家寶目露精光,話鋒一轉,問道,「娘,你估模著宗長能借咱們家多少銀子啊?」
「多的不說,百來兩總是不在話下的吧。」許陳氏思忖道,「你爹和他是什麼關系?說句不好听的,那是當初你們爹用他的命換了宗長的一條命的!」
「那是,听說宗長家的大老爺又升了從三品的官兒,若是能略略幫襯幫襯,那我們又何懼那個鄭小瑞——他就是再霸道,也不過是只有縣太爺撐腰!」許家寶說著說著激動了起來,似乎前途一片的光明。
「唔!」
「娘,我都合計好了!等宗長他們回來,先借個兩百兩,賃處過得去的房子,也讓娘住得舒暢些;再到縣城里租個便宜些的店面,將爹的生意重新豎起來。」許家寶躊躇滿志地道,「爹教了我這許多時日,我即便是沒學到十成十,怕也是十有**了。」
「你可有把握?」
許家寶攤開他那雙又白又細的雙手,笑道︰「娘,你看我這雙手哪里像是拿鋤頭的,這撥算盤的繭子可都長在指肚上呢。」
許陳氏也興致頭上來,一掃剛才涉及童貞娘的不快。母子兩個興致勃勃地暢想如何東山再起,甚至青出于藍。
莊善若忍不住嘆了口氣,她抬起有些酸澀的脖頸,冷眼瞧著正說得眉飛色舞的許家寶。俗話說好了傷疤忘了疼,更何況商陸替了人參的事還沒過去多久,許家寶便宛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這個許二郎,怕是只學了許掌櫃的一些皮毛。銀子若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恐怕也是只能打個水漂听個聲響罷了。
吃過了午飯,面對許陳氏陰陰沉沉的目光,莊善若覺得有些氣悶。她支會了許家玉一聲,便悄悄地出了院門。去村子里隨意溜達溜達。
今日難得沒有起風,太陽也不錯,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莊善若沿了彎彎曲曲的小路隨意地走著,竟不知不覺地出了村,來到了柳河邊上。
莊善若怔了一怔,河岸邊干枯的蘆葦叢中不知道躲了什麼鳥兒,「咕唧——咕唧——」地一聲一聲喚個不停,讓人听來覺得是愈發的淒惶。
莊善若撥開蘆葦,蘆葦發出沙沙的干澀的聲音。蘆葦叢中的鳥兒怕是听到人聲,竟又啞了下來。
冬日的柳河干枯了許多。不似往日豐沛。略顯濁黃的河水翻卷著浪花往東邊淌去。**的河床上累累地躺著被河水打磨得渾圓的鵝卵石。
莊善若眼楮一熱。心頭一顫。
她朝地上看了看,卷起了袖子,撿取地上的鵝卵石,拾掇出一塊空地。然後又合起手掌攏起了河床上的沙土。在空地上堆起了三個小小的尖尖的土堆。又折了三根蘆花,掰成一尺來長,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三個土堆上。
「姑媽,善若不孝,來看您了!」
語畢,莊善若也不顧地上的鵝卵石硌著,直挺挺地跪下,沖著這三座土堆,也沖著奔流不息的柳河。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姑媽,我錯了!」莊善若喃喃地道,柳河水攜裹了一陣霧氣將她的話捎向遠方,「您自小便教導我要與人為善,可是有些人生來便是豺狼。你若向他示好,他非但是不領情,只當你是軟弱可欺——騙你,欺你,辱你。」
莊善若頓了頓又道︰「我自此孑然一人,自然是不怕什麼,就怕是辜負了您對我的恩情。您若是在天有靈,就給善若指一條明路——苦些累些我不怕,就怕是活得憋屈!」
「唧咕——唧咕——」那不知名的鳥兒又是一聲接一聲地叫,像是回答莊善若的問題。
莊善若在河邊呆坐了好一陣子,看著柳河水,梳理了下凌亂不堪的心事。
良久,抬頭看太陽有些西斜了,莊善若才拍打拍打身上的塵土起身,懨懨地垂了頭朝連家莊的村口走去。
連家莊村口停了數輛馬車,還沒出正月十五,走親訪友的人很多。各人具是穿了最好的衣裳,笑得皆是喜氣盈盈。
莊善若見狀,更是將頭垂得再低些,只去留意眼前的路。
「大郎媳婦,大郎媳婦!」是一個發膩的聲音。
莊善若本不想理會,那個油膩的聲音卻是執拗地追在身後,冷不防身子被一只胖胖的手拉住了。
莊善若萬般不情願地迎上三胖嫂那張肥膩得流油的臉。
「大郎媳婦,在想啥心事呢?我叫了好幾聲你都沒听見。」三胖嫂穿戴一新,還在頭上出挑地戴了一朵時新的大紅絨花,道,「這兒車來車往的,可別是一個不留意被馬車撞到了!」
莊善若強笑了笑。
三胖嫂又道︰「我那日去你家送年禮,偏生沒踫上你,听說你去縣城趕集了?我可有日子沒見你了,怪想你的!」
莊善若听著那些客套話,心里厭煩,只想敷衍幾句快點抽身。
三胖嫂又道︰「也是,二郎媳婦不在,你忙里忙外的,怪不得這小身板瘦得可憐。」
「三嬸……」
「你是趕著回去吧?」三胖嫂臉上的肥肉將本不算大的眼楮擠成了一條細縫,道,「我早兩個時辰剛出村子的時候見你妯娌剛剛這兒下車。嘖嘖,她可是比你養得圓潤多了,我看著氣色也好。听說二郎媳婦她娘家是……」
莊善若余下別的都沒听清,只知道童貞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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