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滯住了呼吸,且听許陳氏怎麼回答。
許陳氏卻頓了頓,像是沒提防童貞娘問這個問題,半晌才道︰「我倒也想。」
童貞娘局促地笑了幾聲,道︰「娘,左右這兒也沒旁的人,您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別給媳婦謎猜了。這和離文書的事爹在的時候多少總會給您露點口風,那時我听了倒是呆住了,沒成想竟有這樣的事兒!」
許陳氏沉沉地嘆了口氣,道︰「你們爹素來仁慈,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手段,哄了他寫了這和離文書。」
許陳氏答了等于沒答。
童貞娘又道︰「爹在的時候,向來喜愛大嫂能干,那雜貨鋪子還都想交給大嫂管呢!」
「若是真由她管了,那鋪子早晚得易主。」許陳氏懊惱地搖了搖頭,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這鋪子也早就沒了。」
童貞娘有些心虛,她和許家寶是始作俑者,只得唯唯地應著。
「你們爹口風緊,臨走的時候也沒跟我將這個事揭個底。」許陳氏有些惆悵,「如若那和離文書還在的話,她可就遂了願,落得一身輕松,走得干脆利落。二郎媳婦,要不是你這樣問我,我還素來疑心這和離文書是你拿的呢。」
童貞娘忙不迭地擺手,道︰「娘倒是高看我了,我即便是有這個心,卻也是沒那個能耐的。那兩口箱子大嫂成日里當做個寶貝似的鎖著,我哪里知道里面藏了這件好東西?」
「哼,不論是誰拿的,總是做了件好事,左右是把她困住了。」許陳氏聲音又陰冷了下去,道,「一看我們家沒了好處可尋,想一把甩了我們——沒門!我倒要看看,她既然是個能干的,有什麼本事能夠赤手空拳掙出個五十兩銀子來!」
「娘。說不定……」
「我也不去理她,由她鬧騰去,只要是別太出格,別給我們家大郎綠帽子戴,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她去。」許陳氏冷笑連連,「不過是後院一間破柴房,她若愛住,我便讓她住個痛快,到時候挨不過,我看她怎麼哭著喊著來求我。」
童貞娘假惺惺道︰「娘。等大嫂想開了也就好了。」
「她想得開想不開都與我無干!她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若是大郎好好的人。哪里輪得到娶她?」許陳氏越想越不甘,「也只有我那老頭子好性兒,竟也隨她鬧騰。她只當自己委屈,我還不待見她呢!」
「娘。您別惱了,好不容易緩過來!」童貞娘倒是奇了,看樣子這和離文書竟不是許陳氏拿的,那到底是誰拿的呢?
「我惱啥,等宗長回來,借些銀子做個小本生意這日子總能慢慢好起來。」
「娘,爹和宗長真是過命的關系?」童貞娘猶疑道。
「那是!」許陳氏篤定道,「你們爹和宗長是一個脾氣,總不愛欠旁人人情。這會子我們家遭了難。說是問宗長借點銀子救急,可這銀子終究要不要還也是兩說。」
童貞娘才是由衷地喜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你也收斂著點,這筆銀子可得仔細著使,若是再像上次那樣,我定不饒了你們!」許陳氏見不得童貞娘輕飄飄的樣子。警示道。
「是,是!」
婆媳倆再說了些閑話,不外乎宗長一家左不過這一兩日便回,借了銀子做筆什麼樣的營生,什麼時候將喜兒納過來,七七八八,說得痛快了,童貞娘才扶了許陳氏進房歇著了。
莊善若趁機捧了那個大海碗急急地從廚房里跑出來。這一路跑得急,待到了柴房,滿滿一海碗的水便只留了個底,剩下的都潑在了裙子上,濡濕了一大片。
莊善若坐在簡陋的床上,僵硬的身子才慢慢地回暖了過來。她原先只當這和離文書不是許陳氏便是童貞娘取了,今日無意之中听到她們閑談,竟全月兌離了嫌疑。
也是,如若許掌櫃生前沒有和許陳氏提這件事,那麼和離文書便只是她和許掌櫃兩個人的秘密。
莊善若想了又想,這和離文書她收得仔細,除了那日王大姑過來奔喪取出來看了看之外,便再也沒有當了人的面拿出來過。除非那日有人偷偷地模到她窗下偷窺,可是那時許家上下為了許掌櫃的喪事自顧不暇,哪里會有這份閑心?
莊善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將這樁事暫時放開了。反正結果已然是這樣,知道過程如何也是于事無補了。
看樣子,許陳氏對付她靠的是一個「耗」字。
耗到她心力交瘁,耗到她無能為力,耗到她年華老去——耗到她耗無可耗,只得舉旗投降!
莊善若將柴房里的大小包袱打開,盤算了下,她的所有家當除了被褥衣物之外,還有半袋子玉米渣子,半包各色點心,幾撮鹽,和床底下的半壇子梨花白。
莊善若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她認清了一個嚴峻的現實,除了這些勉強夠三四天的口糧之外,她手上竟連一個銅板也無!
撐過了這三四天,她又該怎麼存活下去?許陳氏怕不會那麼好心,會給她送吃的。
且不說五十兩,如何存活都成了問題!
莊善若焦灼的目光碾過床上零碎的衣物,突然落到了幾方帕子上。她抬頭看看日頭,還不算晚,趕緊將這幾方帕子攏到懷里,急匆匆地往前院跑去。
童貞娘正從廚房不知道鼓搗了什麼東西出來,攔了莊善若︰「大嫂,急急忙忙地哪里去?」
莊善若停了腳步,看著童貞娘打扮光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道︰「後院呆著憋悶,隨便去外面逛逛!」
童貞娘假意抱怨道︰「大嫂倒樂得自在,哪像我要忙前忙後,伺候婆婆。」
莊善若沒有搭腔。
童貞娘壓低了聲音道︰「她嫡親的兒子孫子倒好,在宗長家吃香的喝辣的,我這個做媳婦的終究還是個外人,婆婆一有不好,竟腳不沾地地忙活著。」
莊善若雖然心里焦急,卻也只是微微笑著不動聲色。
「大嫂是個做大事的,也不耐煩端茶送水,我只盼著喜兒妹妹早些過來,總能搭把手。」童貞娘假裝苦著臉說完了這番話,暗含得意地瞅了莊善若看。
莊善若淡淡笑道︰「如今老太太是不耐煩見我了,喜兒妹妹的事還得弟妹多多在老太太面前提提。」
童貞娘狐疑地盯了莊善若看,只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嫉妒和不滿,可是最終她失望了。她眼珠子又一轉,拉了莊善若的手,朝院門口走了兩步,離那正房略遠了些,推心置月復地道︰「大嫂,我也不怕和你說實話,我們家等挨過這段苦日子,怕是能慢慢好起來,雖說不敢和以前相比,可總比一般人家要強些。你也別和娘置氣了,低個頭服個軟,關上門終究還是一家人。我看喜兒妹妹雖然好,可是大伯的心思終究還是掛在大嫂的身上……」
莊善若未等她說完,便抽回了手,道︰「許家有弟妹這一個能干的媳婦便足夠了。再說男人的心在誰的身上也終究沒個定數,我自認配不上大郎,也不做痴心妄想了。論美貌,我比不上連雙秀;論賢惠,我也不如喜兒妹妹——弟妹又何苦要假意地留我?哦,難道是弟妹怕老太太再給大郎娶個正房太太壓過了你?」
童貞娘被莊善若說中了心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得尷尬地連笑數聲,道︰「大嫂是個爽快人,卻把我想得太過不堪了。我不過是想著我們倆好歹做了這半年的妯娌,一時舍不得大嫂罷了。」
「那倒是我不識抬舉了。」莊善若心急,偏生童貞娘又故意拿話絆住她,又不好露出焦急的神色。
「呦,大嫂這話說的。」童貞娘見莊善若說話也懶得婉轉,也不留情面,知道她去意堅定。
莊善若微微一點頭,朝院門走去。
「大嫂,我竟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莊善若腳步不慢,頭也不回道︰「我回來的時候見門虛掩著,那時候怕是弟妹正在老太太房里伺候著呢。」
童貞娘看著莊善若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院門,心里不由得佩服了她幾分。她倒要好好看看,她這個好妯娌到底能有什麼本事,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不知道怎麼的,童貞娘心里竟隱隱地有幾分期待。
莊善若拐過了小路,擺月兌了童貞娘的視線,便飛快地跑了起來。看著那輪太陽正慢慢地往西邊沉,不由得是越跑越快。
一氣跑到連家莊的村口,莊善若幾乎跑到虛月兌。肚子本就空空蕩蕩,又掙命般地跑了這許多路,剛停下來的那會,她兩眼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了。
莊善若背靠了一棵大樹,閉了眼楮喘了好一會粗氣,這才慢慢緩過來。
連家莊的村口本來停了一些出租的馬車,去往四村八莊,可不知道是正月里還是怎麼的,竟只剩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村口,車夫嘴里叼了一根長長的草睫雙手枕在腦後將腿翹得老高。
莊善若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看來還是遲了。
正怏怏地轉過身來,只見村口的大路上出現了兩個高壯的身影,有一個背上馱了什麼東西依舊走得穩健,有一個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走得是束手束腳,嘴里不住地在說些什麼。
莊善若不由得展顏一笑,幸虧沒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