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探春的心思
「林家怎麼說?」忠靖侯妃問。
送禮的婆子看了看她的眼色,小聲道︰「林姑娘什麼也沒說,我們也沒見著靖遠侯妃,倒是看到了林侯爺。他說,讓我們告訴侯妃,林侯什麼也沒說。」
忠靖侯妃急道︰「那他到底說了什麼?」
婆子道︰「他還真的是什麼也沒說啊。」
忠靖侯妃深恨這些婆子笨拙,也顧不得這些老奴的體面了,唾了一口︰「還不趕緊回去呢,這麼點子事都做不好,就知道打牌喝酒,正事忘了吧?我也在三姑娘面前沒臉呢!」探春道,「嬸子別急,這本來就是我麻煩您做的,您肯幫忙,已經是萬幸,當初撕破臉撕得那麼徹底,我現在想起那天老祖宗、太太去了宮里,我們在家里頭守著的樣子就害怕,林家沒頭沒腦地發了火,差點把我們趕去大街上現如今想想,確實是我們家考慮得不周到。便是有人跑到我家里去,對我說,我們家不行了,要我收拾財物跟著他走,我只怕會一巴掌摔他臉上去。」
忠靖侯妃勸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事原與你沒什麼相干。倒不必多想些什麼。」
「我原想著,就看著林姑姑的面兒,做不成親戚,好歹別跟現在似的,急赤白臉的,到底是我太天真了。」探春嘆了一口氣。她也當了一陣子的家的,李紈心里門兒清,但是不願意得罪人,鳳姐的那一手倒是厲害,只是鎮得住面兒卻鎮不住里子。她倒是有心破一破,只是卻是越破越無力。這個家里,從理事的制度、花錢的用度、族里子弟做的事,她都管不了,就算老太太願意給她撐腰,太太也是不願意的。
她有的時候都想哭,倒是寶釵,雖然搬離了大觀園,倒是時常叫香菱來請她過去說話。大約是她人家定了,心態也平和了,也放下了那些「一問搖頭三不知」,同她敞開心扉說些話,最後倒也是嘆了口氣︰「三妹妹,不是我說,憑娘們在家里再怎麼省,也架不住男人在外頭不掙。你單說賴大家的那個小園子,除了自己吃的用的,剩下的能掙多少。你們家的大觀園,那自然是比他們家的園子大多了,可你們家養的人,也不知是他們家的幾倍。手底下的婆子下人,你也得看好些,指不定就有中飽私囊的,你忘了上回文杏去找侍書玩,園子里守夜的根本就不看看她是誰就放了?」
一想到這些,探春就覺得鳳姐不易。她是有心要做番事業,證明證明自己的,只是卻被現實打了臉。倒也不是她沒本事,實在是這個家業,外人看著光鮮,里頭的千瘡百孔,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倒是與王夫人說了一通,只是王夫人抱怨得比她還狠,卻也沒提出什麼解決方案來,她要開源節流,王夫人也只說了句「探丫頭,不是我說你,我就是提醒一下,你要節儉倒也沒什麼,只是不該拿蘭兒同環兒開刀,到底環兒是你親弟弟呢」,把她氣得沒話說。
這次王子騰回來,倒是給賈家帶來一個好消息。
他原是九省檢點,有薦官之任。如今江西糧道葉菡被林沫給整下去了,現在還在刑部大牢里交代他貪了多少呢,那位子算是空下來了,那位子雖然不算高位,但油水卻是足的,只是如今林沫這麼著,想來也沒多少人敢明目張膽地撈。重點是這算是個捷徑,在這種位子上,不圖你能做出個什麼業績來,只要安安穩穩的,不出什麼差錯,將來總有升官的余地,比在戶部當個小小的員外郎有前途的多。他倒也不是不知道賈政這人,只會養著清客說話,要具體干什麼事兒真干不來,只是四家之中,還真就沒別人能薦了。
這消息一傳出來,賈母猶自擔憂幼子要遠行,寶玉狂喜再沒人束縛,倒是探春,心里是又驚又喜又憂,同賈母道︰「老爺此番遠行,是咱們家的一個大轉折。我們家里頭,家底已經薄的不行了,昔日曾祖兄弟二人一起封爵,何等威風,王家當年是都太尉統制縣伯,史家也不用提,威名赫赫,薛家是紫微舍人之後,而現如今,也就舅舅家還如從前,還不是因為舅舅升了內閣大學士,人人都要叫他一聲相爺?老爺若能有舅舅的機遇,咱們家何愁不濟?眼下倒是個好時機。老爺若升了江西糧道,就是娘娘在宮里,也有面兒些。」
賈母听了,對探春刮目相看︰「你是個好孩子,只是這話,王大人也就說了有希望呢,他雖然能薦,倒也要皇上應了。咱們家……」
「老祖宗是不是還漏了個人?」探春問道。
賈母奇道︰「哦?你倒是說說,我漏了誰?」
「靖遠侯。」探春道,「老祖宗擔憂皇上不應,難道不是因為擔憂上回那事,皇上對咱們家不喜?若是靖遠侯能出面,或者說,只要靖遠侯別在處處地頂著我們家,外人看著一團和氣的,也就罷了,」賈母道︰「這話說得容易,上回簡直是扯開了臉面,這次過冬,都沒個來往的,林沫那小子,又是個 脾氣,芝麻大點事他都能發揮得天大去,連玉兒也被他帶得同我離了心,要修好,哪有這般容易。」
探春道︰「林姐姐與我們玩了兩年,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平日里就是見著花就哭,見著草兒也哭,難道不是想著林姑姑?再怎麼斷了關系,您是林姑姑的親媽,這點可扯不開。要我說,那日里我們去林家,要是不提把林姑姑的嫁妝拾掇拾掇一起走,只說接林姐姐回家,倒也不一定鬧得這麼僵。如今也只得死馬當成活馬醫,求求親戚們,與他們說和說和。我看王家史家,倒與他們還有些交情,咱們也先不提老爺這事,只拿些林姑姑當年的舊物給林姐姐看看,也就罷了。」
賈母深以為然。那日她落了個沒臉,要不是上皇還記著國公爺當年救他的功勞,只怕會落了禍,自己倒也納悶,別的不提,她的玉兒就是這麼個鐵石心腸的人,回頭一听人說起那日里王夫人在林家的言行,暗道這人果然不會說話,壞了她的大事。急沖沖地叫人家打點財物,倒顯得他們賈家是貪圖那點子家產了。只是王子騰勢大,王夫人又是貴妃生母,便是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責罵。
「既然如此,這事你就去辦,要多少,你只管從賬上支。」賈母想了一會兒,道,「別叫你太太知道。」
探春果然找了榮國府的老人來,要了當年林姑姑往京里送年禮的禮單,照原樣湊了一份,托了忠靖侯妃。忠靖侯妃雖然與賈母這個老是回娘家指手畫腳的姑女乃女乃有些間隙,但到底說白了,四大家族若真是都倒了,他們也沒活路。史家一門雙侯,外人看著光鮮,其實內里的苦楚只有她們這些當家的才知道。老大家那個不省心的丫頭就不說了,好容易給說給了衛家,她倒還挑三揀四的,叫忠靖侯妃急白了頭發,生怕她說出什麼不中听的話,直想告訴乳娘,要是听見你們姑娘提「寶玉」,就直接把她敲暈過去。而兩家雖說身上有爵位,官位卻低,這些年為了還國庫的欠銀,甚至還賣了幾畝祖田,連她家的兩個丫頭,也是日日夜夜熬著做針線。若是賈家再發達起來,倒也是個好事。她現在也只恨自己丈夫剛被都察院的人揪著個辮兒不放,連王子騰說情也不行,這大好的機會給了賈政。
但要是賈政也做不成,落得別人家去,卻是更不行的。
她也只得咬咬牙,往林家送禮去了。到了午後,連探春也坐不住,往她這兒來了等消息。她先問賈政等,探春道︰「北靜王府出殯,老爺設了路祭,大老爺、東府上的珍大哥哥都去了。」忠靖侯妃道︰「你這孩子,看事情倒是門兒清,可惜了啊。」可惜了,探春是個庶出的,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探春倒也不說話。
只是林沫的段數,到底是要比她高些的。
這下,連忠靖侯妃也忐忑了起來︰「不知道靖遠侯到底想的是什麼呢。」探春道︰「可惜如今舅舅家也是兵荒馬亂的,不然,舅舅是一品大員了,林表哥再怎麼著,也不敢拿其他話唬舅舅了。」就這個節骨眼上,賈璉還不肯去向鳳姐賠罪,甚至還說了「三妹妹,我倒是不知道關我什麼事呢,我又沒和林家撕破臉,我妹妹過了年就要嫁了,你們可不帶這麼說媒人的」,叫她氣的掉了眼淚。
探春一咬牙︰「真沒法子了嗎?」
忠靖侯妃道︰「好孩子,你也知道,這撕破臉一張嘴,重修好跑斷腿,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你這樣的動靜,既然是林姑娘接的,那她就一定猜得出這用意。林侯既然什麼也沒說,要我說,倒是個好事,難道要他退回來才好?」
探春道︰「多謝嬸子安慰,只是事關四家未來,著實叫我心下難安。」
「你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只是這種事,到底是他們老爺們在外頭跑的。你一個還沒出門的姑娘家,管得太多了,對名聲不好,听嬸子的話,還是交給你太太去做的好。一來呢,她是貴妃的生母,二來呢,她哥哥又升了內閣學士,景寧郡君看她不順,是因為她是五品宜人。可如今到底不同了。而且啊,她走動,也比你這個沒出門的姑娘站得住腳跟。你忘了,現如今誰同林家處得最好?那是北靜王府。北靜王府是四王之一,南安太妃不是與你家老太太是老手帕交了?倒是要托一托呢。」
她說的這些,探春又何嘗不知,只是別說如今他們賈家能不能說動南安太妃,便是真說動了,這些做王做宰的,哪個不精明?前些日子,薛家丟了往內務府供絹花的生意,托了個西寧王的側室的弟弟往他們王府求情,那王府可是錢照收,轉頭就說︰「薛家是紫微舍人之後,當知道雷霆雨露具是皇恩。咱們家雖然有個王爵,但也就到了我這兒,世子能襲的,只怕連國公都不行。何況有爵位又怎麼的?我又不是北靜,手上握著實權、兵權,也就是個空架子罷了,倒是去幫薛家說說,要是不行,也別怨本王。」薛家也只能陪著笑臉說︰「就是求王爺去內務府那兒幫著問問,哪敢真勞煩王爺到那一步。」又送了好些珠寶首飾去,只是到現在還沒個音信,西寧王到底有沒有去說,也成了無頭冤案。
這件事叫探春越發覺得,那些爵位什麼都是空的,得官位在理才行。
又替寶釵覺得難過。她本以為能嫁個王爺,以後終身有靠。只是識人不清,這允郡王,竟然是個沒實權的,要不然,就沖著水汲這兩個字,薛家自己就能去內務府問了,西寧王也斷不敢這麼糊弄薛家。
賈政這個江西糧道,必須得拿下呢。賈母也這麼盤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