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余蘭芷獨自守護著女兒,程英楠的皮膚浮腫卻光潔,她面容蒼白安詳,在余蘭芷眼里,她的女兒是那麼美,美得竟遭老天爺的嫉妒了!
伴著牆上鐘表的滴答聲,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那年程英楠二十八歲,剛剛從貴州鄉下返回城里,被上面安排到縣城的「東方紅酒廠」上班,而這所謂的「東方紅酒廠」的前身正是解放前的程家酒坊。♀
剛起初,程明軒說什麼也不同意女兒在酒廠上班,不管姓「公」,還是姓「私」,怎麼說祖宗基業被更名改姓了,他總覺得是件辱沒祖宗的事情,但是他只悶在心里不敢說,生怕像前些年一樣一不留神掛個「反動派」、「走資派」之類的頭餃兒!廠里為了方便管理,廠里規定無論男女老少,工人階級都要住進廠房宿舍。♀
所以即便回城了,程英楠大部分時間都被圈定在廠里。
只有每個周末,余蘭芷都會預備好可她口的飯菜,逢到節上、年上,都給她截身新衣裳。
很多人都說余蘭芷,拿這個寶貝閨女太嬌氣,應該勻出一些心思來好好疼疼兒子,余蘭芷總是一笑,「嗨,老話說得好,窮養兒,富養女,男娃子在外邊磕磕踫踫的沒啥,不比女娃子金貴」!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
余蘭芷發現程英楠在吃飯的時候老是干嘔,卻只當她吃壞了肚子,也沒太上心。♀
可是有一天晚間程英楠從洗澡間出來,余蘭芷竟驚訝地看到了女兒微微隆起的小月復,只感覺自己的渾身的血液凝固了,仿佛一頭冷水澆在她的頭上。
她隨手把三歲的孫子遞給程明軒,「你帶小哲出去轉轉,我有話跟英楠說!」
程明軒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這麼晚了,你讓我抱著孩子去哪兒蹓?!」
余蘭芷不耐煩地喝了一聲,「讓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廢話!」
程明軒察覺到妻子嚴肅而頹然的表情,悻悻地抱著程思哲出了門。
程英楠偷偷瞅了一眼母親,發現母親臉上是她從未遭遇過的陰霾,她害怕極了,用極為膽怯的聲音叫了一聲「娘」!
「叫娘有什麼用?!還不快說!」余蘭芷著急地問。
「什麼呀,娘?!」
「肚皮里都揣上活物了,你還有心在這里給我裝傻充愣?!」
余蘭芷拉著女兒的胳膊,讓她坐到自己的跟前,淚眼朦朧地說,「英楠,是不是誰欺負了你?別怕,有娘呢,娘去找人民政府,告他個天煞的流氓!」
程英楠慌忙站起來,「娘,娘您別告,是我自己願意的!求求你別告他,他爹娘都被化成了走資派,都自殺了,您可千萬別把他再逼上絕路啊,娘!」
「我……我今天非打死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余蘭芷揚手打了女兒一巴掌,只是她平生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後一次,打完之後她的手木然地揚在半空中,眼淚簌簌地往下落,「你,你怎麼能干出這麼辱沒門風的丑事呢?」
程英楠倔強地看著母親,「我的事兒不用你們管!誰也別管!」
「不管?!這年月還有誰也不管的事兒?!你爹把你從那麼偏遠的山溝子里弄回來又有多不容易,你不好好的,偏偏整出這樣的丑事,要自毀前程,你對得起誰?」
程英楠的心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
在這樣一個紛亂的時代,愛情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兒,也不是她和傅清兩個人的事兒,它動輒就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畫上政治的標簽。
她不能連累她的父親母親,她的哥哥嫂子,更不能連累她可愛的小佷兒。
第二天,她和傅清「私奔」了,這一走就是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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