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畫雲陵 十二樓中月自明(四)

作者 ︰ 柯筱琰

顧榕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方才太子拒絕這門婚事之時,她的心里有一陣欣慰淌過。此時回過頭看,只怕是高興地太快。

沒曾想到的,是太子當眾說出的那些話。那些話,看似溫和,卻刀鋒凌厲,發自肺腑。太子可以衣袖一揮,出了這原本熱鬧非凡的萬和宮,他耳邊便清靜無聲,但余下最尷尬的人,確是顧榕。

顧府眾人皆穿越急退而去的眾人,向顧榕迎面走去。

顧海眧走到女兒身邊,雙眉緊皺,盡量使語氣放得輕松不顯焦慮︰「榕兒,不用想那麼多,這並非是你的問題。」

赫連夫人心痛顧榕,又懷有對太子的怨懟。她急急抱住顧榕,道︰「榕兒,是為娘的錯,為娘那天本不應該含糊了事,應對皇上直說你現下不急著嫁出去……是為娘害了你……」赫連夫人抬起頭,眼中無奈傷感。顧榕是她的至親骨肉,如今受了這樣的辱,她痛在己心,難以掩飾情緒。

顧榕看著父親母親相繼寬慰她,心里的難受舒緩了些,不願令父母擔憂傷心,便輕聲說道︰

「爹,娘,我不礙事。我對太子妃這名位,亦不在乎。如今太子殿下這般說道,還是當著眾人的面,也算是替我解了圍。」她見赫連夫人欲言又止,後悔不已的模樣,忙繼續說道,「倘若不是太子殿下,我將會失去爭取自己理想實現的自由。因此,用一場不平靜換我未來清平,也算是福祉罷。」

顧榕說完,環視了一圈親人的臉龐,見他們面上擔憂,反倒放下心中難以言說的澀感,竟覺著有些許內疚。「不妨事,我不妨事……」

「榕兒,我們回府吧。」赫連夫人緊緊拉住顧榕的手,擔憂道。

「娘,你們先回去吧。」顧榕回握了赫連夫人的手,「我現下想去懷北街走走。」

赫連夫人一愣。「懷北街?你不跟隨我們回府,要去懷北街?」

顧榕輕輕點了頭︰「正是。據說今晚懷北街會有面具煙火宴會,女兒早就想去那里看看,只是前些年一直沒有時間罷了。」

顧桃站在赫連夫人身後,一只手緊緊地攥成拳頭,面上微微擔憂,眸光溫柔寬和,向顧榕示意安慰。

懷北街離萬和宮不遠,正處于繁華中心。

顧海眧深深看了看顧榕,他心里明白顧榕雖然面上全不在意,嘴上硬氣,但心里終歸會有陰影。不如順著她的心意,讓她當下平靜一下心緒。「也好。榕兒,你早些回來便是……「他望著顧榕,神色擔憂,欲言又止,又轉身對旁邊的親人兒女說道,「榕兒去去就回,小蝶陪著榕兒去吧,我們先走。」

眼下無法,眾人只得同意,便向宮門外走去。

小蝶走到顧榕身邊,她見顧榕垂眸好似深思,便靜靜地陪伴了她一會兒。

不久她倆走出萬和宮。一路上穿過重重宮門,顧榕皆沉默不語,小蝶見此景,覺得自家小姐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心里不由擔心。

「小姐,太子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就是。小姐不會因為太子說的話,而……」

小蝶還未說完,顧榕便笑出了聲︰「小蝶,我何曾生過悶氣?只是在想著,緣何出現了現在這樣的光景……許是我自己的原因罷。你也別放在心上,你知我本不圖這虛名。」顧榕腦海中浮現出某個場景,她淡淡地笑了笑,「如今受到這待遇,著實是在理的。」

小蝶看到顧榕反笑,心下雖然意外,但亦是了解她的性格。這樣的場面,經歷過後,唯她可以笑出來。

「小姐……」小蝶一副擔心的表情。

顧榕見她如此便笑了起來,用手肘輕輕推了推她。「小蝶,無妨無妨,這樣豈不是更好,如此一來我便可逍遙海內,有何不可?」顧榕笑容燦爛,黑夜之下,仿佛一輪圓月般皎潔明亮。

雲陵京城第一街,便是這鼎鼎有名的懷北街。

懷北街氣氛與別處冷清寂寥相反,此時大街上人來人往,煙花爆竹聲不絕于耳。

顧榕與小蝶走入懷北街,她倆時不時迎面撞上一個個帶著面具的人。

沒走多久,小蝶想著今晚應買些東西哄小姐開心,便模了模放錢之處。可是,一模什麼都沒有模到。小蝶心下大急,莫非是不小心擠掉了?她慌忙四處張望,未見著什麼可疑之人。

這下可麻煩了!

顧榕見小蝶左右張望,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問她︰「小蝶,怎麼了?」

「小……小姐,錢不見了……」小蝶一副焦急的神情。

顧榕也隨著她四處張望了一下,未見有何人急沖沖模樣,且人頭攢動,都快分不清誰是誰了。

這錢,恐怕是找不回來了。

在離顧榕的不遠處,一個賊眉鼠眼的高瘦男子攥緊了自己手心里的錢袋。在擁擠的人潮中,他吃力地快步走著,還不斷輕輕推開身邊擋路的人。

突然一個少年從側面閃現,挺拔的身形擋住了他的去路。

「讓開!」男人不耐地說道,說完便伸出手欲推開那少年。誰知少年反倒左手擋住了他的掌心,右手一個手風,將他劈倒在地。

「我要的你手中之物。」少年俯視著男人,臉龐極其年輕俊秀,聲音卻極冷,讓人瞬間如同墮入了寒冰之中。

那男人見少年有兩下功夫,且氣場強大,有一股陰冷之感上了身體,便不敢做聲。周圍的人們皆圍過來。

他見人越來越多,爬起身子甩下手里的東西便倉皇逃走。

少年便是身著素色長袍的林淯久。他彎子,拾起地上的錢袋,大步朝前走去。

顧榕和小蝶方才在衣袋里,周圍人群中,尋了半天,也未見著錢袋或是與錢袋有關的人。兩人皆有些喪氣。

「小姐,那是崔管事發給我的月錢。」小蝶郁悶道,但她一轉念,又不願讓顧榕擔心,便說︰「呃,是月錢的一小部分。」

正說著,一個衣袂翩翩的身影便走到了二人眼前,他的臉上被煙花的火光所照耀,臉龐被鍍上了一層光暈。

顧榕見到是林淯久,不由一愣。「你不是……」

「剛剛撿的。」林淯久未對顧榕的疑惑作回應,伸出手將錢袋遞給小蝶。

「林公子,謝謝你!」小蝶連忙接過錢袋,開心地答謝。

顧榕腦海疑雲密布。方才他不是隨著父母一同離了那萬和宮,怎麼會在這里與他踫面。且依著他的性格,也不會主動來管這等閑事。

「方才路過此地。」林淯久淡淡地說道。顧榕還沒來得及開口,他轉眸望向便對面的一個小攤位,神情幽深,看不出此時此刻他所思所想。他吸了口氣,向路邊走去。

顧榕自回府以來便覺得自己欠他兩份人情。一份生死攸關,是雷老先生的性命健康,一份輕巧卻不可懈怠,是方才他助小蝶撿了錢包之事。

有人說,這少年難得對一件事物上心,除了書畫,藥理。他仿佛遺世**之人,世間難得。顧榕心緒復雜,想要隨他一道上前看一看。

小蝶見顧榕欲跟上去,覺得不便打擾,便在原處對顧榕說︰「小姐,那邊有一家糕點鋪,我去看看,你和林公子先走吧。」

顧榕看了看小蝶,點頭同意,見小蝶轉身走遠,便前往林淯久所在之處。

路邊有一處顯眼的地兒正買著即買即畫的面具,那老板是一位老人家,面上紅光滿面,似是喝了不少酒,但他的動作輕緩而細膩,有買主上前去說出想要的面具形式,他便捏起毛筆蘸上各色墨水,細細勾勒出面具的新畫面。

林淯久拉住顧榕在他的攤子前站了好久,他的眼楮跟隨著賣畫老人走。老了又畫了幾張畫,賣了幾張面具,感到身邊有個少年一直在他旁邊看著,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一看。那少年眉目俊美,一雙眼楮炯炯有神,霎是好看。

賣畫老人又沖他的衣著打量了好幾眼,見他外袍外一層絲綢制作,雖然顏色雪白,但錦繡線條紋飾其上,顯出淡淡華貴。

老人滿目紅光地又朝林淯久身後望了望,只見一個打扮婉和的秀氣姑娘跟在他身後,那姑娘眼神有些無精打采,乍一看好似沒有睡醒。

老人從框里取出了一直白胚面具,形狀似虎頭,朝著林淯久笑道︰「二位客官想要什麼樣的面具呢?」

林淯久低頭見老人手上已拿了一只白胚面具,便說︰「我想要一只貓面具。」

老人聞聲而應,提筆便畫。

林淯久卻突然伸出手來,輕輕捉住了老人的手腕。他的臉上一派欣然的表情,眼神中也多了篤定。顧榕看的分明,卻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麼。

「老人家,晚輩想要用一用此胚。」林淯久松開老人停止動作的手,溫和地說道。

老人看了看林淯久,覺著他方才似有心事,這會兒卻忽然對面具上心,忽然禁不住豪爽地笑了起來。「這位客官請便,今兒個隨意。」

林淯久見老人直爽地空余了位子,心中悅然,接過老人手中的毛筆和面具,輕蘸了墨汁,細細描繪起來。

他畫的是一只貓臉。蘸了牙色墨汁打底,涂了滿滿一個面具,接著捏著毛筆蘸了蘸水,清干後蘸了艾綠作貓咪的眼楮,用黛蘭做了眉毛,用石榴紅點綴了眉間,烏青色作了胡須。如此一虎面貓臉面具,若是戴在頭上,會是怎樣的光景?

林淯久方才作畫時,褪去了一路走來的清冷。他注視著面具的眼神溫柔,表情愜意,握筆繪畫熟稔巧練。

顧榕在一邊看著他繪畫,那只貓被上了色,生動鮮明,眼楮水潤,好似有了生命。她心中被這柔軟信筆觸動,慢慢地,化開了之前的寒氣。

「要我說,這只頂著老虎腦袋的貓咪,眼楮著實傳神!」顧榕湊到林淯久跟前細細地看了看貓面具。

林淯久倏忽難得地淡淡一笑,他將錢兩遞給了老人,拿著面具與顧榕一道擠入人潮。

「這個給你。」天空中霎時煙花齊放,璀璨開瓣的流光閃爍飛騰,林淯久溫醇的嗓音被煙火爆竹聲覆蓋。

顧榕見他將面具遞給自己,心里覺著溫暖,欣然接受。

他的面上表情柔和,不似之前冰涼。

她將面具戴在頭上,隨著人流與身邊人一道走向前方。

「淯久,你往後,可否教我繪畫?」顧榕戴著面具,聲音甕聲甕氣,提高了嗓門,讓林淯久听清。

林淯久看了看顧榕,她正戴著比她腦袋大許多的面具,臉被埋在面具下,顯得小巧乖順許多。現在聲音亦是輕聲細語的,方才不舒爽的情緒好似不見了蹤影。

「好,來日三小姐做客青竹居,我必當倒笈相迎。」在一輪一輪的爆竹聲中,林淯久說話聲此起彼伏,在顧榕听來,好似隱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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