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書房，文森特先生正在打電話，他背對著門口，半倚在桌子上，背影身姿挺拔。
听到里奇的敲門聲，他轉過身來，臉上浮現溫柔親切的笑容，他用食指模一模下巴，仿佛忘了刮胡子一樣︰「哦，是你們，怎麼了？」
「對于宴會廳的安排，許小姐有些建議。」
「哦？謝謝你，我想您一定懂意大利文，我想我可以給里奇放個假了。」
「當然。」長安也笑。
出于對中餐美食的熱愛，長安提了不少建議。
文森特耐心听完，用求助的語氣說︰「許小姐，到宴會開始只有半個小時了，來不及了怎麼辦？」
長安樂了︰「您交給我就好，請讓羅賓先生幫助我。」
「哦？你已經听過羅賓的大名了？他比我還討人喜歡，他很能干，你們會是好搭檔。」還是那樣一把嗓音，反問的時候帶一點別樣的情調。
聲音好听的查理，長袖善舞的文森特先生，怎麼看也不像從不再公眾面前露面的人物。
「中國人喜歡坐在一起吃飯，不喜歡端著盤子閑聊。」
「熱菜一定要趁熱吃，燙了舌頭才好。」
「不要舞池，中國人不喜歡一邊吃飯一邊跳舞。」
「沒問題，許小姐。」羅賓回答。他穿著白襯衣，熨帖的麻灰色小馬甲，領口一個茶色的蝴蝶結。
他們撤掉長桌，擺上圓桌和椅子，熱菜出國立刻上桌，由聘請的服務生用大勺子分到每個人盤子里。
晚餐結束後文森特先生送長安回家。
長安想起吃飯時的情形︰「文森特先生，你知道中國有一種特別的美味嗎？」
「我知道中國是美食之鄉，你說得是哪一種？」
「火鍋，文森特先生，把燃燒著的炭火和鍋一起端到桌子上來，一邊煮一邊吃。然後，」長安笑笑，「吃飯的人都去鍋里直接夾出來吃，熱氣騰騰，非常美味。」
文森特听出長安的調侃，不以為然︰「那有機會的話，請你招待我？」
「好的，沒問題。」
他送長安到樓下，長安目送他的車子離開。黑色的轎車十分低調，穿過夜色中佛羅倫薩氤氳著的迷蒙水汽。
長安一回頭，被嚇了一跳。
梅洗完澡，穿著棉質的連衣裙，端著個臉盆正盯著她看。
「哈哈，我還在想到底是不是你，嘖嘖，怎麼穿得這麼正式，那個男人是誰，看起來好有錢的樣子。」
長安听出她最後一句的諷刺，懶得理她︰「和你無關。」
長安升了職，做了三個月的真人模特之後，長安成為了一名客戶經理。每位經理都有固定服務的客人，長安要等新的客人出現，然後把他爭取到自己負責的客戶群里。
櫥窗里擺了假模特，依然每天穿最漂亮最別致的裙子。艾倫說他第一次見的時候嚇了一跳，疑惑今天的妝怎麼畫的這麼好，認出來是假模特以後又誤以為長安離職。
長安正在店里整理訂單，艾倫在她耳邊說這些，逗得她笑了起來。
兩人正說著有客人進來，是個生面孔，而且是亞洲人。
長安連忙過來招呼。
五十多歲的男人，紳士且氣質深沉，他看到長安有些驚訝，打招呼的時候試著用了中文。
長安欣喜在異國他鄉遇到同胞，而且是這樣氣質不凡的成功人士，心里生出一股自豪，得意洋洋地跟艾倫笑笑。
艾倫讓她忙，他有事先走。
「總算遇到一位同胞，我的外語實在夠嗆。」
「先生您好，您來這里，是為您自己還是……」
「為我愛人，下個月是我們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我打算帶她到意大利旅行，想訂一件禮服做禮物。」
「這樣啊，您真是一位好丈夫，您可以先選一下樣式。」長安領著他在上下三層店里轉了一圈，耐心介紹。
「我想她會喜歡這樣的，不過，時間上能來得及嗎？」
「一個月的話，沒問題，如果您不放心，我們可以下加急訂單。」
「不必，只要能趕上那一天，千萬不要忙中出錯。」
「明白了，請您放心。另外，先生，您記得夫人的尺寸嗎？」
「當然，呵呵。」
「沃倫服飾有專門用來記錄尺寸的表格，如果方便的話，麻煩您填一下。」
「好的。」
長安看他填好尺寸，看他簽上自己的名字，用了拼音，張成，並留了電話，在心里留神默默記了一遍。
張先生付了百分之六十的錢作為訂金，長安收好。
「小姑娘一個人在異國他鄉要小心啊。」他囑咐長安。
「放心吧，我過得還挺好的，工作也順利。」
張成看一看長安，她的眼楮濕潤明亮。
「下個月我帶她到了佛羅倫薩，會告知你送貨地址。要是有什麼情況變動，可以給我打電話。」
「放心吧，祝您旅行愉快。」
張成一走，店長麥克斯就回來了，他的小眼楮在眼鏡後面眯起來︰「安，你怎麼哭了？」
「麥克斯，剛才那位客人是中國人。」
「哦。」麥克斯抱抱她，「想家了？」
「嘿嘿。」長安笑笑，「麥克斯，中國有句老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麥克斯笑了︰「不哭不哭，好好工作，你看，你有了第一位客戶了。」
「謝謝你，麥克斯。」
長安把填好的尺寸訂單輸入電腦發回給沃倫總部，張先生失手填錯的那張呢，隨手揉了裝到了口袋里。
今天因為有了客戶又見了同胞，長安的心情特別好，一路連跑帶顛的。
路上買了青菜、土豆和牛肉，準備犒勞一下自己。
梅還沒回來，長安在廚房收拾牛肉，把土豆切成小塊，泡在水里，牛肉切成大小差不多的丁，蔥姜蒜下油鍋炒，再炒牛肉，加醬油醋，表面炒得發白把壺里的開水倒上小半鍋，開鍋以後關小火慢慢炖著。
長安搬一個凳子到廚房，一邊看鍋一邊發呆。
手上模到口袋里的紙團，在腿上鋪平以後又看了一遍，然後放在煤氣灶上燒掉了。
房東大媽剛好撞見這一幕，又是好一通磨叨。
「怎麼能在這里燒東西呢，你這是做什麼呢，我看看，牛肉？要煮多長時間，四十分鐘？這也太浪費了。」
長安听著她說話，歪著腦袋裝听不懂。
「我們是中國人，夫人，我們就是這麼吃飯的，簽合同不是說好了嗎，我們有權利用廚房，而且，您會尊重我們的飲食習慣，就像我們尊重你們成天都是不甜不咸的面條和帶著血絲的肉。」
長安听到這流利的意大利文和寸步不讓的語氣，知道是梅回來了。
梅說完，直接把房東撂到一邊，過來掀鍋蓋︰「哇，長安，你這是要發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
「吃土豆炖牛肉啊，好奢侈。」
「今天犒勞你，我有客戶了，有錢賺了。」
「萬歲！我今天也找到工作了，你不知道……」梅看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房東，「夫人，你能听懂我們說啥嗎？」
意大利文和中文轉換自如。
「中國話，不懂。」
「那你站這兒干啥？」
長安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時候，牙尖嘴利的梅三言兩語就能把看不起她們的房東打發掉。
長安把切好的土豆丟進鍋里，牛肉已經爛乎了。
廚房只有一個灶，長安把那個電爐子也拿到廚房里來。燒水煮意大利面。
「看我發明的好辦法。」
「嗯。」長安笑嘻嘻，「把面煮軟了撈出來，澆上土豆牛肉吃。」
「哇，美味！」梅搓著手。
長安用胳膊肘撞撞她︰「剛才說到一半，你的工作咋回事兒？」
「我今天認識一個中餐館的小老板，中國人，年輕的小伙兒，長得可帥了，他的店里招人，我就去了。」
「這麼好命！」
「這是上天的安排！」梅雙手合十。
「你少在這兒造上天的謠，老天爺那麼忙，哪有空管你這檔子破事兒，而且你還濫情！」
「我從今以後要好好做人。」梅鄭重其事。
長安白她一眼，用筷子攪電爐子里的面條。梅比長安大，來意大利很久了，長安跟她做了舍友的這兩周，長安撞見的就有三個男人來找她，啥國籍的也有，用帶著奇怪口音的意大利文或者英語跟長安套近乎。
所以長安沒把梅這次的動心當回事兒。
「喂，你是什麼人啊！你找誰？」房東大媽的聲音又來了。
腳步聲很明顯，一個男聲︰「我是艾倫，我來找安，您又忘了我了，我來過好幾次了。」
然後艾倫就出現在廚房門口。
「艾倫快來，長安今天做了土豆燒牛肉，你嘗嘗。」梅熱情地招呼艾倫，斜著眼楮跟長安使眼色。
意思是彼此彼此。
艾倫沾了光，長安正抓著筷子把電爐子小鍋里的面條往出夾。碗里事先放了切好的蔥花和青菜。
長安就煮了兩碗，澆上炖好的土豆牛肉先給梅和艾倫吃。
自己又往鍋里下了一把面條。
她覺得自己會在漫長的等待中饑餓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