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家里有點冷。♀
一離開查理的懷抱,長安的皮膚表面就暴起一層小疙瘩。
查理把熱熱的掌心放在她腰上︰「這麼早?」
「文森特先生,您越來越懶了。」長安穿衣服,低頭看到自己呼出的一團白氣。
查理在床上輕輕地笑起來。
長安裹上一條厚實的羊毛披肩,起身去洗漱。
她打開全自動咖啡機,又把牛女乃加熱給自己煮一杯熱女乃茶。
查理也起來了,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站在廚房門口看她。
吃兩塊曲奇,喝下一大杯女乃茶,長安覺得暖和多了。
她把煮好的咖啡倒進杯子里,在吧台上一推。
長安看一下表︰「查理,你的咖啡,我得走了。」
她湊上去給他一個吻,他的身體和嘴唇冰冷,但呼出來的氣是溫熱的。
查理坐在吧台邊上喝咖啡,听穿著便鞋的長安低低的腳步聲。
她打開車庫,發動她的菲亞特小轎車。
街道安靜,車子走遠了。
她怪他了,這個別扭的小姑娘。
長安和沃倫服飾訂制中心的負責人約好了九點見面,從佛羅倫薩市區開車要走一個多小時。霧天,長安不到七點就出發,在公路旁的快餐店又買了一個漢堡坐在車里吃完,用車里的瓶裝礦泉水漱口,用倒後鏡看自己的臉,昨天晚上折騰得太晚,有一點黑眼圈。
長安將從沃倫服飾工廠最基層的崗位開始,進行為期一年的輪崗,全面了解沃倫服飾的產業鏈條。
旭日初升,冬日里白白的濃霧被徹底驅散,長安到達郊區。
沃倫服飾工廠的廠區東邊是專屬的物流貨運通道,西邊為五層的服飾工廠,下面四層有三十個**分隔的大小約為二十平米的工作間,這里有技藝最為精湛的工人,長安更願意稱他們為藝術家。狹長的走廊盡頭是分區負責人辦公室,總負責人辦公室則位于頂層的設計中心和接待區。
裝修別具一格的樓梯間以及長達四十多米的走廊牆壁上貼滿了最新的訂單表格、設計圖紙及樣品照片,像一種特別風格的牆紙。
偶有輕風吹過,那些紙頁就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仿佛身處叢林深處。
長安在四層的辦公室見到了沃倫服飾工廠的總負責人昆廷,微胖的中年男人,嘴上有細細的兩撇小胡子,像漫畫里的人物。
他祝賀長安獲得這樣難得的輪崗機會,一般情況下,輪崗結束之後表現合格的人會順利進入到中層以上。他帶長安參觀四層的服飾工廠,每層都配有三個調度室,第一個負責整理發回的訂單,按類型分配到不同的工作間,並將客戶的特殊要求進行重點標注;第二個作為質量檢驗機構,負責對成品質量及細節處理是否符合客戶要求進行檢查;第三個負責貨運登記和偶爾出現的返廠二次加工工作。
長安會在每一個調度室內工作兩周。
正常情況下每天工作八小時,在訂單較多的情況下會通宵加班。
負責人安排長安第二天正式上班,輪崗記錄表上會載明她每天的工作表現。
整個工廠處在一種忙碌卻安靜的氛圍之下,長安听到布料裁剪的聲音、縫紉訂線的聲音、調度室里鍵盤和打印機的聲音,時不時有工人走過的快節奏的腳步聲。第一調度室里有幾百種布料的樣品,二十個一組裝訂成冊,放在一個滿是抽屜的展示櫃里。
像中藥藥房覆蓋一整面牆的那種小抽屜。
調度室的牆上貼著沃倫服飾自成立以來知名度最高的一百個設計稿的掃描件。
在頂層的資料室,恆溫恆濕的地方,保存有一百多年以來幾萬幅設計手稿。♀
長安在牆上的設計稿中看到了那雙1960經典款的設計線稿,黑色線條之下的圓頭高跟鞋,有著少女的嬌俏又有著出身名門的高貴。
「皮鞋的制作在另一個場區,這里只承擔服裝訂制,這張手稿出現在這里,因為它是現任總裁沃倫先生所做的第一雙手工皮鞋的款式,也是沃倫先生的祖母16歲時初遇上上任總裁時所穿的鞋子。」
這個品牌是有歷史的,而這段歷史充滿了浪漫和溫情。
長安午後開車返回,直接去找麥克斯辦了交接手續,時間到了下午五點多。
冬日里,天色已經變暗,長安想了想,去超市生鮮區買了新鮮的西芹、小番茄、土豆、紫甘藍,看到有賣伏特加的,就買了一瓶。
查理不在,長安坐在沙發上看了一會兒電視,喝了一杯酒。
天黑了,房間里只有電視屏幕的光,長安一個人枯坐著,先喝得微醉,又等到酒勁都散了一半。
九點了,長安拿起手機來,在兩手之間擺弄了幾下,還是給查理打了個電話。
「安?」
「查理,你現在在哪兒?」
「我還在上班。」
「你……什麼時候下班?」
「今天可能會忙到很晚。」
「嗯。」長安準備掛斷電話。
「等等。安。」
「嗯?」
「你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對了,我明天要去工廠上班了,最近訂單很多,可能會通宵加班。」
「我相信你會表現得很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當然。」長安笑了一下。
電話掛斷,長安在黑暗中盤腿坐在沙發上,她覺得四周可真靜。
太靜了,所以長安又給梅打了一個電話,許久沒聯系,她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樣子。
中餐館正忙,梅躲在倉庫角落里跟長安講話。
「你不知道他們多能吃,看他們的樣子我才知道咱中國菜這麼好吃。」
長安在電話這頭止不住地樂。
「長安,你不在我都好多天沒好好吃飯了。」
「守著那麼好的中餐館,怎麼不多吃點。」
「再好吃的飯,天天聞味兒都聞飽了。」
「你想吃什麼,改天我做好了給你送去。」
「土豆牛肉面!」梅一驚一乍的。
長安覺得和梅相識的這一年多里,梅總是這個樣子,逍遙自在,口不擇言,有時候像個小潑婦。可她不一樣,她覺得她過了一年就好像老了十歲似的,她想得太多了。
她想起以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想得太多會毀掉你。
電話那端有人喊梅的名字,大約客人太多忙不過來。
「有人叫我,我得去忙了。」
「好,你快去。」
「對了,你知道嗎?听說那個挺牛的中餐館,就是佛羅倫薩最大的那個,之前好多人從老遠的地方來湊熱鬧,前段時間,倒閉了。」
「倒閉了?」
「對,關門了。你之前不是在那兒干過嗎?那個老板還欺負你,活該,在國外欺負同胞的人最可惡了。」
「你確定是那個?」
「是,你跟我說過的,門前兩個大石頭獅子,掛一長串燈籠的那個,是不是?」
「是。」
「那就對了。我知道這個消息還去看了看,真關門了,不知道租給誰了,正重新裝修呢。全意大利都數得上號的中餐館,說完就完了。」
長安不是聖人,听梅這麼說也覺得出了一口氣。
電話那頭催得更緊,梅急急忙忙掛了電話,囑咐長安一定要聯系她。
電話一掛長安覺得餓了,她起來去廚房忙活,把買回來的菜洗干淨,西芹用水焯一下,土豆去皮切成小丁上鍋蒸。
長安忙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來,去翻小桌子的抽屜。
翻到一個小冊子,是披薩店的訂餐手冊,長安打電話訂了一個披薩,留了地址。
訂完披薩長安覺得心情特別好,在廚房里準備著就忍不住輕輕地哼起歌兒來。
紫甘藍洗淨切成絲,小番茄一切兩半,又從冰箱里把罐裝的沙拉醬拿出來。
月亮升起,月光悄悄地溜進客廳里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門鈴響了。
長安知道披薩來了。
門口站著一個戴鴨舌帽穿著棉衣外套的年輕人,方形的扁盒子端在手上。
「許小姐?」
「是我。」長安聞到盒子里冒出來絲絲縷縷的披薩香味。
「您的披薩,請您在簽收單上簽字。」
盒子上放著一個單據遞過來。
那年輕人的一只手在口袋里模了模︰「對不起,我忘帶筆了,可以借用一下您的筆嗎?」
長安心情好,自然不介意。
「當然可以,你等一下。」
長安返身回屋里去找筆。
天太冷了,那年輕人就跟著走進了屋子。
長安記得沙發旁邊小桌子的抽屜里有筆。
她彎腰借著月光去翻。光線太暗,她抬手去開桌上的台燈。
可她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安靜的房間里,長安脊背僵硬。
屋外的馬路上偶爾有車輛經過,車燈燈光滑過客廳的窗戶。
長安眼角的余光看到月光在地上形成的陰影,她和那個年輕人的影子,以及那個年輕人抬起的手臂和握在手中的東西。
那個冷硬的東西正抵在長安的腰間。
那是一把槍。
長安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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