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一片死寂的春風樓,入了夜,便是臨水鎮上點點燈火中最盛亮之處。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憑欄而望,透過前方琉璃燈火依稀听見歡歌笑語、絲竹幽鳴,完全可以想象此時的春風樓前定是寶馬香車賓客盈門,鶯鶯燕燕們擁著尋花問柳的客人走進那歌舞燦爛、熱烈喧嘩之中。
古今內外,歡場妓院勾欄章台是娛樂文化中的重要場所,也是許多沒有生計的女子以此營生的重要職業。以一個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李孟堯並不覺得青樓文化有傷民風,更不覺得此類職業低賤,想想流傳至今多少為眾人津津樂道的詩詞是溫柔鄉中成就的,當然,這煙花之地亦孕育出不少清靈佳人。
而按照歐陽律的說法,他之所以進軍青樓產業,是為了挽救千萬陷于水深火熱之中的少女婦人們,成功將她們轉型為溫柔鄉中的女特工,于龍蛇混雜之地魚目混珠之口編織密密麻麻的情報網。
想到這,唇角展開一韻李孟堯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淺笑。
話說那廝一整個下午不見蹤影,不過少了他在耳邊不停呱噪,李孟堯倒圖個清靜,在他的書房里翻看了許久的書。
據他說這里只是他狡兔千萬窟中的一窟,但閣樓雖小五髒俱全,平日里他吃穿用度一切習慣的東西這里應有盡有,問題在于他上一次停留這里是兩年前的事情了,而下人們卻幾年如一日地收拾打掃,仿佛他常住于此一般,令李孟堯不由咂舌,再次鄙視他這二世祖的身份。
蜿蜒青石道上,一團身影急匆匆地跑來,直奔二樓而來。
猛然見李孟堯亭亭靠欄而立,對方愣了愣,隨即一臉著急地說︰「姑娘,青鸞姐姐找你去呢!」
來人是中午領她過來閣樓的小女孩冬兒,而她口中的青鸞姐姐,正是李孟堯在剛醒來不久見到的那位嬌媚妖艷的女子。
作為春風樓背後真正的金主,歐陽律的身份自然是不足為外人所知,所以青鸞便是春風樓名義上的管事人。
和青鸞並沒什麼交集,此時她急匆匆地找自己過去,李孟堯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跟歐陽律有關,不疑有它,二話不說便隨著冬兒走。
從一角落側門剛推門而入,絲竹歌舞調笑歡聲夾雜著濃濃酒氣脂粉氣重重撲面而來,李孟堯瞥了一眼主廳內風花雪月紙醉金迷靡靡之聲,立即目不斜視地跟在冬兒身後走進一房間內。
並沒有見到歐陽律,卻是青鸞和另三名花枝招展的女子圍在屋內唯一的床榻前。
青鸞見李孟堯進來眼神頓時一亮,另三名女子隨她望過來,不禁失聲呢喃︰「跟飛鳶真是有五分相像呢!」
一陣壓抑的咳嗽聲突然傳出。
李孟堯才發現床上還躺著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眾人側臥。
目光收回,見青鸞等三人已走到自己跟前,細細地打量她。
「姑娘貴姓?」
「李。」李孟堯淡然回答。
她話音未落,另三名女子俱生驚訝之色,只听一人說道︰「連聲音都有三分像。若不是飛鳶傷了嗓子,恐怕也是這般清亮。」
李孟堯又瞄了瞄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正撞上她側過身來,臉上白紗遮面,然而僅僅只是眼楮部分,已經看得李孟堯微微一愣,對方明顯比自己更詫異。
真的,跟自己長得很是相像啊!
「李姑娘,雖然公子還未吩咐,但既已把你帶回春風樓,以後你也將成為眾姐妹中的一員。飛鳶如今因風寒難以下床,今夜,只能先讓你救場了。」
青鸞說完,也不等她回神反應,隨手在她身上一點,李孟堯立刻感覺身體里有一股奇怪的蠻力堵得自己無法動彈,而喉嚨更是發不出聲音,被那三名得了示意的女子抬去換衣打扮。
姐姐,你有話好好說,我又沒說不答應,你倒好,二話沒說就給我來了招傳說中的點穴。
任由她們在自己身上一陣搗弄,妝畢,鏡中人雲髻微挽,黛秀眉飛,微有嬌媚,卻無艷色,一席冰藍色煙紗長裙逶迤拖地。
想來是那飛鳶平日習慣的打扮,看起來也是個有心性傲氣的,倒不似平常風塵女子。
青鸞等三人看著她們的成果均愣了愣,直到其中一紅衣女子哽咽道︰「若是飛鳶的臉上沒有……」
「好了,無用的話不必多說!」青鸞厲聲打斷她接下來的話,「還不快把面紗給她戴上。」
一團與長裙配套的水藍色繡邊紗絹遮住了眼楮以下的部位。
而李孟堯突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飛鳶是賣藝呢……還是賣身!
被架著來到舞台邊上的預備處,台上,七八個清新淡雅的女子正翩翩起舞,而台下,已有一些客人開始煩躁不安。
李孟堯「被」坐在一小編織藤椅上,然後前後各兩名女子抬起,在悠揚的笛聲中,于那正扭動腰肢的七八個女子的逶迤中,悄然顯現,台下立刻有些興奮,目光灼灼地只盯著「飛鳶」看。
而「飛鳶」只在舞蹈的最後現了,很快就又被抬了下去。
青鸞緊接著走上舞台,巧笑嫣然解釋道︰「飛鳶姑娘今日本就不適,如今為了滿足大家的願望勉強起身。如今大伙兒看也看了,就不要再為難她了。」
台下立即有人站起身來反駁︰「我們花了這麼多銀子就是為了來一睹飛鳶姑娘的風姿。現在大把的銀子進了你口袋,我們卻連她的聲音都沒有听到,這算什麼事兒!起碼得給我們唱上首小曲兒吧,大伙兒說對不對!」
這番話鼓動了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紛紛要求飛鳶獻藝,最後竟全場高呼飛鳶的名字,登椅敲桌地一陣哄鬧。
看來這飛鳶在春風樓里的人氣很旺啊。
青鸞在台上已經站不住陣腳,李孟堯暗嘆了口氣,早就覺得剛剛那舉動滑稽可笑了,哪有那麼容易渾水模魚的呀,如今果然不奏效。看來,今夜這「飛鳶」非唱不可了,否則看這架勢,歐陽律的春風樓被拆了都有可能。
李孟堯使勁地向身邊的人使眼色,好不容易引起了她們的注意將青鸞拉到了自己跟前,直到兩只眼楮瞪得快抽筋了,青鸞才解了她的啞穴。
「讓我上台吧。」不說廢話,李孟堯單刀直入。
眾人狐疑地看著她,又你看看我再我看看你,最後齊刷刷看向青鸞,等待她的決定。
青鸞狹飛的媚眼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她好幾遍,猶豫地質疑︰「你行嗎?」
「如今不是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嗎?」李孟堯語氣輕淺,神情淡靜,卻猶自神采飛揚。
不知為何,在她那看似漫不經心的無奈語氣里,青鸞覺得眼前的女子似有萬千丘壑藏于胸中,竟鬼斧神差地愣怔住,迷迷糊糊地給她解了穴道,等回過神時,那抹冰藍色身影已挪步至舞台中央。
台下頓時靜了靜,全場的目光霎時全部集中在了舞台中央。
只見那一小方高台上,女子鴉鬢雪肌,輕衣薄綃,並不是風華絕色,卻極是盈盈之姿。
正當大家都猜想著她接下來會如何清婉開場、驚艷全場,卻沒預料到女子就那麼亭亭立于舞台中央,在千萬期盼之中,在眾目睽睽之下,驟然輕啟朱唇,清亮而微微帶些僵硬的聲音蕩漾開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段完結,眾人完全處于愣怔狀態之中,有的在回憶著飛鳶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透亮了,有的頭上一陣寒鴉飛過落下陣陣羽毛幡然領悟她臨上台前所說的死馬原來是這麼回事,有的震驚于這春風樓赫赫有名的頭牌姑娘竟連個伴奏伴舞都沒有還能堅持清唱完畢,還有一個則饒有興趣地環視了一圈周圍人的反應然後眼神溫柔笑容熠熠地將目光凝聚回那張依舊淡然的臉上並暗暗體味著她清亮聲音中那不易為人所察覺的輕微顫抖。
如果說剛剛是一陣冷冷的冰雨突然傾盆澆下,那麼當那抹水藍色的身影倏而如一道優美的弧線抓著吊頂上垂落而下的彩條飛舞翩起時,伴隨著再一次清亮卻比此前更顯柔和的歌聲搏奪所有人順著她的身影而抬高目光,便是如春風拂面剎那間流波躍彩。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冰藍色光華一閃,淡淡月光氤氳如夢撲面而來,展開一陣潔淨微涼。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青碧彩條如輕煙般緊追她身後,前一刻還是一方凝玉純澈靜止,下一刻幻作嫻靜流水無聲逝去。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消散的蹤影隨霧氣浮動再現,月光漸起,泄就汪汪清泉一池,倒映千里遙迢的群山。
全場沉醉其中,包括玩得正歡的李孟堯自己也沒注意到她踩著的一彩條已松動,振翅的飛鳥于半空間身姿驟然一落。
一道水墨色的身影像突曳而出的星光自眾人頭頂掠過,直奔靈巧的飛鳥而去。
眾人只感覺一陣夾帶著青草芳香的微風自頭頂呼嘯而過,然後前方的舞台上,色彩繽紛的所有彩條頓如絢麗的光暈流暢滑落、傾瀉而下,漫天生出雲霞萬朵。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雲霞萬朵中,一人輕攬縴腰,一人細圈頸脖,天生驚艷的桃花眼端詳著靜如深湖的靈眸,水墨色和冰藍色交織翩飛,輕輕回旋,緩緩下落。
「難得運動一回,跟剛做完Sp似的,出了我一身汗。」
「你哪來的自信在春風樓丟人現眼。」
「你最後那一下和我的漫天飛屎有的一拼。」
「噢?你的漫天飛屎能生出這五顏六色?」
「……」
似黎明前的和風細雨隨陽光的出現蒸發不見,恍恍惚惚的眾人回過神來時哪還尋得到台上任何身影,只余猶自晃動的彩條提醒著人們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夢。
萬水千山褪盡,時光凝固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