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記 第六十二章 解憂愁

作者 ︰ 小皮瓜

今日的早飯,桌邊只得謝氏與宋氏兩人。早點擺了滿滿一桌,卻無人伸筷。謝氏看著空空的座位,想到徐寧和徐妙錦,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她又想起昨晚回房後,徐達罕見的發了脾氣,冷冷地表示,胡惟庸大逆不道,竟要謀害皇室,今後必將要胡惟庸為此代出代價。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謝氏記得,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李善長還在擔任著左丞相。

此時,謝氏的貼身丫環玉好悄悄走了進來,俯耳告訴她,徐寧正前往徐輝祖處示好。這令她心中有些訝異。陪著徐達經歷過種種政治斗爭的謝氏,心里很清楚,越到與敵針鋒相對之時,自家內部越是不能慌亂。因此,宋氏昨晚毫無顧忌的指責,令她已有些不喜。

但她沒有想到,平日喜歡鬧騰的徐寧,竟也能看出關鍵之處,能夠委曲求全,以全府安定為上,低下頭再次前往徐輝祖處,修補兩人之間的齟齬傷痕。謝氏不由暗暗點頭,開始有些理解徐達為何總是如此厚愛徐寧。

正在謝氏為一家人用早點只剩下兩人對坐傷腦筋時,徐妙錦正倚著窗,看著樓前奼紫嫣紅的花朵。

她的臉上毫無表情,一雙妙目掛上了黑眼圈。昨晚她一夜未睡,腦海中都是宋氏的話。那些語句象利劍一般刺傷了她的心。她從來沒想過,一塊長大兄妹情深的徐輝祖和他的妻子,竟會如此看她。

那滿園花朵,爭芳奪艷,沒有一枝吸引到她的眼神。早已神游物外的她,滿月復愁思,只想著︰「難道,大哥與他之間。便無法子能夠化解心結嗎?如此下去,真要為了他與大哥一家鬧翻嗎?」

徐妙錦惆悵地擰著手中的絲帕,根本沒有在意是否到了吃早點的時間。玉如進來催了兩次。但看見徐妙錦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也只好嘆口氣。徑自前往庖廚端來早點,擱在房中,以便徐妙錦取用。

徐寧卻沒有令玉妍去取早點,只是在自家院中的小廚房中,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匆匆出門去了。她已經想定了,仍然是初到明朝時那一個想法。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無論如何,還是先將酒樓建起來,有了堅實的經濟基礎。才能有牢靠的個人地位。

「打鐵還需自身硬。」想通了的徐寧,自嘲地說了一句本朝武宗的名言。

徐寧匆匆趕往工地。在路過燕王府時,徐寧猶豫了一下,決定先探望一下朱棣。♀昨晚她在彷徨中曾經懷疑了朱棣,結果朱棣竟然堅定地為她洗清了冤屈。甚至願意一力承擔罪責,讓徐寧盡可將過失推至他的身上。雖然後來在他的細心查看下,真相大白,找出罪魁禍首胡惟庸,也取得了徐達的諒解。大家都不需要承擔過錯責任。但朱棣果斷而真誠的友情,在兩相對比之下,讓徐寧羞愧不已。

昨晚上床休息後,徐寧將事情全都梳理了一遍,想到朱棣的堅定的表現時,她覺得自己原先的想象是錯誤的。她才是阻礙這段友情的拌腳石,而不是想像中應該殘忍狡猾利用人心的朱棣。

「看來我真的錯了。」徐寧喃喃地說道。想到自己三番四次以小人之心猜度朱棣,結果他卻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徐寧的臉紅了。

當徐寧來到朱棣房前,卻見朱棣竟然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自行站立房中,並且已收拾停當,身著藩王常服,似乎準備出門。只是,他有傷在身,雖然痊愈甚快,但面色仍然有些蒼白。

「你來啦!正要去你府中探望呢!」朱棣笑著說道。

「探望我大哥嗎?」徐寧想起早上自己的遭遇,遲疑了一下,說道,「還是別去了,現在不太合適。」

「哦?看來你已經吃了閉門羹了?」朱棣看了有些悶悶不樂的徐寧一眼,很快垂下眼皮,頗為玩味地說道︰「怎麼?徐輝祖仍然執迷不悟?」

徐寧听了這一句,不由一怔。朱棣為什麼要用「執迷不悟」這個詞?是指徐輝祖仍然不思悔改要阻止他與徐妙錦來往?還是指徐輝祖仍然不相信害他的是胡惟庸,堅持要將帽子扣到朱棣和徐寧頭上?若是前者,還是小事,尚可通過朱元璋徐達甚至朱棣的努力來調和,但若是後者,那麼日後的朝野之中,這兩人將不可能再有互信了。

想到此處,徐寧悚然一驚,若朱棣當上皇帝,卻不再信任將繼續魏國公之位的徐達嫡長子,那麼這對徐府將是一個致命的沉重打擊。徐寧敬愛徐達,她絕不允許出現這樣的情況。

于是,徐寧連忙解釋道︰「不是的,大哥他昨晚昏迷不醒,也許還不知道胡惟庸這件事。我,我早上雖然吃了閉門羹,但那是因為大嫂記掛著大哥的傷勢,心中緊張,所以有些進退失據了,何必與心煩意亂的人爭執呢?若大哥醒轉,知曉此事,定然能夠通情達理,大嫂心情好了,必也不會再計較的。♀」

「最重要的是,義父完全沒有怪你,也沒有怪我。他知道不能上了胡惟庸的大當!」徐寧又將徐達抬了出來,向朱棣表示了徐達堅定的支持之意。

「而且,義父昨晚還嚴令眾人不得欺侮我。」徐寧慢慢地說道。想起昨晚徐達堅定的神情,她的眼眶有些泛紅。

「朱棣,有義父在,再大的困難都能解決的。你相信義父,好嗎?」徐寧誠懇地對朱棣說道。

「是嗎?」朱棣輕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撫了一下右肩的傷口,垂下的眼眸中目光閃動。「好了,那便依你吧。」

「嗯!」徐寧見朱棣不再糾纏于徐輝祖之事,高興得重重點了點頭。

「不過,有些人卻不能輕易放過。」朱棣冷冷地說道。

徐寧想起胡惟庸這般陰險的手段,忍不住有些後怕。「朱棣,胡惟庸不是丞相嗎?怎麼便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徐寧真的不明白,做為一個丞相,後世總理級的人物。竟然會在禮品之中暗下圈套?她總覺得,能夠坐到總理位置的人,謀的應該是陽算。而不是下三濫的陰算。因此,至今她仍然無法理解胡惟庸的做法。

在現代。她雖然只是官員品級中最小的科級,但因為身在政府辦,又處在比較特殊的浮流市,所以也曾接觸過一些外國賓客。甚至最令國人厭惡的倭人,作為商人前來時,她也曾見過。但無論是書記市長以政府名義還是私人名義,送出的禮品。都是合意美好的,從來沒听說過會在里面下陷阱。而在中國歷朝歷代的開國之初,都是穩定盛世的開端,從來沒听過丞相給皇室送禮。還能意在毒殺皇室!

正因為如此,徐寧才毫無防備地將人參接了過來,終于導致徐輝祖身受內傷。

「哼!」朱棣冷笑一聲,「此舉可見胡惟庸此人真是一個狹器小人!如此心胸,必無法長久。」

徐寧看著朱棣面若寒冰。忽然打了個寒戰,心中想到,莫非胡惟庸的倒台,來自朱棣的推波助瀾?

「不過,此事也有好處。」朱棣忽然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對徐寧說道,「今後你便多長個心眼吧。別總以為他人都是好人。」

徐寧笑道︰「誰說我沒長心眼!我早知胡惟庸不是好人!原以為他會有些諸如易經筋之類,听起來玄妙的招式,哪想到竟會是這下三濫的招數!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

朱棣搖了搖頭,說道︰「徐寧,能夠克敵致勝的招數,便是好招數。」

徐寧一楞,想起了本朝太宗的話,便笑著說道︰「嗯,我家鄉有個老人家說過,不管黑貓白貓,捉到老鼠便是好貓!和你說的是一個理。」

朱棣頷首道︰「孺子可教也!」

徐寧登時無語,忽然想起韋小寶和小玄子,這倆人一塊打鰲拜,拿香爐灰撒鰲拜眼楮,又豈是合乎帝皇身份所為?看來,這實用勝過形式的道理,早已深入了高端人士的心中。

「怎麼了?」朱棣見徐寧發楞,關切地問道。

徐寧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我想起了家鄉的一些逸事。有空再說給你听。」

「你家鄉的逸事可真多。左右無事,不如現在說說看?」朱棣頗有興趣地坐下。他早已發現,每每徐寧提起家鄉的趣事,都藏著一些精爍的道理,無論是人生還是政治,都能讓他反復回味。因此,今日徐寧又提起了家鄉逸事,他自然喜聞樂見。

徐寧計劃著前往工地查看,本想推辭,但見朱棣期盼的眼神,想到他受了傷無處可去,每日只得在房中或園中走一走,很是可憐,便點頭答應了。

兩人在房中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徐寧揀著康熙初時的一些做法簡單地說了說,多半內容是月兌胎于《鹿鼎記》。對此,徐寧也無可奈何,因為她對清朝的歷史不甚了了,又對辮子戲不感興趣,因此,只能囫圇吞棗地來個簡易版。

但朱棣卻很是專注。當徐寧說到富家小地主小玄子暗中布置了摔跤手小伙伴們,想要除掉家中最強壯的管家鰲拜時,朱棣皺著眉搖頭,但復又點頭。徐寧奇怪地追問為何。朱棣表示,搖頭是因為小玄子此舉太過冒險,完全沒有正確評估過雙方實力,極其危險。但又因為鰲拜勢大,再不除去便勢必尾大不掉,因此,只能冒險行事。

「有此時候,無法握有十成把握,看運氣吧。」朱棣笑道。

「如果是你,會怎麼辦?」徐寧好奇地問道。

朱棣想了想,說道︰「我的做法與之亦相似。必與鰲拜交好,順其心事,麻痹其意。再遣些摔跤手奉之為師,日日相較,探得其實力,再行其事。關鍵便要得其實力,不可冒然行事。否則恐難再起。」

徐寧點點頭,極其贊成。朱棣又笑著說道︰「你看,這小玄子的書僮,拿香灰撒眼,不正是那實用之人嗎?若是我,只怕也毫無顧忌,哈哈!」言語之中,對韋小寶的行徑十分欣賞。徐寧無語,難道兩代名帝,口味都如此相同?

「還有什麼?」朱棣意猶未盡地問道。這小玄子的神勇性格,與他的心性相近,激起了他的興趣,便又繼續追問。

徐寧遲疑了一下,心中想到,少年康熙的事跡,還有一件最著名,便是平定三藩。可是,面對同是藩王的朱棣,她又如何說得出口?登時吞吞吐吐了起來。

朱棣心知有異,便笑著說道︰「徐寧,你幾時這般不爽快?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有何擔心?」

「我擔心你會不開心!」徐寧低頭說道,聲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見。

「快說!」朱棣再次催促她。

「好吧!是你讓我說的。我說了後,你別生氣,也不許多想。」徐寧在心中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將康熙削藩之事說出來。早些說出來,朱棣日後也好有個準備。徐寧並不希望朱棣在日後的戰爭中敗北。在她的心中,經過朱棣那一次一次的加碼,天平早已徹底傾斜向了朱棣。

「好了,徐寧,別磨蹭了!」朱棣笑著說道。

于是,徐寧便將尚可喜假意請辭,康熙坐實此舉,同時明令裁撤三藩,終于導致三藩皆反之事,娓娓道來。在她的描述中,富家小地主小玄子,智勇雙全地斗敗了三個大佃戶。

朱棣听罷,面沉如水,久久沒有說話。徐寧不敢出聲,她知道,朱棣一定听得懂其中的言外之意。

稍頃,朱棣抬起頭,平靜地看著徐寧,淡淡地說道︰「看來無論何時,這佃戶,總是讓地主們不安心吶。」

「人之常情嘛!」徐寧說道。心里暗想,朱棣當上了皇帝,不也在兩三年便將這藩王撤得干淨?所不同的是,他的手段干淨老道,絕非朱允炆那般簡單粗暴。

「哼!人之常情?如此說來佃戶便不要生活了?」朱棣不滿地看了徐寧一眼。

徐寧縮了縮肩膀,嘆了口氣,無奈道︰「這就是矛盾!自古以來難以解決。」

「是嗎?」朱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真的沒法子解決嗎?」

徐寧一怔,看著他的眼楮,鬼迷心竅地冒出了一句話。

「佃戶逼急了可以自己當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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