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沿著街市慢慢地向燕王府行去。♀雙腳似乎拴上了重重的鉛石,每一步都那樣沉重。街市中人來人往,叫賣聲連綿不斷,徐寧卻充耳不聞,一顆心亂成一團。既想早些抵達燕王府,揪住朱棣問個清楚,又害怕听到不願意听的話語,打破彼此的默契。
這樣一路恍恍忽忽,不知不覺便到了燕王府門前。
「徐小姐!」一聲叫喚驚醒了心神不定的徐寧。她抬頭一看,只見朱橚正滿面春風地站在燕王府的牌匾之下,顯然也是剛剛抵達。
「吳王?」徐寧上前,遲疑地問道,「也是前來探望燕王嗎?」
「呵呵,徐小姐,本王不僅僅是來探望四皇兄,本王可是來向四皇兄賀喜,並討賞的!」朱橚笑道。
「賀喜?討賞?」徐寧有些疑惑,朱棣正受著傷,喜從何來?
「徐小姐還不知道吧?這一次四皇兄護駕有功,皇上感念他與太子殿下手足情深,不僅賞他每年增加三成祿米及護衛,還命他權制直隸兵馬!」
「權制直隸兵馬?!」徐寧吃了一驚,瞪大雙眼,只覺得喉嚨之中有些干澀。
雖然她對明朝軍事並不了解,但家中的徐達、徐輝祖、徐增壽等人均是軍人,與朱棣又相熟,在眾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徐寧也大致了解,這直隸的兵馬,從根本上決定了南京的安全,完全是掌握了南京的軍事生命線。這條線,歷來都由皇帝最信任的心月復之人把握,從來都不曾落在藩王的手中,原因很簡單,防止藩王借機造反。
「皇上竟然讓燕王節制直隸兵馬?」徐寧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喃喃地重復了一遍。
「是權制。待四皇兄之國後,便解除此務。但皇上許四皇兄在之國之時。于其中挑選千人守衛北平。」說到這里,吳王朱橚眼里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徐寧咬著下唇,說道︰「這可真是天大的賞賜!看來燕王這傷受得可真值!」
朱橚听了。正色道︰「徐小姐,若能選擇。本王還是希望四皇兄能安康和順。再大的賞賜也及不上四皇兄的平安。」
徐寧一怔,她看向朱橚雙眼,只見他眼中清澈,毫不矯情,又想起他平日里喜好醫書,心中不由相信,他這一番話確實純出真心。
「吳王心地善良。與燕王手足情深至斯,真令人羨慕。燕王有吳王這樣的兄弟,也是天大的福分!」徐寧嘴角一彎,露出誠心的笑容。
想到這里。徐寧心中一動,又說道︰「當日若非吳王及時獻上傷科聖藥,燕王的傷只怕難以救治。」
朱橚听了,微笑道︰「那是四皇兄福澤深厚呢!」
「哦?怎麼說?」徐寧試探道。
「當日此藥研制而出,藥效絕佳。四皇兄見了。力勸本王將此藥收入軍中使用,以救治那些受傷兵士。本王原想盡數獻出,後來想著留下些以待改進,哪知竟遇上四皇兄被刺,正好用上!你說。這可不是四皇兄福澤深厚嗎?」朱橚拊掌笑道。
「燕王早知吳王你有此藥?」徐寧追問道。
「正是,第一次調制出時,四皇兄恰好在本王府中,自然得知此事。」朱橚說道。
「哦。那真是燕王福澤綿長了。」徐寧听了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兩人說了一會話,便一起進得府中。徐寧不願在朱橚面前將疑問證實,便借口找莫問,先行避開。
莫問一家正在趕制馬桶,見到徐寧進來,相繼打了個招呼,便繼續熱火朝天地干著。徐寧自行拖了把凳子,坐在院中,呆呆地看著他們三人,心里不知道想些什麼。
阿齊心細,見徐寧魂不守舍地模樣,便踫了踫莫問,向徐寧處努了努嘴。莫問也發現了徐寧異樣,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活,向徐寧走去。
「徐姑娘,是否還有事物想交我打制?」莫問小心地問道。
「啊?沒有沒有,我……就是過來隨便看看。」徐寧緩過神來,連忙否定。
「哦。」莫問心道午時才剛過來看過,怎麼現在又過來看看?他現在能肯定徐寧一定有心事。看徐寧這模樣,似乎不願多說。
「徐姑娘,前些日子閑著時,弄了些新事物,在工坊里放著,你給提提意見?」他想了想,記起房中新制了一些小事物,便打算讓徐寧去看看,解解悶,也能緩解一下心事。
「啊,好啊,我看看去。」徐寧連忙起身,向工坊走去。她現在也發現,在這里呆呆的坐著也不是回事。不如看看工坊里的新鮮玩意,能早些打發時間,待朱橚離開後便能早些見到朱棣。
徐寧自行進了工坊,只見房內仍然是一片狼藉,東西到處亂放。徐寧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這莫問完全理工科生的典型作風。
徐寧發現桌上放著幾個銅制物事,似乎很是眼熟。她頓時眼楮一亮,飛快奔了過去。她將那物事拿起一看,發現果然是老相識。那物事前頭彎曲,雕刻成一只鯉魚,上頭的背鰭內含閥門,竟然就是一個水龍頭!徐寧欣喜地模了模這打磨光滑的龍頭表面,心里再一次對莫問的天賦驚嘆起來!他竟然通過研制馬桶,自行琢磨出了水龍頭!這還是人類的大腦嗎?徐寧在心中感嘆。
銅制的龍頭,在燈下泛出厚重的光芒,有些刺眼,徐寧便伸手去將燭燈移開一些。眼角余光忽然瞥見桌角也有樣銅制的東西,閃著淡淡的光。
徐寧伸手將它拿起,發現這個東西竟是個箭頭。在彰威軍中時,徐寧見過兵士們的箭頭,多是圓盾形,為的是射出時增加穩定性。可這個箭頭卻十分奇怪,竟是三稜形。徐寧覺得很是眼熟,多看了兩眼,終于想起這箭頭竟與三稜刺很相似。
上一次來工坊時,徐寧便已經知道莫問在為朱棣制造兵器。如今見到這個箭頭。徐寧也不覺得奇怪,便想將它放回原處。
但是,徐寧的手才伸到半途。便停住了。她想起了朱棣受傷當日,朱禮焦急地說。傷到朱棣的箭頭有些奇怪,朱棣的血仿佛止不住一般噴出來。她自己所見朱棣的傷口隱呈菱形。
徐寧慢慢地將那個箭頭又拿到面前,燈光下,箭頭的光芒銳利而刺眼。
「這三稜刺傷人,傷口還不容易包扎呢!」徐寧似乎又听到了當日自己的話語。
「徐姑娘,可看見了這出水關?」莫問推門進來,大聲問道。
徐寧捏著那個箭頭。若無其事地問道︰「莫先生,可是這個?」
莫問一愣,有些緊張,伸手拿過徐寧手中的箭頭。掩飾道︰「不是這個,這只是個小玩意。出水關在這里呢!」說道便拿起剛剛那個形象的鯉魚水龍頭。
徐寧見他神色慌張,心下雪亮,這箭頭,多半便是射中朱棣那個箭頭。而且,十有**是在這里制作而成的。她心中不由有些泄氣,想到距離解開這謎團又近了一步,不禁惴惴不安。
「莫先生這出水關制作得真是精致。若您有閑暇,可以同馬桶一般。再制五十個出來。」徐寧裝作不在意那箭頭,拿起出水關看了一會,說道。
「這合用嗎?」莫問驚喜道。他不知道徐寧其實下一步便想制水龍頭,沒想到歪打正著。
「當然合用!先生大才,令小女子佩服不已。」徐寧豎起大拇指稱贊道。
莫問自然連聲謙虛。徐寧說了一會話,便匆匆往朱棣房間走去。她已經想通了,無論猜測的是對是錯,答案總在那里,遲早都要知道。
「哥,我去煎藥,這藥雖是外敷,但也需要用水蒸一蒸。那些僕役沒蒸過,我不放心。」房里傳來朱橚的聲音,說著便听到房門一響,從里打開,朱橚正要邁出門來。他見徐寧站在門前,便招呼徐寧入內。
房中只剩下朱棣與徐寧兩人。
「怎麼又來了?」朱棣笑著問道。他隨意地斜倚在床上,完全不避諱徐寧在場。
徐寧一言不發地看著朱棣。面前這個人,雖然受了重傷,但眼中的生機仍然那樣蓬勃,渾身似乎有著使不完的勁。徐寧便是被這樣的神采所吸引,只想著他的友善與溫暖,完全沒有想到,或者下意識地不去想,太陽照不到的背面,那陰冷的肅殺之意。
「我剛剛無意中去看了行刑,那些人,曾經被顧成抓走。」徐寧盯著朱棣的眼楮,慢慢地說道。她不說被顧成抓到,只說曾經被顧成抓走,她相信,朱棣能明白這其中的差別。
朱棣果然听懂了,他的笑容也慢慢凝固。
「你發現了?」朱棣淡淡地說道,言語中不帶一絲風。
「為什麼?」徐寧咬著唇反問道,「難道就沒有更好的法子?」
朱棣看著她,平靜地說道︰「更好的法子?有什麼法子比用對手的人來替罪更好?」
徐寧瞪著朱棣,第一次發現,他的心也是如此堅硬冷酷。她不在乎朱棣將望遠鏡擋下不報,不在乎朱棣派人學習經營之道,也不在乎朱棣將來在客棧之中安插眼線獲取信息,但是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人被當成犧牲品,她沒法不在乎。
「徐寧,有時候,想得太多,是自尋煩惱。」朱棣慢條斯理地說道。
徐寧有些不知所措。她很想責罵朱棣草菅人命,但是想到忽然想到歷朝歷代的皇帝們,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李世民為了皇位連親兄弟也一一鏟除,朱棣這一手,還算是輕風徐徐了。在這個寬敞的房間里,徐寧卻感到十分壓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