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竹簡的時候,無卦背對著身旁的兩個暗衛,再加上石台里頭光線不好,暗衛們並不知道竹簡寫了些什麼。
「姑娘?」一個暗衛試探著說道,「天快黑了,我們得回去了。」
那看上去沒多少字的竹簡,無卦姑娘已經看了好一會。這樣下去,天黑下山可是危險得緊。
無卦聞言,回過了神。她安靜地收起竹簡放入懷中,而後再次來到了棺木正前方,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徒兒不孝。
磕完頭,她目光空洞地站起身,語氣帶著從未有的疲憊,「回去吧。」
「是。」
那一日從山洞出來後,無卦一路回到張家酒鋪半句話也沒有說。
暗衛們小心地跟著她,也不敢多話——一直在找的師父,如今確認是已經去了,無卦姑娘心里一定很難過。這件事,須得和國師大人稟告一聲才是。
第二日,無卦直接辭別了張家老夫婦,離開了雙松鎮,往洛陽而回。
鎮民們都有些可惜——不是說算三個有緣人嗎?怎麼才算了兩個人就走了?唉……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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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松鎮離洛陽不遠,無卦只用了兩日時間,就回到了位處城郊的宅子。
回來後,她一直待在屋中,暗衛們送來的飯食也只稍稍吃了幾筷。
她的心情很亂,從未有過的亂,仿若搓成一團的麻,找不出頭緒。
傷心、紊亂、迷惑,各式各樣繁雜的心情洶涌而來。
——靜一靜,靜一靜,無卦,好好想想,靜一靜。
坐在桌邊,她深深吸氣,看著手中竹簡,心中緩緩梳理起來。
師父死了。
五年前,師父下山離開。
四年前,師父以身作祭,為長青而死。
長青是一國之師,同時也是皇室血脈,也就是……韓蘇的兄弟。
這點,洛皇可能是知道的。這樣的話,洛皇對于左非色向來縱容也就是事出此因。
她好似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可這秘密卻又籠在重重迷霧之中,叫人看不清晰——師父是心甘情願受死,這一點從師父的親筆竹簡上她可以確定。
撫著竹簡,看著熟悉的筆跡,無卦的眼眶酸澀了起來。
師父……
定定神,她繼續想道︰自己陪著師父十幾年,從未听他提起長青這個名字。那師父又是為何甘願為長青而死?
就算按灰眼師伯所說,他們同為空花門後人。可只是這個關系,師父定不會這般輕易獻出自己的性命。里面一定另有隱情。
還有,那個山洞里的陣又是誰助師父建造?
血祭向來陰氣偏重,如果略有差池,傳說中還能招來大禍。光是血祭祭壇選址,可能就要尋上許久。另外,能夠在深山之中派如此人力,不動聲色地建出祭壇,而後還用植被掩蓋,此人必然大有來頭。
師父離開自己一共五年,也就是說下山後到師父死前還有一年時間。也許這一年,他就住在那個洞里?不然,也不會長了那麼一谷的杏花。
杏花栽植到開花需幾年時間,而自己前兩日見到的應已長了許多年。
指尖緩緩收緊,竹簡的邊沿壓入指月復——那有沒有可能,這一年,師父都是在準備著血祭之事?
窗外,夜色已然降臨。
亂了心神的無卦坐在桌邊,不言不語。
如果她能抬頭看上一看,她定能發現——今夜頗不太平。
重影帝王星,緩緩斂了光芒,漸漸隱去了那若有似無的光影,成就唯一。
帝王相之爭,已然出了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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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們一如既往地隱在暗處,無卦姑娘心情不好她們很能理解,也盡量不去打擾她。這一趟出去也好些日子了,雙松鎮之前她們還連著去了三個村子,算算差不多有一個月。消息已經給國師大人送去了,這幾天,大人應該就會來看姑娘了。
然而,出乎她們的意料,國師大人在收到消息後,足足又過了半個月才來見無卦姑娘。
當然,這也怪不得大人,誰知道整個朝廷突然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呢。而姑娘這半個月就像隱居了一般,一步也沒有踏出過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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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內,洛陽城翻天覆地。
太子韓晟,薨了。
半月之前,正是無卦剛從雙松鎮回洛陽之時。
那一日深夜,太子韓晟暴斃而亡,死時全無半點痕跡,奇怪異常。
洛皇痛失愛子,傷心不已,當場就斬了為太子守夜的兩個宮女。而後他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早朝頒下嚴令,定要徹查。
一時間,整個朝廷人心惶惶,所有矛頭都不約而同指向了最近風頭正盛的祈王爺,韓蘇。
太子一死,收益最大的自然就是其他皇子。而皇上只剩兩個皇子,三皇子年齡太小,還不足以成事,韓蘇成為眾矢之的,也是想當然的事情。
當天夜里,禁軍就去祈王府押了韓蘇入牢。人人都說這一劫,祈王爺怕是跑不掉了。
好巧不巧,今年冬月,祈王爺才正滿二十。于是,了清大師所言又再次被百姓們聊了出來。
可這一次,大家都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三日,洛皇就改了口,說太子只是突然患病而亡。並且,洛皇還下令立即發喪,祈王爺也被完好無損的放了出來。
等無卦回過神的時候,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太子死了,天下就只剩韓蘇這一個帝王相了。她,再也不用幫他了。
兩個暗衛曾試探著將洛陽城內的事情講給她听,可這些听起來,都似乎很遙遠。離她這個平民百姓太遙遠了。
現在,無卦在等,等長青來見自己。她有太多的問題,也有太多的膽怯。
韓晟為何而死,她不知道。但直覺告訴她,這一定與長青有關。
怎麼開口問他,她沒想好。
國喪是大事。于是這半個月,司天監忙得焦頭爛額,長青自然也是抽不開身的。
也好……她能多些時間好好想想怎麼開口。
可後來她發現——對于長青,再多的時間,似乎都不太夠。
太在乎,才會害怕揭開真相。
不管真相如何,他們之間已經橫上了師父性命。
無卦可以勸說自己師父是自願的,可是往後看到長青,她也許都會想起師父為了他,一滴滴流干全身的血……
無卦頭一次產生了想要逃離的感覺。
于是,在見到那曾經張朝思暮想的妖孽臉龐時,她關上了屋門,不願見他。
關上門的前一刻,她能清晰地看到僵在長青臉上的笑容,也能明白地感覺到自己眼角劃過的酸澀。
再給我些時間……長青,再給我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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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卦。」隔著門,左非色的聲音听上去很輕,「逝者已矣,你不要太難過。」
背靠著門,听著他溫柔的語調,無卦木然地看著屋內。
「無卦,你開開門。長青……很久沒見你了。」左非色小心翼翼,或者說是有些忐忑。
半個月發生這麼多事,如果無卦問起,他也不知如何說明。畢竟,太子韓晟突然暴斃,無卦又怎會看不出其中另有玄機。
每每想到這些,左非色都有點擔憂︰她如果知道,自己一次次為了活命而不得不犧牲他人的性命,會不會討厭自己?
屋內的人沒有回應,左非色緩緩靠近那門,伸手撫上了門板,「無卦,你可是……不願見我?」
許久,門後傳來悶悶的一句話,「你回去吧。」
「為何?」門內再次失去了動靜,左非色單手扶門立在那處。
「給我個理由。」
理由?
無卦心中一顫——所有的理由就是面對他,她因為不知如何開口。
過了很久,門內依然很靜。
左非色嘆了口氣,「無卦,逃避不是好習慣。」手上緩緩用力,他試著將門推開,「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你也不可能躲我一輩子。」
習武之人的內力又豈是無卦一介女子可以比擬的。無卦身後的門瞬間就被推開了一條縫。
不要!
慌亂中,無卦死死用身子抵住了門。可那縫已被打開,她的這一動作被左非色看了個正著。
看到她頂著門的瞬間,左非色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的不願面對自己。這份不願,讓他心驚。
他不了解她為何不見他,可是一種恐懼的感覺從心底慢慢升起。
無卦,你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這般將我隔開。
一定要說清楚,不管是什麼問題,一定要說清楚。
他的嘴角依舊掛著溫柔的笑意,可是手下卻沒有收半點力氣,反而越發使勁起來,「無卦,一個半月沒見你,想不到今日一見卻是此般情況。」隔著門,透過門縫,他定定看著她。而他的雙眼,盡管笑著,卻顯出讓人心痛的悲傷,「長青……很傷心。」
這是無卦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此種情緒,瞬間地愣神讓她松了力氣。
左非色趁此機會「啪——」地一下推開了門,無卦因那突如其來的力氣猛地向後倒去,在落地前卻又穩穩地落入了那帶著鳶尾花香的懷抱。
「你……」無卦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牢牢環在懷中,熟悉的氣息讓她的眼眶經不住酸起來。
為什麼偏偏是你,長青。
為什麼師父偏偏就為你而死……
左非色不知她的心思,听到她壓抑的抽泣聲,有些無措,聲音滿滿地都是歉意,「對不起,嚇到你了。」
將腦袋埋在他的懷里,無卦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里。
她貪戀這一刻的相擁,貪戀他的陪伴。就一會,就一會……就這一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裝作從未見過那片杏花林。
心亂可為劫,此生渡不能。
在劫亦難逃,當局不當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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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無卦緩緩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定定看向左非色的眼楮,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問出了猶豫許久的問題。
「長青……你是不是見過我師父?」
左非色頓了好一會,點了點頭。
與上次在西胡不一樣,這一次他的回答是肯定,無卦不覺緊了指尖,「什麼時候?」
左非色想了想,「五年前。」
五年前?豈不是師父剛下山的時候。
「那後來呢?後來有沒有見過?」無卦急急問道。
「沒有。」
「你們一共見過幾次?」
「就一次。」左非色答得很坦然。
「你沒有騙我?」無卦緊鎖他的雙眼,沒有見到一絲遮掩。
左非色微微一笑,「我沒有騙你。」
「師父見你所為何事?」無卦換了問題——為何只見過一面就進行血祭?
左非色輕皺了眉,有些抗拒,沒有回答。
無卦站在那里,固執地等他回答。
兩人之間的氣氛緩緩凝滯了起來。
「無卦,我不想你討厭我……」左非色的聲音很輕,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無卦認真看向他,「我從沒討厭過你。」
左非色嘴角掛上了一抹苦笑,終是輕嘆了口氣,妥協了,「那好,我們坐著說吧。」
無卦隨著他來到那兩張羊毛椅旁,一人坐了一張。
左非色雙眼淡淡看著門外,緩緩起了頭,「嗯……從哪說起呢?」
「短命相。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應該就發現了。」
無卦點點頭。
「長青,本該在四歲那年就不在人世的。」他說得很隨意,「是師父,將我從死神手上活生生搶了回來。可是……天命又豈是那般兒戲的東西。我雖是活了下來,卻也不得不受冰寒之噬,而弱冠起,每三年便有一次死劫。如若渡不過,則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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