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卦是韓蘇第一個為之動心的女子,也是最後一個。
他曾以為她會是一生一世的陪伴,哪怕只是最後兩年不到的性命。
可後來,時間越來越多,人生越變越長,她……也離自己越來越遠。
從小到大,韓蘇一直都被貼著「短命皇子」的標簽,生活在這個對他來說陌生而又不懷好意的世界里。人們的眼光從最開始的同情漸漸變為了冷漠,最後只剩下了不屑。
既然是個要死的,討好不討好又有什麼意義。
既然是個短命的,得罪不得罪又有什麼關系。
他一直站在邊緣,皇室的邊緣、死與生的邊緣。
那一年冬日,韓蘇去到青州,是為他娘的祭日。轉眼,娘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十年了。
娘沒有葬在皇陵,而是葬在了家鄉青州。也是,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宮女怎能藏入皇陵。祈王爺,祈王府……這些都是她死的那年才有的富貴榮華。最是寡情帝王家,沒有人比韓蘇了解得更多。閑散王爺,也不過是等死王爺罷了。
可他沒想到,也正是這一次出宮讓他遇到了她——無命之人、逆天之人,他的救命稻草,姬無卦。
他記得那一日,從早上開始就烏雲密布,凜冽的寒風一直呼嘯,沒有停歇,仿若為他的生命做最後的祭奠。
荒郊野外,是殺人滅跡再好不過的地方。看著眼前那些黑衣刺客,韓蘇突然覺得自己仿佛一直在等這一天。從出生起,就在等著這一天,死的這一天……
所有人都告訴他會有這樣一天——他會死,在不到二十的年紀,匆匆離去。而今,終是讓他等到了嗎?
身旁的護衛早已一個個死去。
刺客步步緊逼,毫不停歇。
「得罪了。」刺客蒙著面,可韓蘇依然能分辨那是笑著說出的話。結束一個人性命,對這些人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他們不會害怕、不會恐慌,反而還有著嗜血的快感。
左肩傳來一陣刺疼,迅速抽離的長劍在空中用血劃出了一條美麗的弧線。
不是一擊必殺嗎?
韓蘇的嘴角牽扯出一絲無奈的笑意——這可不是失手,那刺客……是故意的。故意讓他在死前好好感受一下這個過程。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一種解月兌的感覺——十幾年,終是要走到盡頭了。
其實,能死在青州,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
——
算是死,也絕不讓你安心!
腦海中恨恨浮現出那個人的名字——韓晟。
撐著最後一絲清明,他向身旁的密林猛沖去。
「追!」身後傳來刺客們不屑一顧的聲音——困獸罷了。
借著林木的掩護,他終是稍稍跑遠了一些。而身後那些追擊的腳步仿若玩耍般肆意地追追停停,帶著惡魔一樣追命的笑聲。
「二皇子,我勸你最好還是乖乖停下。早死晚死都是死,就不要再反抗了。」
失血嚴重,天地開始眩暈。他在做最後的掙扎,釋放最後的不甘。
終于,腳下一重,他側身跌入了一旁的灌木之中。
再也支撐不住的身子,重重躺倒在了地上。
可惡……
他終是失去了意識。
本以為在劫難逃,可是醒來的時候,他見到了她,一個木著臉的奇怪女子。
他,沒有死。
她救了自己,還對自己說‘追你的人都已經撤了’。他一下就起了戒心——她是不是知道什麼?她為何要救我?
事實證明她確實知道什麼。在他說出自己叫「蘇寒」時,她那一句反問‘哦?是嗎?’讓韓蘇瞬間覺得自己仿若一個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的小丑。
直到後來她那與了清大師無二的批命話語讓韓蘇突然意識到——這個女子,不簡單。
而她……會不會就是自己的一線生機?了清大師所謂的無命之人?
她姓姬,名字叫無卦。
「難道姑娘是個算命的?」這是他听到她的名字時的第一個反應,而這一句話讓面前的女子僵了臉龐。呃……他不是故意的。
無卦是一個怪人,在當日的韓蘇看來就是這樣。獨自生活在山中的女子,會算卦,而且本領堪比了清大師,怎麼想都很神奇。她身子單薄,長相算不上漂亮,卻是很耐看的那種。固執、毒舌、面無表情、嘴硬心軟、對狗比對人好……她的缺點確實不少。
然而她卻讓他覺得安心,從未有過的安心。在她面前,他是一個弱者,一個在她卦象中短命到可憐的弱者。可她卻能豪無所謂地說——「你名字里有個‘蘇’字,還有什麼好怕的。」
她闖入了他的世界,帶著獨有的卦者氣勢,點亮了他早已灰暗的世界。
那般篤定,那般隨意,那般天經地義。
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有什麼好怕的。
有什麼好怕的?你又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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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邀請她去祈王府做客,一是為了表達感謝,一是為了自己——她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一線生機。
無卦不喜多話,會安靜地听你講述,不插嘴,不說同情,只會淡淡一句,「都過去了」。其實,她安慰人的本領真不怎樣,可每一次只要和她說話,他就能平靜下來。
韓蘇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無卦說那麼多,說他的兒時、說他的娘。她,只是剛認識不到三月的人,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那樣地信任她,在乎她。
直到上元節那一日,他才明了,原來她在自己心中已經那般重要。
挺身迎向程海手中的刀時,他的腦中來不及思考,滿眼都是那把對著她的尖刀。不能傷到她……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守護一個人。
為了她受傷,說實話,韓蘇覺得很開心。能護著她,能看她為自己擔心,能那麼靠近她。
醒來後,他對她說了那些話,那些隱隱表明心意的話。
——‘有些事……不是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那一刻,他是自私地希望能在她的心里印下痕跡,哪怕自己不久將逝。
薄命卻不願放手……
韓蘇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
而那之後,他與她之間多了些他所期盼的東西。他也開始真正見識到她的厲害。
她第一次為自己改命,應該算是春狩那一回。韓蘇心里很清楚,這一次春狩對他這個短命皇子來說就是一場有去無回的狩獵——他,是別人的獵物。
可是,她不許他去,不讓他去。
每每想到此,韓蘇都會禁不住笑出來——那一下,她推得可是毫不留情。初春的湖水,想想都覺得冷得刺骨。也正是那一次傷寒,讓他逃開了春狩,逃離了死亡。
而接下來小黑的死卻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韓蘇有時甚至會覺得,那一次,是小黑替自己死了。
小黑死的那夜,她一滴眼淚也沒有,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一般,了無生氣。她很傷心,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傷心。
追去她的身邊,她眼神空空地對自己說,小黑丟下她了。
那一刻,韓蘇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糾住了一般,他從未見過這般的她,脆弱、單薄、讓他雄。
‘不怕,你還有我。’
不怕,我還在你身邊。他安撫著她,也安撫著自己——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無卦。
可後來的事……他永遠料不到。
還記得冠禮之劫,那一段日子過得真是驚心動魄。冠禮前夕,也就十日不到的樣子,她牽著他的手在王府中走走停停了一整夜,避開了刺客,而之後,付出的代價卻是她足足昏睡了三日。在她沉睡的三日,他寸步不離守著她,心中只有請求——求她醒過來。過劫?改名?都不重要了……
那時,他還不知她的情況是因為反噬。
冠禮如期而至,無卦算無遺漏,終是讓他平安渡劫。韓蘇從未想過自己能真的完完整整擁有一次冠禮,平平安安渡過這些時日。可是,她做到了,用她幾乎逆天的算卦本領做到了。她就是了清大師說的無命之人!自己命中的玄機!
然而,他完全沒有時間去開心。因為……她看不見了。
雖然太醫說過幾日就會好,但他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似乎只要為自己改命,就會在她的身上發生壞事。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得韓蘇至今想來都還有些恍惚。
上官家被滅,他隨她救出了上官容若,也從此她精心為自己設計的局。
西胡,都發生在西胡,那個實在是讓人歡喜不起來的地方。
就在那里,她拋下了他,毫不留情,干脆地抹去了所有。
她走了,留下一個在她看來「最適合自己的新娘」,容若什麼都好,可是不是她。
他喚了她整整一夜,卻沒喚來半點回音——只要你出現,哪怕只有一面,只要一面,無卦……
可她沒有任何解釋,沒有只言片語,就那般突然離開了。
韓蘇從沒那麼恨過一個人,對他不聞不問的父皇、對他趕盡殺絕但子,他都沒那麼恨過。可是那一刻,他恨她,真的恨她,恨她自作主張,恨她臨陣而逃、恨她薄情寡義……
他不只一次地想過,如果她真地在乎自己,就絕不會將自己推入別人懷抱。
無卦,你知道嗎?
就在成親的那一刻,我還想著,從此之後就與你在西胡安安靜靜過一輩子,再也不回中原了。
那時的韓蘇,只要有你,這一生一世,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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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愛生恨,這個詞在韓蘇听來還有些陌生,可不得不承認,在他的心底,有那麼一處陰暗的角落,讓這四個字緩緩生了根。
新婚之後病榻的那幾日,他日日都夢見她,夢里的她離他不過一臂之遙,卻總也觸不到。
後來,夢醒了,一切就那般散了,她不見了。
至于為她這般傷心,這般病重嗎?你是皇子,洛國的皇子,就為了這麼一個出自山野的女子痛不欲生?
笑話!天大的笑話!
韓蘇,不過是個女人,你至于嗎?
他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你至于嗎?
可他的回答是……至于。
所以他需要她的理由,需要她的當面解釋,需要她的出現。
可是,她就那般躲著,躲在他觸不到的地方,不願相見。
無卦,原來你也在害怕相見嗎?
與上官容若的相處讓他很不習慣。就像是突然被人偷走了最喜愛的衣賞一般,而後再被塞了一件別人看什麼都好的衣裳,可偏偏他就穿了不舒服。然而,他偏要做給無卦看看,讓她看看自己與容若相處無間,讓她知道自己不是非她不可,讓她後悔,讓她嫉妒。那時的他甚至有些報復意味。
上官容若命格貴不可言?如果真是這般,我倒要好好謝謝你了……無卦。
謝謝你這般為我著想,真是受寵若驚!
……
可到後來,他明白了——不過是一件衣裳,為何要在意。
∼∼∼∼∼∼
而後,天險黑澤突然消失,西胡眼看將亂。
在听到黑澤消失的那一刻,韓蘇下意識地想到——她要回來了。
果不其然,無卦回來了。她的身旁還站著一名帶著面具的男子。她說這是她的師兄。
不管,怎樣,她回來了,不是嗎?
可還沒等他好好與她敘上一敘,她就先開了口。她說她此來‘只為輔佐’。
輔佐這兩字讓韓蘇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了清大師說過,自己如能過劫,必成大事。難道……
他是個皇子,自然明了這大事背後可能的含義。全身上下突然就有了一種神奇的血脈之感,那般的躍躍欲試,讓韓蘇想與她說明的心意就那般淡了下去。很奇怪地淡了下去。人的鞋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物,他眼里的世界開始一點點變了味。
——也罷,暫且先不為難于她,既然她是來相助,我欣然受下就是。至于那些糾葛……不急在一時。先由她相助離開西胡,再從長計議。
其實,感情什麼的並不重要不是嗎?
其實,他已經開始放下了。
當一個人開始理所應當地享受另一個人的付出,此時,就已沒有了愛情。如果說,還有感情,那大都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般被她放下,不甘心就這般讓她離開,不甘心過往就那般過去,沒有結局。這就像一個死扣,扣住她,也扣住他。如果沒有人掙破,可能就那般一直扣下去。
她的輔佐,他要。她的心,他也要。
沒有人會拒絕一個如此神奇的女子,她能帶給他的也許遠遠不止活過弱冠。
一路上,韓蘇看著無卦與她那位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啞巴師兄算個不停。他們的舉動讓韓蘇突然想到了「方外之人」四個字。卦者這般逆天的存在,原來不止一個嗎?
他們不斷改變著行徑路線,從馬車到騎馬最後再到不得不棄馬而行,路變得越來越難走。雖然沒有見到什麼,但韓蘇他們都知道——一路走來,危機四伏。
無卦與她師兄站在一起,有著說不出的合適,這在韓蘇看來很有些不舒服。他對她知之甚少,不知她的過去,不知她的心情。獨自隱居深山,有著不為人知的師門,而如今卻又有了一位能力不下于她的師兄。
不止一次,韓蘇曾有過懷疑——會不會,他們就是當年空花門的殘余?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天助我也。
弱冠之劫已過,他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了清大師所言絕不會錯。
所以,韓蘇,你要記住——你是過了弱冠的,從今之後沒有人能取你性命。
韓蘇,你要記住。
大事……除了這個掌握這個天下,還有什麼能稱得上是大!
本以為會與她一路去到洛陽,卻在半途就分了開來,而她對他來說是生死未卜。
見到無卦掉入瀑布的那一瞬,韓蘇的心中似有弦斷的聲音。只來得及喊出她的名字,而後就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了成霧的水花之中。
山高水急,瀑布之下不知是何種景象。
他小心地站將過去,可在那崖邊只看得到大片大片水流激起的浪花。剛才掉下去的兩人,早已蹤跡全無。
「王爺,小心。」徐管家在一旁提醒到,他離懸崖太近了。
青竹已經急得在一旁哭了起來,「王爺,我們要不要去找無卦姑娘……」
「可是時間緊迫,萬一有人追上來……」容若收了話,有些不確定地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韓蘇。
「但是姑娘,姑娘她……」青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徐管家嘆了口氣,走上前,「王爺,大事為重。此處,已經離洛陽不遠了。」
韓蘇依舊站在那處,看著腳下百丈瀑布不言不語。也許是水汽過大,又或是風過涼,他的眼眶倒是有些澀了起來。
「無卦……」再一次喃喃念了她的名字,仿佛傾訴,定定看著那瀑布許久許久,腦中空空一片。
……
……
終于,他轉過了身子,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去洛陽。」
「是,王爺,」徐管家欣慰地提著包袱走在了前頭,青竹依舊啜泣不止,卻仍是听了吩咐跟了上去。
「王爺……」容若有些不放心地喚了他。
韓蘇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沒有一絲停留,「跟上。」
「是。」
那樣奠險,無卦怕是已經凶多吉少了。以他們的身手,是不可能去救人的,而且……如果已經死去,那救不救又有什麼分別,只是浪費時間,讓歹人有機可趁罷了。
洛陽之行,勢在必行,他不可能停,也不能夠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成大事者,必有取舍。
所以在瀑布那處,他舍了心底最後的牽掛。
無卦,不要怪我。
你也希望我去到洛陽的,不是嗎?
∼∼∼∼∼∼∼∼∼∼∼
回到洛陽,他已是有了王妃的人。
無卦,應是不在了吧。每每想到,還有些可惜的心痛,那般神奇的女子……以後再也遇不到了。
沒有了無卦,韓蘇心中最後一絲對容若的抗拒就那般消散了。容若是個好姑娘,她有著從小培養的大家氣質,容貌嬌美,才華橫溢,很難讓人不喜歡,尤其是男人。
與容若圓房那一夜,不得不說,他很喜歡。
看著身下的女子嬌若無骨,嬌喘連連,滿眼都是自己的模樣,那一刻他才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妙處。從頭到尾,他都睜眼看著她,一瞬不瞬,將每一個表情都收入腦海,可眸中卻沒有一絲情感。
容若有些慌張地閉上眼,她不願面對這樣的他——過于冷靜、過于蟄伏。
「睜開眼。」他聲音平靜地命令道,身下的動作毫不停歇。
容若不得已再次睜眼對上了他泛著冷意的雙眸。
他撫上她的面頰,嘴角牽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我是誰?」
「王爺……」容若的聲音有些不成調,「啊——」
他狠一用力,「很好。」
……一夜,他卻無半分迷茫……
他有想過,不止一次的想過。
——如果無卦也這般在他身下,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感受。也許,他會比現下更快活。
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她就這般不在了。
∼∼∼∼∼∼∼∼∼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回來了。姬無卦完好無缺地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韓蘇很是高興,至少在見到她還活著的那一刻他是高興的。可她強硬地說要離開。
他不是沒有想過將她綁下留住會怎樣?可他,最後還是讓她走了。
他,不想得罪她;他,應該還會用得上她。
他一直在等待機會,一個可以讓他真正站出來的機會。
很快,機會就來了——領兵出征西胡。
這不是什麼討好的差事,可能有去無回,也可能大敗而回。可是,他必須去,不然,永無出頭之日。只有贏,贏得漂亮,他才能有籌碼與韓晟相抗,才能起始他的大業。
出征前,他向她求了卦。其實,他是想將她一同帶走的。有她這樣的謀士,有什麼不能成?可後來,他又想︰一直這般依賴無卦的卦象,又豈是成大事者所為?
然後,她對他說——‘此行雖然凶險,但你會逢凶化吉的。無卦不必跟著。’
命中大劫已過,他定能成事,她的批語更是加深了他的信心。最後,他出征了,沒有帶她。因為他需要證明自己,證明給自己看。
韓晟,待我凱旋而回,必與你一較高下。
且看這天下究入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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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胡的仗打得並不輕松。
出兵前,韓蘇沒有從過軍,一開始對于軍隊的那一套很不適應,更有一批老油子很是瞧不起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皇子——不就是投了個好胎,會有什麼能耐?
既然選擇了就要走下去,咬緊牙關走下去。韓蘇又豈會因這些小事就挫敗。
別人不服?那就想辦法讓他們服!
別人不听,那就殺雞儆猴!
本王來,就是要大勝而回!
整整一個月,韓蘇終是穩住了局面,全軍上下開始正視這個年輕的皇子。他認真、執著、說一不二;他睿智、刻苦、氣勢逼人。經過這一個月的洗禮,他,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軍人。
由于基礎薄弱,韓蘇思量再三,選了弓弩作為兵器。沒日沒夜的訓練之後,他的一手好箭法使他成了眾人眼中的「天才」——百發百中。
洛朝天下是他父皇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作為韓氏子孫,他怎能不行!
他雖是短命皇子,不受待見,但是皇子該學的、該會的,他一樣也沒落下。至于兵書……這世上就沒他韓蘇沒看過的。不然,在天羅地網之中,他又則能撐到十七歲等來他的命定貴人?
撫著虎口因為拉弓而磨出的傷口,韓蘇的眼中一片勢在必得——這還只是開始。
離開洛朝境內,路開始變得難走,這時,韓蘇的優勢才徹底體現出來。雖說黑澤已經沒有了,可原來黑澤所在之處變成了一片荒蕪的戈壁,在其中很易迷失方向。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當初怎麼出來的,他就記得怎麼回去。如果沒有他的引路相助,時間、人力怕是都要平白耗費不少。
很快,洛國大軍就與雲赫大軍遙遙相對,間隔不過幾十里。
一時間,兩軍對峙,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西胡與雲赫很近,對遠到而來的洛國兵士來說最好的戰略就是速戰速決。如果兩軍對峙時間過長,洛國補給會變得困難,戰事也會急轉直下。毫不猶豫,韓蘇下令——急襲。
趁夜色,五支敢死分隊領命從不同方向往雲赫大軍速行而去。沖入敵營,重要的不是殺敵,而是制造混亂。敢死隊都穿上了韓蘇命人連夜趕制的雲赫士兵服裝,一但沖入敵陣,很快就能混淆視听。沒多久,敵軍就亂了陣腳,盡管最後五支分隊被雲赫全滅,但只此一夜雲赫的損失不計其數。
「將軍,為何不趁敵軍大亂之時就一網打盡?」有人提出疑問。要是大軍逼近的話不會效果更好嗎?
「不急,還不夠亂。」韓蘇平靜地說道,「繼續派人。」
面對接二連三的夜襲,雲赫也漸漸反應了過來,幾日之後,晚上派去的分隊已經佔不到什麼便宜了。
「將軍,接下來怎麼辦?」手下將領已經有些著急了,這已經送死了不少人了。
韓蘇面色一派悠然,擲地有聲,「明日一早,全軍進發!」
天剛破曉,洛國突然全軍壓境,打雲赫潰不成軍,只得緊急鳴金收兵,急急後撤。
為何會這般?很簡單,只因雲赫習慣了洛國的趁夜偷襲,全軍每到夜晚都戒備森嚴,但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夜晚關注過多,白日自然就會懈怠。韓蘇利用的正是這一點。
大軍開站之時,也是韓蘇第一次戰場殺人,可他沒有一絲不適。從小到大,在他眼前倒下的侍衛何止百千,不過是些鮮血、尸體罷了。
帝王天成,帝王天成。既然我韓蘇活下來了,這天下就絕不能花落別家!
至于死去的那些兵士,尤其是去送死的敢死分隊,很多人都覺得這個仗打得太不折手段了。
面對質疑,韓蘇雖然痛心,卻堅定不移,「勝利總會有犧牲。正是那些英雄將這場戰役縮短在了一年之內,也是他們保住了更多兵士的性命。」
戰後,韓蘇領全軍在洛國邊境祭拜亡魂,以慰英靈。
一時間,戰神之名傳遍四野。
∼∼∼∼∼∼∼
再次回到洛陽,形勢似乎就那般漸漸反轉了過來。再也沒有人會質疑韓蘇,他不僅是王爺,更是新晉戰神,洛國百姓心中的神!
容若生下了韓蘇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對此,他很是開心,誰能想到,曾經所謂的短命皇子,如今也有了後了。這天下,早就反轉了不是嗎?
韓森,這是無卦幫那孩子起的名字。他毫不猶豫地用了,在他心里一直覺得無卦是自己這邊的人,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她都會出來相助,對于這一點,他習以為常。本想著待著閑暇一點便去尋她,可是事情一波接一波,一直沒有時間。
接下來,就是突然發生的大事——韓晟薨了。
被關押進監牢的那一日,韓蘇一句話也沒有說。或者說他說什麼都沒有用,洛皇在氣頭上,什麼都听不進去。可是,他一點也不擔心,一點也不,反而還有那麼些許的高興——韓晟死了,三皇子還年幼,這洛國上上下下也就他韓蘇了。只要洛皇冷靜地想一想就知道,他韓蘇絕對殺不得,更何況,韓晟之死與他半點關系也無。
果不其然,三日之後他就被放了出來。朝中格局因為韓晟暴斃發生大亂,原來韓晟那一派的突然間就群龍無首了。于是,他這個二皇子名正言順地站了出來。
就像是天要助他一般,沒過多久洛皇就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好過。韓蘇終是被加封為了太子,也就是說只要洛皇一死,這洛朝天下就是他的,毋庸置疑。洛皇由于病重不能再理朝政,韓蘇也正式開始以儲君之姿行監國之事。一時間,整個朝廷都安穩了下來,再也沒有反對者,再也沒有人敢說些什麼。
再後來,洛皇在病了許久之後就撒手離開了人世,韓蘇即位成了一國之君。
所有事都是那般水到渠成,就連琢磨不定的國師左非色都于請辭之後離世了。
君位已定,他又想到了她——姬無卦。
既然左非色已死,那國師之位正好就空了出來,這天下,又有誰比她更適合做自己的國師?韓蘇想當然地就這麼決定了。
他一直以為,只要他願意敞開懷抱,她就一定會在回來,像當初那般守著他寸步不離。他一直以為,兩人之間只是暫時的冷戰,哪怕她不是他的妻,她也可以做他的國師,幫他一起守著萬里江山。可是,這些都只是他在以為。
當他抱著三顧茅廬請她出山的鞋前去拜訪時,她淡淡地回絕了。而接下來,他更是看到了旁屋有男人的東西,一時間,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情緒就那般涌了出來。
她的身邊有暗衛、有男人、不願與自己回去……什麼時候他與她之間已經有了那麼多分隔。
她說那個男人是她的師兄,那一張帶著面具的臉不期然就出現在了韓蘇腦海之中,可胸中的怒火卻沒有消散——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最後,在他的脅迫之下,她終是與他回了宮。她的不情願,他看得清清楚楚,卻忍不住將她帶回。那一刻,他在害怕,害怕最後他會不得不放棄她。
姬無卦,你本領逆天,朕又怎能任你離開朕的四周。
然而,沒過多久,容若的一席話讓韓蘇如夢初醒——無卦的師兄長青,可能就是左非色,他,沒有死。
往日的種種,似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穿成了一串,左非色、長青……
韓蘇反復咀嚼著這兩個名字,都是帶著面具,而且……長青從不說話,是怕被認出來嗎?
越想越可能,所有的疑點似乎都能對上。這一下,他再也坐不住了。如果左非色沒死,而且就是長青,那他與無卦的交情絕對匪淺。可是他應該是韓晟一派,為何要相助自己?又為何在相助自己之後死遁而逃?
韓蘇眼神一暗,不覺緊了指尖。
除非……這里頭還有更大的秘密。
再後來,他設局囚了無卦,長青果真前來相救。看著兩人相擁的身影,有著說不出的刺眼。
站在宮牆之上,韓蘇終是揮下了手,「放箭——」
不能讓他們離開,絕對不能。
而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夢一般。
無卦瞎了,長青自盡,她以刀相逼要去見他,而後更是執意要帶著他的尸身離開。長青、無卦,似乎他們倆之間再也容不下別的位置。
……
那他韓蘇算什麼!
他與她的那些過往又算什麼!
……
「皇上,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皇上,請你念在無卦姑娘曾傾力相助的份上饒過她吧!無卦是洛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通天曉地,逆天亦可行,皇上,看在千秋萬業的份上……皇上三思!」
「無卦只是一時糊涂,皇上千萬不能因此就……那將是國之大哀啊,皇上。為了這洛國天下,臣妾懇請皇上三思!」
容若的話句句在理,卻也讓他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君王,容不得別人的忤逆,更容不得有可能的威脅。
「姬無卦,朕再問你一遍,你留是不留!」
看著她突然的停頓,他本以為她會回心轉意,可是她留給他的仍只是踉蹌的背影。
她不願留下,哪怕自己彎弓搭箭指著她,她也不願留下。
就這麼不願嗎?就這麼不願嗎?
朕就這麼讓你不甘不願嗎?
姬無卦!
朕是韓蘇啊……
……
他都死了,長青都已經死了,你為什麼還是不願意留下呢?
……
想不到,最後,他們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箭放出的霎那,他的手指都經不住起來。
朕想留住你的,可你不讓,是你逼我這麼做的。
她就這麼消失了,天地之間再也沒有無卦,再也沒有讓韓蘇那般牽腸掛肚的一個人了。
可他還有天下,還有皇後,還有子嗣……這些都是她帶給他的。
可笑,可笑。
姬無卦,這個世上,朕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你。朕本想著用一世償還,可你不要。後來,朕又想著你能在朕身邊,你又不肯。再後來……你的心里再也沒有朕的位置了。
姬無卦,既然你這麼不喜歡朕,當初為何要救朕?為何要對朕那般好?又為何在拋下朕的時候頭也不回?
是你給了朕一切讓朕成了一國之君。
可也是你,是你負了朕,負了朕的一片心!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
……
姬無卦,不要怨我。
∼∼∼∼∼∼∼∼∼∼∼∼∼
∼∼∼∼∼∼∼∼∼∼∼∼∼
∼∼∼∼∼∼∼∼∼∼∼∼∼
一十三年,他在這個位子已經坐了一十三年,如今終于坐到頭了。
看著滿屋束手無策但醫,和身邊早已哭成淚人的一眾嬪妃,韓蘇突然有些恍如隔世。
這是怎麼回事?
哦,對了。他中箭了。雲赫的間隙埋伏了這麼些年,終是出手了。
看著羽箭插入胸口的霎那,他突然想到——當初,她是不是也這般痛。真好,還能與她同一個死法。
看了一圈,韓蘇轉向身邊的容若,「以後……就交給你了。」每說一句話,他能感到胸口傳來撕心裂肺般帝痛。
「皇上……」容若,他的皇後握著他的手,久久沒有說話。
「記得,要幫朕祭拜……她……」
「……是……」容若緊緊貼著他的手,泣不成聲,「你,放心。」
韓蘇艱難地扯了下嘴角,「不要哭了。多活了這麼久,朕……知足了。」
朕,終于能去見她了。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朕……
緩緩閉上的雙眼再也沒有睜開。
皇上,駕崩了。
∼∼∼∼∼
「無卦?」長青看著突然愣在一旁的她,有些詫異,「怎麼了?」
「啊……沒什麼。」無卦說不出來剛才心里空的那一下是怎麼回事。
「怎麼臉色都白了?」長青伸手撈過她,有些寵溺地摟在懷中,「明日陪你去市集逛逛吧,听說有西域的幻師。」
「嗯。」偎進他的懷里,無卦下意識模了模胸口——好奇怪,究竟是少了什麼呢?
「我也要去!」一個粉團子從牆角蹦了出來。
「汪汪!」一個黑團子緊隨其後。
長青︰……
「抱抱!抱抱!娘親抱抱!」粉團子沖上來就開始扒拉無卦,一旁的長青漸漸黑了臉——這是明搶嗎?
「乖。」無卦笑著要從長青懷里出來,去接自己家粉團子。
「薛亦!」長青一緊懷抱,沒有放無卦離開,「先生讓你寫的字寫完沒?」
粉團子怯怯收了手,「還沒……」
「我說過什麼?」長青一挑眉看著面前的小小個子。
粉團子小臉皺了起來,「寫完了……才能找娘玩。」
「嗯,那去寫吧。」
「是……爹。」粉團子扭捏了幾下,還是乖乖離開了。黑團子見狀緊緊跟了上去。
轉過牆角,粉團子眼中一片奮發圖強︰壞爹爹!哼!我要加快速度寫,這樣晚上就能和娘睡了!
「長青,你會不會太嚴厲了?」無卦在他懷里很是不忍。
「怎麼會?」長青一副正經模樣,「就他這個纏法,還想不想要妹妹了。」
無卦︰……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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