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福園里,萬花叢中,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婦微眯著眼楮,慵懶的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她梳著當下最流行的飛天髻,所綴發飾只有一支和田玉流蘇,晚霞的金光與少婦稍微有些蒼白的臉色相互映襯,整幅畫面無比唯美。
听得由遠及近的傳來聲響,她慢慢睜開眼盯著來人,整幅畫面猶如畫龍點楮般,生動了起來。
四皇子看著盯住自己的稍帶些迷茫的于珊,直言︰「珊兒,表妹的事雖然不是你能說了算的,可若能得你點頭豈不更完美?穎安就算以平妻的身份進了門,可因她進門晚,總要日日向你請安的。日後,我若是能夠繼承皇位,你就是我的皇後,穎安頂多撈個貴妃,你又何必介意?」
于珊听的此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低頭暗笑︰「原先只有母後提木姐姐的事情,殿下可是從沒開過口的。怎麼,終于演足戲份了?已經不用裝情聖了嗎?也是,前些日子,太子先是駕前失儀,緊接著又被諫官檢舉失德,你是不必再裝了。這時機把握的可真是剛剛好。」
四皇子看著于珊貌似含笑的眼楮,晃了晃神,待听完她說出的話,原本情迷的表情像跌碎的面具一樣,分崩離析,露出了幾分駭然︰「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知道什麼?是知道您拿我當擋箭牌還是知道太子駕前失儀?」
四皇子何曾見過如此通透的于珊,明明說的是如此難堪之事,她還能巧笑嫣然,一時間他只覺得相處兩年的枕邊人,像是陌生人一般,卻也只能強言︰「這兩年我對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我對你情真意切,可你總是不冷不熱的,你讓我如何甘心?」
于珊笑容里多了苦澀,她慢慢開口,一字一字的說道︰「我才知道,原來情真意切也是可以裝出來的。」
四皇子听了這話,苦笑頓時僵住臉上,她究竟是什麼時間開始察覺的?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片刻也心軟不得,于是強斥道︰「于珊,你若是好好的,我保證皇後的位子是你的,可你要是出ど蛾子,那就給表妹讓位,表妹等了我兩年了,我絕不能辜負她。♀」
于珊听了這話,猛地站起身,啪啪的鼓著掌,稱贊道︰「殿下,說的好!憑這幅帶了強硬的情深意重的模樣,什麼樣的女人不是手到擒來?只要能騙得木姐姐對您死心塌地,不管是木府還是謝府,哪個不會為您效犬馬之勞?」
「于珊,當初娶你,不就是為了于府的勢力嗎?雖然于府權勢不大,可好歹也是四爵府之一,聊勝于無。誰承想,你明明是于府唯一的長房嫡女,可他們對你的事竟高高掛起。你還不知道吧,我曾經向你爹爹暗示過奪位的想法,可他竟然假裝沒听懂!若不是你娘家不能給我助力,把你當成棄子,我也不會這麼快就準備迎娶表妹。」
于珊重新坐回秋千上,又輕輕蕩起來,覺得坦誠的四皇子蠻可愛的︰「殿下,您錯估于府的野心了,于府向來不參與皇位之爭,又怎會因為我的關系助您一臂之力?我一開始就是棄子。您當初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的嫁妝里有慕容蓮月這個別院嗎?我告訴你,我嫁給你的唯一理由也就是慕容蓮月了。您利用我麻痹太子以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于府利用我正大光明的將慕容蓮月重新貼上慕容氏的標簽。很公平不是嗎?你們誰也不虧。所以,您要想娶木姐姐就去下聘,我是絕不會擋您的路的。」
四皇子乍然听得于府許婚的j□j,很是不可思議︰「就為了二姑姑的別院?」
于珊耐著性子答道︰「是呀,就為了二公主的別院。二公主早逝,于家拿著這燙手山芋,總覺得于心不安,又不能直白的跟皇上說,皇上,您妹妹的嫁妝您收回去吧,這不是打皇室的臉嘛,所以嫁女皇室就成了唯一的途徑,于是,我來了。」
「這麼說,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只是在利用你?」
于珊咯咯笑出聲︰「京城個個都說于府長房的四小姐是個傻的,您不是也這麼認為的嗎?您只是需要一個出身高貴的傻妻子陪您心甘情願的演戲,我這兩年不是蠻配合嘛。我知道您不甘心皇位落在太子頭上,畢竟您才是唯一的嫡子,如果因為晚出生幾年,就與皇位失之交臂,您肯定是不服的。」
于珊笑的花枝招展,頭上的玉流蘇左右擺動,裙擺隨著微風時起時落,明明是一副美人圖,可四皇子看著她不沾惹半分笑意的眼楮,竟感到傷心難過。
不自覺的,四皇子低聲問道︰「為什麼?」
于珊用腳止住秋千,待得秋千穩下來,只覺月復痛感一陣強過一陣。她不自覺的將手疊放在小月復上,甚至感受的到胎兒的心跳在逐漸消失。她抬頭看著她用最後的時間等來的英俊瀟灑的本該相伴一生的人,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讓她同意他娶平妻,于珊慘烈一笑,真的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她輕閉了眼楮,再開口,已是不帶絲毫感情,冷冷的說︰「因為即便我如何反對,木姐姐都要進府了。」
「于珊……」
「我知道,因為娶了我,太子覺得你沒有爭權之心,才放心的讓你發展到今天這地步。可如今若想得到能與太子抗衡的勢力,你就只能再闢蹊徑,比如,求娶木姐姐。眼下太子失了君心,皇上可不想看到你繼續無欲無求,怕是巴不得你奮起與太子爭一爭,所以只要有人開口相求,皇上必會賜婚。」
四皇子神色復雜點點頭。
于珊卻是再也堅持不住,冷汗幾乎侵透了衣服,強行咽下滿口的腥甜,她踉蹌著從秋千上下來,自顧自轉身,滿是疲憊的說道︰「我累了,殿下請自便。另外,祝願殿下心想事成。」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四皇子盯著于珊的背影,皺了眉。他總覺得今日的她有些不一樣,言語怪異,舉止虛弱。她從不曾與他坦誠相待,一直以來都是他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像個木偶。兩年來,他日日演著愛慕她的痴情種,連母後都怕他假戲真做,可是他自己知道,對著痴傻愚笨的她,就算演再長的時間,他也不會動情。
可是,今日的她有些不一樣——聰慧、機敏,卻又帶著幾分乏力。她對時事的分析,讓他難得的生出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而柔弱的美貌少女,竟讓他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他將手輕置在左側,感受到自己的心歡快的跳動著。
只是他堅信,因為別的女人而與相公鬧別扭的善妒小妻子是不能寵的,于是,四皇子決定冷處理,頭也不回的轉身往書房走去。
在書房待了不足一刻鐘,模糊中听到院子里有丫鬟又哭又喊,待他仔細听來,竟是︰
皇妃歿了!
四皇子臉色陰沉了起來,覺得府上越發沒有規矩,竟然有人公然詛咒主子!正想讓小廝去請管家,就見管家頂著一臉受驚過度的灰白臉色,進了書房就撲通跪倒在地,慘聲道︰
「殿下,四皇妃……歿了……」
四皇子踉踉蹌蹌得趕到百福園,一腳踢開門口一個哭哭啼啼的丫鬟,大步邁進內室。只見于珊平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揚,雙手疊放在小月復上,烏黑的墨發趁的小臉越發蒼白。他怎樣也想不到,明明才分開一會而已,怎麼就天人永隔了。他扶著床沿慢慢跪下,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听到有人來勸︰「殿下,四皇妃與小皇子已經去了,請節哀順變,保重貴體。」
他回頭看著說話的人,茫然震驚的樣子似是听不懂此話,又像是不相信此話。
宋太醫被他看的渾身發毛,冷汗直流,暗自埋怨自己多嘴。
好在四皇子並沒有盯著宋太醫看太久,只見他轉過頭,盯著于珊微微隆起的小月復,顫顫巍巍將右手放在上面。他已經感受不到溫度,只有透徹心扉的冰冷,沿著手臂直達心底。
「她是如何去的?」四皇子沙啞的聲音冷冰冰的。
「服……服……服毒而……亡……」宋太醫顫顫兢兢的開口答道。
四皇妃為阻止四皇子娶平妻,竟然不顧及月復中胎兒服毒而死的消息極速的在京城傳開了。有狠狠罵她妒婦的,也有佩服她決絕的。只是如此不光明的死法,尤其還害死了皇室血脈,死後是沒臉入皇家陵墓的。所以,四皇妃的葬禮只簡單走了個流程就作罷了。
鳳棲宮。
皇後看著塌下跪著的鄒嬤嬤,恨鐵不成鋼的問︰「嬤嬤,于珊有了騰兒的血脈,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報?」
鄒嬤嬤淚流滿面︰「娘娘,此事非是老奴故意隱瞞。四皇妃性子冷淡,鮮少與其他貴人走動,這幾個月更是閉門不出。老奴只當是您前幾個月又提及木小姐之事引得皇妃在其他貴人面前下不來台,才……老奴雖然私下去過幾次皇子府,可看四皇妃的舉止並沒有什麼異常。老奴萬萬沒有想到……」
突然,宮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門外站著盛怒的四皇子。
「母後,給兒臣一個理由!珊兒說,她不會阻止兒臣娶表妹,表妹入府後,只要不針對她,她就絕不摻和我奪位之事!為什麼,你還是容不下她。」四皇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鄒嬤嬤,只盯著皇後大聲質問。
皇後被四皇子的聲音嚇了一跳,啪的一拍桌子,喝罵道︰「你失心瘋了?!是本宮容不下她嗎?是誰從懂事就心心念念著皇位,處處都要與豐兒攀比的?是本宮嗎?!你以為,本宮很願意看著你們兄弟自相殘殺、反目成仇!皇位是你想要的,本宮是你親母,本宮不為你算計誰為你算計。」
皇後看著愣怔的兒子,放緩了語氣,無奈的說︰「騰兒,豐兒從六歲就是被當成太子教養,吃足了苦頭,也習慣了前呼後擁,如何甘心將皇位讓與你!要本宮說,你做個富貴逍遙王是頂頂好的事,可偏偏你總是不甘心!」
「母後……母後……」四皇子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活的目標,只迷迷茫茫的喊著。
「罷了,人心總是偏的,我一生也只得了你一個孩子,既然你想要,說不得只能是本宮來替你謀劃了。」
「母後,兒臣後悔了,皇位,兒臣不想要了……」四皇子終于將心里的念頭說了出來,話音剛落,四皇子就泄了氣,癱坐在大殿上,無意識的低聲說︰
「母後,皇位兒臣不想要了。兒臣從懂事以來就要什麼有什麼,唯有皇位不是我想要就能有的。所以,近些年兒臣只顧著怨恨大哥怨恨皇阿瑪,不曾分出半點心思給身邊的人。可是,珊兒死了,珊兒帶著兒臣的第一個孩子死了。她是兒臣明明知道于家女不嫁皇室的規定,還巴巴的求來的女子。她賢淑溫柔,美麗不可方物,從不曾與兒臣翻過臉,而兒臣竟從沒有發現她的聰慧。兒臣……兒臣對不起她……」
「你個孽障!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鳳椅上的皇後氣急敗壞的怒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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