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堂此刻靜悄悄的。舉目望去,只見老太太坐在上位,趙氏李氏坐在下手,長房的徐姨娘、花姨娘,二房的許姨娘站在桌椅後,地上還跪了十幾個丫鬟婆子。眾人皆肅穆等著,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老太太一直不開口,只漫不經心地拿起茶杯,用杯蓋輕踫杯沿,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底下跪著的領頭的朱婆子听到聲響,不敢抬頭,只是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像是對朱婆子的表現很不滿,老太太皺了皺眉頭眉毛,放下茶杯,不冷不熱地問道︰「朱婆子,你說你找活神仙給你卜了一卦?」
「回老夫人,是的。」朱婆子連忙答道。
「那‘活神仙’怎麼說?你可要據實答來。」
朱婆子伏在地上,不能分辨老太太的喜怒,只能斟酌著答道︰「是。大仙說,奴才命好,主家富貴,奴才運程不錯。」
朱婆子話沒說完,老太太冷笑一聲,問道︰「那大仙沒跟你說,你今年或有血光之災?沒跟你說于府這尊小廟容不下你這命好的大佛?又是惡鬼轉生,又是天煞孤星的,就不怕玷污了你這‘好命’?」
朱婆子只是戰戰兢兢得不敢分辨一二,低垂的眼里,閃過幾絲精明。反正今日這條老命十有八/九就交代在這里了,倒不如不言不語,坐實了四小姐五少爺的流言,想必夫人必定不會虧待自己的女兒,自己也能求個痛快。
老太太見她這幅樣子,心底一沉;徐姨娘低垂著頭,手緊緊得攥著手帕,眼底的笑意慢慢地化作嘴角的微笑,好不自在;其他人都有幾分莫名其妙得看著剛問了三句話就又沉默不語的老太太。
徐姨娘怎麼也沒想到,老太太會為了府上的流言大張旗鼓。她再怎麼不熟悉了解老太太,也知道老太太幾年前就因嫌府上瑣事鬧心才離府靜養四年,按道理,這樣脾性的人怎會招惹這些破事?
她收到桃兒的消息,一瞬間慌了神,這事表面上再怎麼牽扯也算不到她頭上——源頭是二房的朱婆子,說閑話的都是二房三房的丫鬟;她房里的丫鬟她看得緊,沒有敢參與進去多說一句的;只是表面上再如何,也經不住細究。
她本想趁機陷害花姨娘,可自從被老太太除夕夜落了面子禁足半年,那本來沒臉沒皮的賤人竟跟自尊心受創一樣,借著這由頭,將整個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禁了足,菊苑圍得鐵桶一般,她根本插不進去手。
她明面上的線索早處理干淨了,可她怕朱婆子牙口不夠緊,將她招供出來,到時候就算有再多的本事也無法挽回,畢竟再怎麼看這件事情的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了。
可是見到朱婆子這個反應,徐姨娘簡直在心里樂開了花,老太太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本想當著眾人的面澄清‘誤會’,眼下屋里屋外圍了一堆的丫鬟,而朱婆子地默然無語,不矢口否認她曾放出去的流言,倒顯得算命這一說確有其事了。
老太太看著不敢抬頭的朱婆子,腦里思索著冬梅打探來的二房的消息︰因趙氏膝下只得兩女,六年無嫡子,便給陪嫁丫鬟開了臉,誕下兒子後,這丫鬟提了姨娘,也就是許姨娘;朱婆子生于元九九二年,威德二十二年,三十歲的朱婆子作為趙氏的陪房入了于府。威德二十九年,庶子誕生後,趙氏為顯恩典,撥了朱婆子前去伺候許氏,所以算起來朱婆子是二房趙氏的人。
朱婆子三十歲陪嫁到于府是孤身一人,也曾有好管閑事的人為她說親,據她說,她是婚育過的,只是家鄉大災,當家的和唯一的女兒餓死了,只留下她孤苦一人。幸得趙家主母垂憐,收留了她。她常感嘆自己獨有克夫命,沒有兒女緣,無心再嫁。慢慢地好事之人見她著實不是推月兌,也歇了心思。她人很勤奮,眼下四十四歲,已是滿臉滄桑,整個人瘦瘦巴巴的,沒有其他屋里服侍的婆子們養尊處優的模樣,也沒有其他婆子花錢大手大腳,穿著極為樸素,一整年下來,除了府上發的四季衣裳,她是決計不會給自己扯布做新衣的。
如此一個婦人,為何編排這莫須有的卦言?朱婆子身後除了許姨娘也就只有趙氏了,莫不是趙氏年前剛記了于福為嫡子,就開始算計長房嫡子嫡女了?可趙氏是她親自相看的,脾氣好,性子稍微單純了些,有些老好人,但絕不可能如此沒腦子。
趙氏眼見老太太看過來的眼神,才後知後覺得明白——自己怕是給人算計了。想到這,她背後的冷汗都冒出來了,這是長房嫡子,未來爵爺的親弟,這事若真落在她頭上,二爺那邊怎麼交代。
趙氏長于殷實富貴家,因受爹娘疼寵,得嫁高門,婚後與二爺甚少有什麼嫌隙。紀姨娘和梅姨娘都是清白姑娘,抬進來生兒子的,既不是婆母安排的奸細,也不是主動勾引二爺的狐媚子;唯一有兒子的許姨娘,是她自己安排的,賣身契還攥在她手上,對她也忠心耿耿,可以說,趙氏除了沒有嫡子,是半點糟心事沒有。
趙氏娘親曾在成親前毫不避諱的將大戶人家的算計一一道明,雖婚後沒有實踐的機會,但她也不傻,對其中門道不說精通,但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她想不到到底是誰在算計她。難道是許姨娘因為被奪了孩子心生怨恨?想到這,趙氏懷疑地看向許姨娘。
許姨娘接收到趙氏的眼神,心里有苦難言,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她小心翼翼安安分分服侍趙氏這許多年,本想著到了年紀求恩典,結果主母一句話,她就得上二爺的床。後來有了兒子,她帶著兒子,雖然大小姐小小年紀時常敲打自己幾句,可她不爭不擾的小日子過地也算溫馨。可誰知大小姐反反復復地勸趙氏,勸著勸著,兒子就不是自己的了。眼下主母竟想讓自己去頂這黑鍋……想到這,許姨娘只覺得心里無比淒苦,慘笑一聲。
許姨娘本性懦弱不爭,有點小聰明,當姨娘這許多年,一直奴性不改,旁人以夫為天,她以主子為天。能提大丫鬟還是因為別的大丫鬟都嫁了,從趙家帶出來的,又對趙氏忠心耿耿的就剩她一個了。
在眾人的忐忑猜忌中,冬梅從門外進來,湊到老太太跟前,小聲說了什麼。老太太這才將眉頭解開,說︰「讓他在外面候著吧。」
「朱婆子,我問你,‘神仙’只說你主家富貴?」
朱婆子說︰「回老夫人,奴才確實只花二兩銀子算了前程。」
「哦?那你可知咱們府上這些日子的傳言是怎麼回事?可是你醉酒後說的?」
「老夫人容稟,奴才是滴酒不沾的。」
老太太輕笑了一聲,說︰「你的意思是,這傳言與你無關?」
朱嬤嬤偷窺了一眼徐姨娘的神色,咬了咬牙說︰「老夫人,奴才是花二兩銀子算了前程。可是‘大仙’說我身上帶有戾氣,奴才本想著這是克夫命帶出來的,便也不當真,只是……奴才一時好奇,便多問了一句,大仙卻說,奴才主家府上有兩個不祥之人,一個是惡鬼轉生,另一個是天煞孤星之命,克親克友。奴才這一耽擱,回到府上已是晚了,正遇到幾個姐姐在吃酒,便與她們閑話了幾句。」
話音一落,院內外的丫鬟齊齊吸了一口冷氣,背地說是一回事,當面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難道這朱婆子還想憑一己之身搬倒小主子不成?只是,她們雖然害怕,覺得朱婆子不自量力,可內心還是感動的,只要她承認這傳言是真的,老太太說不定會因此減輕對她們的處罰。
「哦?都跟哪幾位說過?」老太太避重就輕的問道。
朱嬤嬤卻並不點出,一來確實沒有這些吃酒人,二來,都是奴才身,能少牽扯些人就是她的功德了。只這般想著,她就把身子壓的更低了。
「怎麼,不肯說?那三個粗使婆子可是說,你將這卦言說與他們的時候,她們並沒有在吃酒。後來他們三個晚間吃酒,便大放厥詞,此事倒與你無關。不過,如果你說的卦言是真的,你就不覺得,你只是與她們說了點實話,卻因為這實話受罰,很冤枉?」
「老夫人……」朱婆子猶猶豫豫的喊道,想說什麼最終卻不發一言。
「嗯,如此說來確實是這三個婆子的罪過。將這三個婆子拉出去,每人賞三十棍子。」老太太見朱婆子不說話,嗤笑一聲,淡淡的吩咐道。
「老夫人?」朱婆子滿臉不敢置信得抬頭。若不是事實發生在眼前,她如何能想到,這一心禮佛之人,竟是如此的殺罰果決,對‘無辜’之人也毫不手軟。
「拉出去!」
不一會,三個婆子就在院子里哭嚎起來。她們三人,在廚房打雜,油水拿的不是最好的,吃的卻跟主子差不多,所以也算養尊了,受不得疼,每一下都鬼哭狼嚎的求饒。
幾個施罰的,都知道現在于府掌權的是老太太,心存巴結,打得是真狠。如此這結結實實的三十棍下來,打得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這可比老太太剛回府那會,賞給三個小姐教養嬤嬤的懲罰重多了。
三個粗使婆子受完刑罰,就被人強拖著拉到靜安堂,鮮血順著衣服在靜安堂拖出幾條血線。
老太太連看都沒看,淡淡地撇下一句話,直接讓所有的下人齊齊打了個冷戰。
「拖下去,發賣了!」
屋內屋外的丫鬟,凡是曾傳過話的,見此場景,渾身都僵直了。
三十棍子,這三個婆子年紀都四十開外了,一頓棍棒打下來,命已去了大半條。像這種犯錯的奴才,本就鮮少有人買,半死不活的更是無人問津,如此一來這幾個婆子便有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如此拖延下去,必定是要死在奴才買賣的簡棚里了,這個死法,別說體面了,能有個收尸的就不錯了。
老太太冷笑了聲,從趙氏李氏看過去,看了眼幾個姨娘,最終盯著朱婆子說︰「怎麼,長房主母剛去,便開始算計小主子了。招了吧,是誰指使你這麼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