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于珊很精闢地總結道︰這個早上,除了不靠譜的于安不按正常套路出牌外,氛圍還是極好的。于華和于簡沒像小時候一樣打起來,她覺得心里很欣慰,恨不得仰天長嘆一聲——孩子們都長大了!
于華于簡並不知道于珊在想什麼,就算知道也不會給于珊這個慨嘆的機會。他們爺四個吃完早飯,一句閑話也沒多說,拍拍**就要走人。
于珊不甘心地追在蹦蹦跳跳的于安後面,扯住他的小胳膊,拉的他一踉蹌,卻還是強調道︰「弟弟,咱們不是說好了,你今天就跟在我和女乃女乃身邊,不能到外院去搗亂……」
于安的神色隨著于珊的話越來越憤怒,不過還不等他反駁,老爵爺的眉頭就是一挑,打斷于珊的話,疑惑地問︰「珊丫頭不知道今天你們誰都不能留在內院?」
「不在內院要去哪?」于珊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怔了片刻,見老爵爺的臉色不像是開玩笑,才開口問道。
老爵爺眉頭挑的更高了,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于珊早知道壽宴的另一個名字,還會不會如此上趕著給他辦宴。老爵爺越想越開心,正要開口相告,就被于安搶了話。
于安小小地翻了一下白眼,理直氣壯地對于珊吼︰「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姐姐還跟我說,哥哥很野蠻呢!」
于安雖然經常頂撞于珊,但從來都是他不佔理的,像今天這樣于珊處在下風口絕對是第一次,她再顧不得想老爵爺的話,正要教訓于安,眼角就瞥見了于華臉上的戲謔。
于珊的臉一紅,便有些訕訕。她沒有詆毀于華的意思,可誰曉得于華是奇葩里的奇葩,四年的邊關生活,怎麼就變的比原來更講究了,倒像是隨身攜帶了陳先生在他身邊教導一般。
于安難得見于珊吃癟,心里歡喜,嘴上卻不饒人,他高揚這頭,很大人大量的表示︰「我就不追究你的過失了,不過,這半天,不,是一天,不要再找我說話了,反正我今天不跟著你!你喊‘狼來了’的次數太多了,我不相信你了。」
說完扯了扯于華的手,討好道︰「哥哥咱們快走吧……」
于珊頓覺自己在風中凌亂了,好歹忍下沒有當眾敲打于安。
若是傳說中的伊索知道他的‘狼來了’被這麼用,不知會不會從某個地方爬出來,親自教育于安。只是她看著狐假虎威的于安像是擔憂她追出來一般,緊緊跟著于華,一只小手放進了于華的手掌,她到底不忍心掃了于安的興,只得恨恨地嘟囔了一句︰「熊孩子一個!」
「妹妹,你放心,我會看好他的。」于華見于珊松了口,連連保證。
于珊覺得放心了,于華看上去真的很靠譜,如果他連餐桌上的禮儀都學得如此到位,還用擔心他在府里不守規矩,惹是生非嗎?于珊很快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
可若是她知道于華那小子就是一條變色龍,不知在回答自己的時候會不會猶豫些,含糊些。
老爵爺等了片刻也不見于珊追問,倒把心神完全都放在那一對很靠譜的兄弟身上,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他有些幸災樂禍地沖老太太使了個眼色,見老太太點了點頭,才帶著兩大一小三個少爺離開了,只是于珊偶然發覺了他嘴角的笑,這讓她想起了子萱剛進府那會。
老爵爺前腳剛走,老太太就問于珊︰「珊丫頭真不知道老一輩的壽宴有另外一個名字?」
「不知道。」于珊答的有些理所當然,她兩輩子加在一起也沒參加過壽宴這玩意。
老太太看著于珊無所謂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也有些感慨,最終卻噗嗤笑開了︰「我說你怎麼定要給老爵爺辦什麼壽宴,原來你是在表孝心,我還當你急著嫁人了呢……」
老太太正待詳細解釋,就見小楊氏進了靜安堂,老太太斂了神色,意興闌珊地對于珊使了個眼色,就停了原先的話題。于珊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她等在靜安堂一會再說,她想著離宴席還早,該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宴席也不急在這一時一刻的,現在也沒什麼事要忙,便在老太太的右側坐了。
小楊氏抱著于誠,步子邁地很小也很急,初秋的天很熱,小楊氏這一番疾走,很快額頭上就冒出一層薄薄的汗,越發顯得臉色蒼白。
于珊見這母子這模樣,說句冷血的話,她一點都生不起同情之心。她冷眼觀察這對母子將近一年,有七成把握——于誠娘倆的命運軌跡翻版了上輩子的楊氏和于安,母病子弱,不同的是于安是被徐姨娘害的,于誠是被小楊氏‘害’的。
小楊氏將于誠視作命根子,不論什麼天氣什麼時令,走到哪就帶到哪。雖說小孩子四處走走看看有好處,可也沒有小楊氏這般作的。大熱的天,小楊氏每天帶著于誠到靜安堂溜達個兩三趟,路上一大一小熱出一身汗,再到靜安堂或者梅苑這些放置了冰塊的地方降溫,這般折騰下來,壯漢都能鬧病了,更何況是一個壞了身子的女人和一個不足周歲的女乃女圭女圭,于誠時不時的發個燒,小楊氏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白……
于珊一點也不聖母,換命這種原本想起來就覺得相當迷信的事,她現在是深信不疑,如果穿越重生都能發生,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誰曉得若是他們娘倆好了,于安會不會病上一場兩場的。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她懂,既然一個蘿卜一個坑,那就讓小楊氏帶著于誠去填那個坑好了,反正小楊氏是心甘情願的,沒有逼她。最主要的是,就算她說了,小楊氏也不會听,還不如不浪費那個口舌。
小楊氏進了靜安堂,規規矩矩的行過禮,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母親,听說華哥回來了?」
「嗯,華哥他星夜兼程,可算是趕上了。這不,覺都沒有睡飽,吃了頓便飯,就讓老爵爺帶走了。」老太太的心情不錯,听小楊氏提起了于華,好歹沒有擺著臉色,反倒笑眯眯的。
可就是有人上趕著找不自在,小楊氏微低下頭,顯得很失落︰「兒媳有四年沒見華哥了。哎,都怪我身子不好,若今天早些到母親跟前服侍,說不得就能見上一面。」
于珊嗤笑了一聲,說白了,小楊氏的意思無非是怨怪于華回府後,沒有第一時間向她這個母親報到。
老太太今天耐性好,就當听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再一次提點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好好養身子,不要到處跑,咱們府上沒有立規矩這一說。」
因為小楊氏身子不好,雖說是每天到靜安堂,也不過是請個安,就像今天,若真想隨身伺候,就不會吃過早飯才過來了。看這架勢八成是在吃早飯的時候听下人說于華回府了才趕到靜安堂。
小楊氏至今沒有得于華稱呼一聲母親,心里很不甘。她不以身作則立規矩,怎麼要求于華守規矩?就算裝也要裝到于華承認她這個母親為止。
小楊氏好像完全听不懂老太太話里話外的意思,輕輕拍著于誠,嘴里說著︰「再沒規矩也不能違了孝道……」
孝道,是于華的硬傷。于華自小就與于昭軒不和,小孩子氣性大,時常出言頂撞。長大後有了能耐,竟然出手出手訓父。雖說于華這麼做是有緣由的,可到底好做不好听。
于昭軒處事荒唐,便是被老爵爺家法處死,那些言官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這就是大盛王朝的孝道,頗有父要兒死,兒不得不死的意思。但反過來講,若是沒有老爵爺在于昭軒頭上壓著,于昭軒就是打死于華,也是合情合理的。孩子是父母的私有財產,可買可賣亦可殺,這就是大盛王朝的律法。
老太太听到小楊氏的話神色一凝,而于珊也懷疑地看向小楊氏。小楊氏這話,你可以認為她是在解釋她為什麼每天到靜安堂,也可以認為是拐彎說于華不守孝道,她一話兩說是常有的事。就是因為這樣,小楊氏這人,再可憐也很難讓人生出同情憐憫之心,誰也不想被指桑罵槐了還?*??狘br />
小楊氏絕對不是笨的,她在為人處世上可能只有小聰明,但在大是大非上,卻很會渾水模魚。她面子功夫做的好,深的其精髓。
想當初她設計于昭軒,是仗著楊老爵爺的寵。她甘願入府為妾也是因為她認為這是最好的路。她為妾時本本分分,直到抬為正妻才樂此不疲地往老太太跟前湊,一湊就是將近一年。就她這虛弱的身子,老太太哪里用她伺候,可小楊氏倒是打定了主意,用不用是你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
時間久了,小楊氏得了很好的名聲,只要提起,無不說她上孝順公婆,下撫育幼子,溫婉賢淑,是一個賢媳、賢妻、賢母。小楊氏私下認為,就沖著這名聲,將來若是于華襲了爵位,就不能不孝順她。
于珊眼瞅著她一步步用苦肉計換來聲譽,心里很好笑,忍辱負重到小楊氏這地步的人真的不多了。她一點也不擔心于華、于安被制肘,小楊氏拼下再好的名聲又怎麼樣,她一輩子只能是小楊氏,就沖多出的那個‘小’字,她就只能一輩子忍辱負重,于華早就知道她為何入府為妾,便是想起都覺得膈應,更枉論孝順她,小楊氏老來衣食無憂是肯定的,再多的,卻只能是設想了。
想明白這些的不止有于珊,還有老太太。
老太太臉上的喜色在小楊氏提起孝道的時候就散了去,她避開于華對父母的態度,聲音極冷地諷刺︰「孝道?你與老大不胡鬧,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可不敢指望你們像華哥一樣孝順我!」
于珊私下翻譯了一下老太太的話︰哼,華哥便是真不孝順你,你能怎麼著?他孝順我跟老爵爺別人就不敢說他一句不是!不孝順你們?那是你們活該,說讓你們為老不尊!
自家人知自家事,小楊氏在外的名聲再好也抹不掉她曾珠胎暗結的荒唐。
這話趕巧被要進門的于爵爺听到了,他臉色一白,苦笑一聲,也不過問小楊氏到底說了什麼惹得老太太又提起這一茬,他進門就跪在老太太面前︰「母親息怒……」
小楊氏也立時抱著于誠就跪在地上,柔弱地附和道︰「母親息怒。」
老太太看著跪在她面前的一家三口,很久沒有說話。
于珊想勸也不敢勸,坐著的跪著的都是她的長輩,她總不能拉她的父母起身,也不能昧著良心勸老太太說‘他們都是孝順的’,所以氣氛徹底安靜了下來。
于珊覺得老太太的氣憤最少有一半是裝的。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世上生孩子的氣的父母多了去,可從來沒听說哪家父母真的惱了自己的孩子。老太太老爵爺懲罰了于昭軒四年,便是再多的氣也該消了。眼下這狀況,也只能怪小楊氏不知死活的拿于華作伐。
許是跪的時間有些長了,一直安安靜靜的于誠嚶嚶啼哭起來,小楊氏將求助的目光看向于昭軒,于昭軒卻依舊老老實實的跪著,仿佛沒有听見也沒有看見,連頭都沒有抬。
「罷了罷了,都下去吧。」想了想又對著楊思瑤叮囑道︰「今天人多事雜,下人難免忙亂,你就不要出來添亂了。」
于昭軒先起了身,也不攙扶小楊氏,反倒趁著小楊氏還沒起身的功夫問道︰「母親,華哥他回來了?」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他,已經沒了一開始炫耀的心思,擺了擺手說︰「回來了,隨你父親去了外院,你也先去吧。」
小楊氏起身後,正想說自己留下幫忙,就見于昭軒已經回道︰「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出嫁從夫,既然于昭軒都這麼說了,小楊氏再心有不甘,也只能隨著于昭軒退下。
于昭軒夫婦退下了後,于珊眼瞅著老太太的心情就有些不好。
于珊也想不出法子勸解,索性轉移老太太的注意力,她興致很高地問︰「女乃女乃還沒說壽宴的另外一個名字呢。」
果然,老太太听于珊發問,有些渾濁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快到于珊都懷疑老太太剛剛的失落是不是裝的。
老太太模了模湊到她跟前的小臉,蹦出了三個字,而正是這三個字,讓于珊再沒有研究老太太情緒的心思,她覺得自己的腦門上一定自打出生就頂了六個大字,而現在肯定已經成熟的金光閃閃了——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