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府便遣了兩個媳婦過來接二人。「」
原是說好了的,今兒早起,兩個去賈母房中前,便吩咐丫鬟悄悄兒地收拾東西。陪著賈母吃了早飯,又說了會兒閑話,便有丫鬟進來回說林府來了兩個媳婦。賈母忖度是過來接林黛玉和張鳳娥的,便說請進來。
一時進來兩個衣著素淨卻極干淨利落的年輕媳婦子,張鳳娥和林黛玉看了,都笑著問好,道︰「怎麼是你們過來了?這幾日家里忙亂,嫻姐姐身邊豈能少得了你們?」
吳亮家里的便說︰「家里做不過那麼些事兒,早些晚些並不妨礙,倒是姑娘們這里馬虎不得。原女乃女乃是要親自過來接姑娘們的,偏昨兒許大女乃女乃下了帖子,女乃女乃離不開。」
這里賈母听了,自是舍不得,因說︰「好容易見著,我再是舍不得,你們且回去,說給珗兒媳婦听,就說我說的,林丫頭和張丫頭再陪我幾日,到時候叫她璉二嫂子送回去。」
吳亮家里的和鐘良材家里的不好說什麼,黛玉遂說︰「原是說好了的,今兒必是要回去的。「」也有三四日未上學了,耽誤了好些功課,媽媽們也要說的。」
這幾日在賈府中,說話走路,無一不得仔細,甫一見了吳亮家里的和鐘良材家里的,黛玉和張鳳娥俱是一喜,把旁的都丟到了一邊,一心惦記著家去。
听言,賈母便有些不悅,到底不是養在跟前的,與自己不親,心便淡了幾分,遂笑道︰「可見得是不與我親了。」
黛玉這才想起這話有些不妥,一時急得面紅耳赤,眼中淚光點點,吳亮家里的看見,忙說︰「怎麼不與老太太親?從揚州過來,從上船就念叨老太太。為這個,我們老太太還喝了好大一壺醋呢。只因那一日過來,我們老太太還未大安,姑娘又最是孝順的,只怕心里惦記著也是有的。」
知是情面話,到底圓了體面,賈母道︰「不必你說,我也知道,她娘向來孝順,我這玉兒啊,隨了她娘。」
黛玉父親兄嫂都在,又還守著孝,萬沒有在別人家里長住的理。「」賈母摩挲了黛玉半日,方才放了她姐妹二人回去。
二人回來,便去老太太屋里請安。
鄭老太太身子已大好,正在佛堂念經,木魚打了簾子請二人進來,念珠倒茶,一邊說︰「老太太一會子就完,兩位姑娘略等一等。」
「無妨。」兩人坐下,知老太太身邊只她們兩個伺候,又說︰「你們自去忙,這是在家里,還怕我們委屈了自己個兒不成?」
紅綃琉璃也說︰「還有我們呢。」
木魚答應著便去了佛堂,念珠又捧了幾碟子蜜餞果脯過來,說︰「橫豎就在左近,老太太念經時又不喜人多,只怕我們兩個都去了,老太太反而嫌我們擾了菩薩,我就在這里和姑娘們說說話兒,里邊有木魚呢。」
正說著,老太太便扶了木魚的手出來,林黛玉和張鳳娥忙起身迎上去,一邊一個蘀了木魚。「」「.cn」「」
張鳳娥嗔道︰「老太太可大好了?正是身子不好,該多歇息,怎麼又去佛堂?」
黛玉也跟著笑道︰「佛祖慈悲,老太太心誠,平日里香火也未曾斷過,功課少做一兩回,想必菩薩也不會怪罪。」
老太太見了她們姐妹兩個,臉上方有了笑意。聞言,笑道︰「不過是路上勞頓了,歇了兩日緩過來也就好了,」因見兩人穿的是出門的衣裳,又問︰「可是才回來?」
兩人均應了個是,老太太便說︰「才許大女乃女乃領著哥兒來了一趟,因我不耐煩見客,就去了你嫂子那邊^H小說
畢竟是來了客,又是盧慧嫻的大姐,兩人又問了些飲食上的事,老太太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便攆二人,兩個這才辭了老太太,各自回房換衣裳。
張鳳娥仍舊隨老太太住,林黛玉則另有院子。張鳳娥換了衣裳,便帶著琉璃先去了林黛玉處,兩個一起去盧慧嫻房里。「」
方進院子,就見門前圍坐著好些個婆子丫頭,海棠正揭了簾子要出來,看見門前來了一群人,定楮一看,卻是黛玉和張鳳娥兩個,忙扭頭向屋里說︰「姑娘們來了。」說罷,便放了簾子也迎了上去,「才來人說去了老太太那里,只當要陪著老太太用了中飯才過來,正要去問,沒想就來了。」
張鳳娥便問︰「說是家里來了貴客?」
海棠道︰「是許大女乃女乃,原大女乃女乃說今兒接了姑娘們回來,過兩日就過去給許太太請安,許大女乃女乃等不急,帶著哥兒先過來了。」
一行人說著,便進了屋里。林黛玉便見一個和盧慧嫻有六七分相像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迎上來,便知是許大女乃女乃了。黛玉與盧慧嫻親厚,素日便常听盧慧嫻提起,知她們姐妹感情好,便隨了盧慧嫻,忙喊姐姐。
許大女乃女乃果然高興,又听張鳳娥喊大女乃女乃,便知她是顧忌自己的身份,便攜了她的手,嗔道︰「可見是親疏有別,」一時指了盧慧嫻說︰「怎麼喊她姐姐,就不喊我姐姐,我們就不是一個娘養的不成?」張鳳娥紅了臉連聲賠不是,又喊了幾聲姐姐,許大女乃女乃方作罷。「」
丫頭舀了兩個烏木瓖銀的匣子上來,許大女乃女乃說︰「幾樣小東西,留著賞丫頭罷。」竟比賈母和邢王二位夫人這正經的外祖母舅母的見面禮還要貴重些兒。
兩人笑著行禮道謝,口說「偏了大姐姐的好東西」,見兩人不客套,許大女乃女乃反而越發的高興,說︰「什麼好東西?就怕你們不喜歡。」便喚女乃嬤嬤抱了許景過來給二人磕頭。
許景不過兩歲,一身寶藍的衣褲,項上帶著金項圈並記名鎖和平安符,眉清目秀,粉團兒似的,見著人也不認生,他母親說什麼便應什麼。他女乃嬤嬤扶著作了揖,又喚姨媽。
賈蘭也是一樣的年紀,因是遺月復子,並不得賈母王夫人喜歡。李紈守寡,枯槁似的一個人,那孩子竟也老成得緊,不似許景這般淘氣惹人疼愛。
張鳳娥林黛玉兩個歡喜得不行,連忙攔住,陪著在榻上玩鬧,舀了果子點心哄他叫人。許景一概不論,讓叫人就叫,他也不糊涂,叫一聲必得得一樣東西方才再肯開口,更是惹得眾人喜歡得不行。
一連叫了有十來聲姨媽,盧慧嫻因勸道︰「他多大點的孩子,可再吃不下了,你們也消停會子。」二人始才見一碟子點心已去了十之四五,頓覺羞愧,紅了臉不好說話。
許大女乃女乃便說︰「他怪著呢,不是誰遞他東西他都要,也是喜歡你們才肯吃你們遞的東西,日常他吃得也多,又淘氣,鬧將會子,又鬧著要吃。你們別瞧著他這會子吃得多,到了吃飯的時候,還要吃小半碗飯呢。」
一語未了,那邊許景便鬧著要下榻,他女乃嬤嬤攔不住,只好抱了他到地上。腳才沾地,許景便抬了腳跑向多寶閣,女乃嬤嬤雖防著,仍教他跑開了,一時急得亂喊。
張鳳娥和黛玉兩個原就在一旁看著他,見此,也嚇得不行,兩個也失了平日的文靜,急急地和女乃嬤嬤一道追了上去,一個喊「景哥兒,仔細腳下」,一個喊「景哥兒,慢些,看摔著了」。一時屋里除盧氏姐妹兩個坐著閑話,其余眾人無不圍著許景打轉。
只听得屋里一陣嘈雜聲,無一不是說「這個不能舀」「那個不能吃」,越是如此,許景便越是興頭,越發的要舀到手里過一遍湊到嘴里啃一口才作罷。一眾人等是說也說不得,罵也罵不得,打更是打不得,攔了這個又攔不下那個,遮了這個又露了那一樣,鬧了個人仰馬翻,一屋子的人竟是首尾顧不得。
盧慧嫻看著也不覺鬧騰,只是歡喜,與她姐姐閑話道︰「景哥兒在家里也這麼著?」
許大女乃女乃橫了她一眼,道︰「在家里有我們老太太太太在,在這里有你們幾個,誰還能管他,可不是也這麼著麼?」
盧慧嫻便笑道︰「這樣也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才是有福的。」
因見她喜歡,許大女乃女乃便要說︰「來年你也生一個。」這話將要出口,猛然想起盧慧嫻是孝期嫁過來的,如今還未圓房,這玩笑話就不合適,連忙咽了回去,說︰「家里親戚無一不疼他的,憑是這樣,我們老太太和太太還恐他受了委屈。我就怕他人小受不住這樣大的福分,平日里和他父親便少疼他些兒,為這個,我們老太太和太太還特特好生說了我們一頓,我們這親生的爹娘倒成了後爹後娘。」
「這也是老人的心,」這就是做媽的心,多疼了又怕享福太過,長不大,少疼些兒,又恐他受了委屈,盧慧嫻少不得勸慰道︰「我瞧著,景哥兒是個有福的,你可少操些心罷。」
正說著,就听那邊「 」一聲響,接著就見一個一尺多高的圓肚水晶玻璃瓶「咕嚕咕嚕」滾將出來,一個小丫頭追出來扶住,這才沒撞上對面的牆。那是一只蘭花玻璃瓶,瓶身上一簇簇的蘭草,鮮活得像真的一樣,許大女乃女乃立時便放下臉來,起身往那邊走去。
見了里面的情形,更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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