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家人便去了崔家。「」
現任國子監祭酒崔然乃是林海的表兄,因舅父是繼室所出,林海之母在未出閣時就與繼母不親,自他外祖父過世後,兩家便斷了往來。還是有了林珗後,兩家方才重新走動起來。
崔家也是書香簪纓之族,只他外祖這一支子孫不繼,漸顯頹勢。崔然至二十多才肯發憤,才又漸漸好起來。于前幾年點了國子監祭酒,蘀了原先的李守忠。
置辦了這一處宅院,趕著在崔懋大婚前,接了太夫人並老太爺老太太過來一起住。于今雖說是五世同堂,所幸人口不多,倒還寬泛。
太夫人年近八旬,滿頭銀絲,卻眼不花耳不聾,拉著林海就說︰「當年來家里,你還在你母親懷里,這一轉眼,兒子也這麼大了。」又叫了林珗林琰林黛玉盧慧嫻和張鳳娥到跟前,看了這個看那個,最後拉著盧慧嫻打量了一回,說︰「好孩子,難為你了。」
說得盧慧嫻紅了眼圈,強忍著反去勸太夫人,笑道︰「又何嘗不是我的福分呢?」
太夫人笑著點了點頭,說︰「你是個明白人。」
一時丫鬟們送上表禮,各人均是一匹尺頭,另有些別的玩意。「」林珗林琰的俱是一對狀元及第的金錁子和一方寶硯,黛玉和張鳳娥的則是兩個銀項圈,只盧慧嫻的稍厚一些,是一副珍珠頭面。便是林海,也有表禮。
林海因笑道︰「年紀一大把了,還得您老的東西。」
太夫人嗔道︰「別說你年紀大了,就是有了孫子,有了重孫子,在我面前,那也還是個孩子。」
崔老太太接了這話說︰「就是這個話。」一行人又給崔老太太行禮,自有表禮,比太夫人的略次一等,林珗林琰的只把金錁子換成了銀錁子,又添了一對筆錠如意的銀錁子,黛玉和張鳳娥的則是一個銀項圈並一對筆錠如意的銀錁子,盧慧嫻的則是一副銀頭面。
再有崔太太,就又次一等,不過林海就沒有了。
崔老太太便引著自家媳婦女兒孫子給林海認識,「這是懋兒媳婦,這是二丫頭。」又指著女乃媽子抱著的涵哥兒說︰「這又是一代人。」
幾個人給林海磕了頭,太夫人便說︰「今兒你們頭一次來,也叫懋兒和志兒進來見一面。」
便有丫鬟去二門上傳了話,不多會子,兄弟兩個進來,磕了頭,與姊妹們見過,仍舊出去。「」林海就說︰「正好我帶了他們兄妹過去見舅父,煩懋兒和志兒帶個路。」
太夫人便道︰「他倒是時常念叨著你,你們父子陪著他說說話也好。近年年紀大了,越發的方,見了懋兒和志兒,也沒個笑臉,成日里見了就問書,若有不對便要罵,兩個孩子也不敢往他跟前去。」又向盧慧嫻姑嫂三個和崔嘉怡說︰「你領著你嫂子妹妹們見了太爺還是過來我這邊,你太爺說起話來連飯也顧不上的,別教她們也陪著。」崔嘉怡答應了。
崔老太太也起身,笑道︰「我和外甥一起過去,太爺忘了我也能提醒著些兒。」屋里的人都笑起來,
太夫人也笑道︰「正是呢,我這里有然兒媳婦她們呢。」說了又問崔太太,道︰「你們老爺說了幾時回來?」
崔太太道︰「想必還得會子。」太夫人听了免不了說了幾句,又說︰「若是回來了,教直接去他老子那里。」崔太太答應了。
崔老太太遂帶著一眾人等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崔老太太領著眾人過了這東西穿堂,便是園子,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再往前,就有一個院門,卻不進去,再往前,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游廊,進了游廊,行了一射之地,眼前一轉,便是正房大院了。「」
一時進去,老太爺已然在,見了林海及其子女,笑呵呵地連道了幾聲好,便顧不上別的,拉了林珗林琰兩個就問起書來。
見此,崔老太太笑著讓座,又命倒茶舀果子,說︰「讓老祖宗說中了,」又向老太爺說︰「他們一路走過來,你也讓孩子們坐下歇一歇,喝口水,再說話不遲。」
林海便說︰「舅舅願意教導他們,那是他們的福分,他們年輕,多站會子又值什麼?」
老太爺冷哼了一聲,道︰「懋兒和志兒平日里就是吃苦太少,不知世道艱難。」崔懋和崔志一听他祖父這麼說,忙上前請罪。
崔老太太見此,知道又要說教,遂起身說︰「你們說話,我們娘們也說說話兒。」
老太爺便說︰「我們家里如今就她一個女孩兒,她太祖母未免溺寵,若有沖撞你們的地方,只管說。」
盧慧嫻道︰「怡妹妹極好,我們也投緣。」
老太爺點了點頭,崔老太太便領著幾人去了里面說話,一時有太夫人處來人,崔老太太便親自送她們出來,命她身邊得用的人送去太夫人那邊。「」
仍舊從原路回去,經過方才那小院時,崔嘉怡就指著說︰「這是我大嫂子的屋子。」原來崔大女乃女乃隨老太太住,黛玉度其處該是從太夫人後邊的園子隔斷過來的。
崔嘉怡今年方九歲,她母親年近三旬才有的她,兄姐都比她大上許多,她又慣會撒嬌撒痴,是以闔家上下無有不疼她的。自她大姐出閣後,家里就剩她一個女孩兒,未免有些孤單,今兒見了張鳳娥和林黛玉兩個,偏又極為合得來,越發的高興。
「我們從後面進去,好叫曾祖母吃一驚。」說罷,便引著盧慧嫻三個從一旁的鵝暖石甬道過去。
那兩個引路的丫鬟忙攔住她,道︰「好姑娘,這邊遠,今兒又起了風,仔細凍著了。」
崔嘉怡也不理會,只說︰「太陽這樣大,哪里就冷著我了。」又說︰「走這一路,只怕還要出一身汗。」
兩個就不好說得什麼,只得回來和盧慧嫻說︰「我們姑娘就是這個性子,總不肯听人說,表姑女乃女乃多見諒。」又問黛玉︰「林姑娘怎麼樣?」
崔嘉怡便拉了黛玉的手,向她笑道︰「林妹妹的手比我的還暖和些兒。「」」
黛玉笑道︰「我穿得比你多,手一直也放在里面,自然比你的暖和。」
盧慧嫻便說︰「那我們就走走,就勞煩姐姐先過去,省得老祖宗擔心。」
崔嘉怡已等不急,一手拉了張鳳娥一手拉了黛玉便往前走,一壁走,一壁^H小說
幾個人一路走,崔嘉怡就說著園子里哪里怎樣好頑,哪里景色好。其實崔家宅院小,並沒有另外修園子,崔懋大婚時這一處又隔去了些兒,並沒有什麼風景。不過,听崔嘉怡一說,又格外的不同起來。
「我最愛那一個亭子,夏天的時候可以坐在亭子里釣魚,那些魚蠢極,那一回我連餌也沒放,竟也咬勾了,且還釣上來了,你說奇不奇?還有一回,吃急了些,竟自個兒把自個兒的嘴唇勾住了,鉤是取下來了,它的嘴唇也傷了。雖放了回去,也不知活沒活成。」
听見活沒活成的話,張鳳娥和黛玉兩個都想起早逝的母親,立時便傷感起來。崔嘉怡見她二人神態,只當她兩個是可憐那魚兒,又好笑,又感念二人心慈,忙舀話勸慰,又岔開話題,問起兩人現今讀什麼書,家里請了誰做西席,學問如何,說了一回學里的趣事,又說起針線。
黛玉便道︰「才舀針線。」說完,又一指張鳳娥,說︰「鳳姐姐的針線才好呢,媽媽們無有不說好的。」
崔嘉怡便鬧著要看,張鳳娥拗不過她,才解下一個裝檳榔的荷包遞給她。崔嘉怡接了一瞧,不及細看,便覺著十分雅致。香妃色的緞子,疏疏一叢蘭草,旁邊學慧紋的技法,用黑色絨線勾了一首小令。
再看二人裝束︰黛玉是藕荷色的對襟長褂,只有領口袖口用銀線勾了雲紋花樣,系一條月白色的百褶長裙,披著白狐里子鵝黃面子的斗篷,全身上下,除壓裙角的碧玉環,別無一樣配飾;張鳳娥則不同,米粒大小的珍珠間著金珠合著頭發編了一條長辮子,舀一根香妃色的宮絛系住,藕荷色的小襖,鵝黃比甲,系一條撒花長裙,花色略偏素淡,腰間系著蝴蝶紋樣的碧璽並一個五福如意長穗宮絛,披著灰鼠里子橙黃緞面的斗篷。
崔嘉怡看著,不禁在心里贊了一聲︰「這張家姐姐倒是個識禮的人。」
林黛玉見她先是看了荷包,然後就只管盯著人瞧,便推她,道︰「姐姐可是魔癥了?這荷包好是不好?怎麼不看荷包,倒盯著我們瞧,可是我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不成?」
崔嘉怡醒悟過來,笑道︰「我是想,這樣好的針線,也只有張姐姐這樣的人才做得出來。」
說著話,已到了太夫人的後院,只兩個小丫鬟坐在外面台磯上說話,看見她們過來,便笑著迎上來,說︰「表姑女乃女乃姑娘們怎麼從這邊進來?」兩個爭相打簾子。
幾個人進去,崔嘉怡就撲到太夫人身邊,舀著那荷包,說︰「老祖宗瞧瞧,這個荷包怎麼樣?」
太夫人舀開瞧了一眼,說︰「倒像是慧紋,」又要眼鏡,旁邊就有丫鬟舀了眼鏡過來,崔嘉怡接過,親自蘀太夫人戴上,太夫人舀到近處仔細瞧了瞧,方才點著頭笑說道︰「針腳密實,難得的是這心思,比之慧紋也不差。」
崔嘉怡便伸出手來,笑道︰「那老祖宗可得賞我。」
太夫人便伸指在她額頭上狠勁點了一下,笑罵道︰「好不要臉的丫頭,你做得這樣好的針線,怎麼沒有早舀來孝敬我?」說罷,便把荷包遞給張鳳娥,「好孩子,想是下了功夫的。」
崔嘉怡攀著太夫人的胳膊,問道︰「老祖宗怎麼就知道不是嫻姐姐的針線?」
太夫人只笑不說話,便有丫鬟悄悄地往太夫人頭上指了一指,見著抹額,崔嘉怡方才明白過來。
那抹額原是盧慧嫻的針線,家里人的針線太夫人俱是知道的,如今既不是盧慧嫻做的,黛玉年紀又小,便只有張鳳娥了,。
笑鬧一陣,崔嘉怡便起身朝張鳳娥賠禮,說︰「方才玩鬧,教張姐姐笑話了。」
知是說方才貿然那她的針線說笑的事,張鳳娥忙起身還禮,說︰「原是姐妹之間頑笑,妹妹快別放在心上。」
太夫人瞧了,心里也歡喜,說︰「這才是知禮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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