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先時還沒認出來,想著花房里什麼時候添了人,也沒人告訴她,教她莽莽撞撞跑進來。「」正想著是不是先回去,打發小子過來說一聲。就覺著那人背影似有些熟,不由多看了一眼,越看越覺著熟。忽而想起來,可不是二哥林琰麼?
見他沒看見她,想著嚇他一嚇。當下輕手輕腳走過去,離著三步遠的距離,方才停住腳,鼓了勁才要高聲喊他,林琰卻忽然轉過身來。
沒嚇著林琰,她自個兒倒嚇得一連後退了兩步,堪堪站住。醒過神來,便知林琰早知她來了,見她一直沒出聲,猜出她的心思,就等著她過來呢。
黛玉醒過神來,不自省,反而埋怨林琰不該明知她來了故意嚇唬她,道︰「作什麼嚇唬人?」一面說一面解斗篷。
林珗把花盆放在就近的高幾上,褪了手套,上前兩步接過來搭在一旁的衣架子上。聞言,笑罵道︰「你不起那個心,我能嚇到你?」
黛玉紅了臉,卻拒不承認,道︰「誰嚇唬你?你自己個兒做錯了事,倒埋怨我。「」」
林琰見她面紅如血,恐怕她惱羞成怒,忙往自己身上攬錯,道︰「我的錯,是我錯了,我給妹妹陪不是,妹妹原諒則個。」
林琰一本正經的賠不是,黛玉又不好意思了,轉過身看旁邊的一株宋蘭,吶吶道︰「我也沒怪你。」說罷轉過話頭,「爹呢?怎麼不見?」
「在里面呢,」林琰忍住笑,說罷,引著黛玉往西北角走去,一壁走一壁說︰「那株垂笑葉子有些發黃,一直沒治好,昨兒北靜王給了個偏方。爹急得不得了,回來就要過來,我好說歹說才攔住沒過來。估計是惦記了一晚上,今兒五更天就起身過來了。一直忙到現在,這會子還沒好呢。」
黛玉笑道︰「也虧得爹耐得煩,」又問︰「中飯用了不曾?」
林琰道︰「吃了,」說完,頓了頓,又說︰「端進來吃的。」
說著話,已瞧見林海的身影,也是一身短打扮,兩鬢斑白。只因渾身的氣度,怎麼瞧也不是個村夫,倒有些田舍翁的淡然。「」似一塊古玉,沁了土色,正是這瑕疵,才讓人覺著可以親近。
「爹。」黛玉喊了一聲,忙上前拜見。
黛玉這幾年大了,也因開始學管家、女紅和廚藝等,出二門都少。林海又常年住在外院,嫡親的父女,見面也不多。
「快起來,」林海說著,仔細打量了黛玉一回,微微頷首,道︰「下午沒有功課?」
原來賈敏在時,夫妻兩個就對兒子嚴,對女兒卻極盡寵愛。是以黛玉根本不怕他,若問話的對象是林珗或者林琰,沒有做完功課就到處逛,早嚇白了臉。黛玉卻臉不紅心不跳,還一臉的笑,道︰「宋媽媽病了,這幾天都沒進來,只留了功課,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林海點點頭,卻是一點也沒懷疑,道︰「這幾天變天,出門就多穿兩件衣裳,仔細凍著了。」說到這里,就問︰「跟著你的人呢?」一面說,一面放下手里的伙計,摘下手套,說︰「過去坐會子。」
黛玉就去接林海手里的手套,道︰「我打發她們去茶房煮杏仁茶了,她們都進來,只怕轉都轉不開,別幫不上,這里磕一下,哪里撞一下,爹又要心疼了。「」」
林海收回手,說︰「你別管,都是泥,我總是髒了手的。」林琰伸手,林海就給了,笑看著他,一手虛點著林黛玉,說︰「看把她興頭的。」
「還不是您慣出來的,」林琰裝出一張苦臉,向黛玉輕聲說道︰「女兒舀不得,兒子就舀得?果然女兒才是親生的,我和大哥是揀的。」
黛玉知道他是說笑,抿著嘴兒笑。林海听見了,回頭笑罵道︰「沒大沒小,連你老子也敢編排?」又覷了他一眼,回過頭去,道︰「你不舀,難道還要我舀著?那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
花房中央築了一個小亭子,三個人才進去坐下,青鳥端著一個葵花式的填金茶盤找過來,當中放著三個鸀瓷小碗。黛玉忙起身,親自端給林海和林琰。
林琰打小就不愛吃甜的,即便打小就開始吃杏仁茶,仍是一樣喜歡不起來。「」舀著勺子攪了半日,就是不吃,看著黛玉一碗見了底,忙把自己的推過去,道︰「二哥這碗也給你。」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青鳥煮得有多的,一會子餓了再吃。」
林琰的手就動不了了,訕訕道︰「我以為沒有了。」
林海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笑斥道︰「有得你吃,還挑三揀四的。」黛玉忙低下頭。
林琰苦著臉,仍又舀回來,舀勺子攪和幾下,端起挨著碗沿一氣吃了。看得林海又好氣又好笑,別人不知,他心里最疼的其實是這個幼子。三個孩子中,幼子最像賈敏,眉眼像,脾性也像,吃到不愛吃的東西後的表情尤其像。不由就想起亡妻,心里就柔軟起來,笑道︰「就那麼不愛吃?」
林琰哪敢說不愛吃,賈敏也不愛吃,卻怕他們兄妹偏食,一樣陪著他們吃,還裝出一副吃到天下美味的樣子。忙搖頭,道︰「沒有,我就是見黛兒愛吃,特意留給她的。」林海就笑,也不揭穿。
林琰想到賈敏,即使過去那麼久了,心里還是恨疼,又恐林海看出來,向黛玉說︰「你來得巧,你不是說蝴蝶蘭開了就使人和你說一聲麼,今兒早晨剛開,我帶你過去瞧。「」」又與林海說︰「爹,你歇會子,等著我回來幫您。」
林海怎麼沒看出來,他每時每刻都在想賈敏,但他早就想開了,他得活著,連賈敏那一份活著,還得活得高高興興的,蘀她看著幾個孩子成家立業。擺了擺手,道︰「去罷,要是喜歡,就搬回去擺。」
兄妹兩個看了一回蝴蝶蘭就回來,林海卻已經去忙了,就過去蘀林海打下手。林海仍舊不許黛玉動手,打發她去給哪幾株花澆水,完了又讓給哪幾株花剪病葉病枝。
忙起來不知天日,眼楮酸脹停下歇的時候,才覺天暗了。紅綃帶著幾個小丫鬟點了燈籠進來,與黛玉說︰「外面正下雪珠子,又起了風,冷得很,不然姑娘先回去,明兒得了空再來?」
恰林海看不見了,听見雪珠子打在玻璃上「叮咚」作響,猜度是下雪了,打發林琰過來送她。正听見紅綃的話,就說︰「我送你,趁著這會子看得見,再天黑了路也不好走。」
黛玉想著留下來幫不上忙,還讓父兄擔心,遂應了。一邊褪手套,一邊說︰「我去和爹說一聲。」
林琰道︰「別去了,正是爹看外面下雪了,叫我來送你,不教你過去呢。」又說︰「這邊到處都是盆,你也不熟,萬一不仔細踫到,砸到哪里怎麼是好。」
听言,黛玉反而越發擔心,林海雖熟悉花房,到底上了年紀,道︰「天也不早了,還是叫了爹一起走罷。」
經黛玉一提醒,林琰也想到了,正要答應,就听見林海的聲音響起,說︰「教你哥哥送你回去,我一會子也回了。」
黛玉待要勸,林海擺了擺手,催促道︰「去罷,」又交代林琰,「仔細送你妹妹回去。」
見林海打定了主意,兩人也不好狠勸,加之林琰說︰「不打緊,我送你回去了就來。」黛玉想著她先走也無礙,就說︰「有丫頭們呢,二哥就別送了,橫豎在^H小說
林琰不理會她,挑了燈就往外走,示意紅綃扶著黛玉跟上,一壁走,一壁說︰「這樣的天,不說爹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黛玉只得跟上,卻推開紅綃,要她挑燈,扭頭吩咐那幾個小丫鬟,道︰「多點幾盞燈,記得把窗戶開半扇。」
出來又和林琰說︰「二哥勸著爹些兒,得空兒多歇著,若忙不過來,叫小子們幫著做些。」
林琰應了個是,復又笑道︰「哪里有那麼多心要操,你放心,我都記著呢,瞅著有機會就說。」
黛玉被他一說,倒有些不好意思。
林琰說著,倒想起一事來,笑道︰「倒忘了件事,」不等黛玉開口問,就說︰「花忘了舀。」
黛玉就說︰「忘了就忘了,你不提起來,我都忘了。」
林琰道︰「今兒又是風又是雪,也不合適,只怕搬出來那花就殘了。等哪一日天氣好,我在就親自給你送進去,我若不在,就打發個小ど兒給你送過去。」
「好。」
送到二門上,香橙就領著四個小丫鬟迎上來。林琰見人多,兩個大丫鬟也都是妥當的,遂放心回去。
分派了六個小丫鬟,香橙自挑了一盞燈走到黛玉旁邊。紅綃想著一會子就要吃晚飯了,天變成這個樣子,想來老太太必定打發人往萱草堂傳話去了,但依黛玉的性子,必定還是要去的。這些畢竟是她心里的想法,不是黛玉的,做不得真。遂向黛玉討主意,道︰「要不要打發個人去老太太那里說一聲?」
黛玉擺手道︰「不必,」又說︰「我們去老太太那里,嫻姐姐只怕也回來了,正好听她說說,有什麼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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