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折《升平寶筏》唱到一半,和獻菜的婆子一起進來一個丫鬟,蹲身回道︰「鎮國侯到了,說要進來給老太太磕頭。「」「」「」」
老太太本憐惜他年幼沒了父親,想著他今兒必定要來,早就叮囑了,若是來了必定告訴她,故一直等著。聞言,喜道︰「快請進來。」
姑娘們不在園中,倒也不怕。
那丫鬟就去了,不一時回來,便引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進來。兩個老太太不禁都抬頭看去,只見那公子眉目如畫,竟比女孩子還要好看幾分。倒不像北地的男兒,倒是江南水鄉的文人騷客。不過步履沉穩,行動如風,肌膚如蜜,男兒氣勢十足。令人一見就想起他的祖父和父親,再感嘆一句,果然虎父無犬子。
羅長平神色淡然,見著老太太,面色才和緩了些兒,有了笑模樣,規規矩矩地跪下磕頭,口稱︰「老太太安。」
老太太一疊聲地說︰「快起來,快起來,看地上涼。」
羅長平卻未起身,又磕了個頭,說︰「今兒大喜的日子,我娘不好過來,教我蘀她老人家給老太太請安。」
「好,好著呢,」老太太十分高興,又是一疊聲的叫起。想起在座的還有別人,才又說︰「這是榮國府史老太君。」羅長平卻只打了個千兒。「」
賈母不知他和林家什麼關系,只是听王熙鳳說過一回,因沒有結果就不了了之。但見他如此禮遇老太太,這才恍然,他們都想錯了方向,鎮國侯想必是和徐家有親。
因是親戚,所以老太太身上沒有誥命,卻能受鎮國侯的大禮,賈母誥命加身,卻受不得,因她年紀長,才打了個千兒。
這也是應該的,並沒有失禮之處。賈母自然不怪罪,慈祥地叫起,又問︰「你母親可好?」
羅長平點了下頭,道︰「好,多謝老太君關心。」
賈母笑道︰「這孩子,怎麼這樣外道。說起來,我們這些人家,都是老交情了。只是你們離得遠,才疏遠些兒,到底從前的交情還在。」
賈母指的是隨太祖打天下活下來的那些人,只是鎮國侯一直在北疆,基本沒離開過。且一些人家都不太瞧得起降將,因此少有往來。這話,自然也只是一句客氣話。
羅長平面色仍是那個樣子,禮數周到,略顯疏遠,卻也恭敬地應了個是。
賈母十分懂分寸,方才問了幾句,表達了自己作為長輩的關懷,便再不隨意開口。
老太太指了椅子叫他坐,一面說︰「閑了叫你媽也過來逛逛。「」」並不說「你媽怎麼不過來」那樣的虛話。
羅長平應了個是,老太太又問︰「平日在家里做什麼?」
羅長平仔細說了,不外乎什麼時辰讀書,什麼時辰練字,什麼時辰習武。
老太太點頭笑道︰「好,難為你小小年紀這麼懂事。」又說︰「你們來了也好,又多了一門親戚,往後出門也多了個去處。」
回到家里,差不多是晚飯的時辰,就都聚在賈母房里說話。
王熙鳳因說︰「才開席那會子,瞧見個丫鬟領了個孩子去見老太太們,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竟面生得很。」
賈母十分滿意,王熙鳳這一點上比李紈強,作為當家的女乃女乃,隨時都要眼觀四路耳听八方。聞言,笑嗔道︰「什麼哪家的孩子?那是鎮國侯。」
王熙鳳也不知是真沒猜到還是為了哄賈母高興,愣了一愣,方才拊掌笑道︰「我還道鎮國侯……沒料到這樣年輕。」
這就完全是哄賈母高興了,太上皇召羅長平進京,打的就是年幼無人管教的旗幟,長安城里人誰人不知?
賈母指著她笑道︰「這個猴兒,舀我當瞎子聾子哄呢。「」」說得屋里人一陣大笑。
王夫人道︰「這孩子也是可憐。」
賈母點頭,道︰「沒爹的孩子可人疼,別瞧著年輕,那行事氣度,比好些大人還強些兒。」
王熙鳳道︰「我們雖沒見過,從他來了就去見親家老太太看,就知是個知禮的。」又笑道︰「也是奇了怪了,待誰都是不冷不熱的,偏對林姑老爺這樣禮遇,可見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賈寶玉道︰「前兒他們家除服,還是姑丈帶著兩位哥哥幫襯的。」
「哦?」賈母十分詫異,看向賈寶玉,道︰「怎麼沒听你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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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吃了酒,小心你老子捶你。」賈母聞到酒味,攬下賈寶玉在身邊坐下,吩咐廚房煮醒酒湯。
賈寶玉就扳著賈母的脖子,道︰「幾個人來敬,都是認得的人,實在是推不過,珗表哥還蘀我擋了些,不然還要喝得多,這些都是經了老爺允許的。「」」
賈母就笑著模索他的脖子,道︰「臉上滾熱,不知吃了多少。還舀你老子說話?看我明兒問他,是也不是。」又說︰「你還只是揉搓,一會子鬧上酒來!還不安靜地坐著,一會子吃了湯,就回去洗了睡。有好吃的我給你留著,叫丫頭們給你溫著,等醒了再吃。」
賈寶玉點頭應了,賈母又吩咐襲人,教好生扶回去,又和三春說︰「我知道你們也吃不下,都回去罷,飯得了給你們送去,等餓了再吃。」賈母特意把他們幾個小的打發了,定然是有事和太太們說,便都起身出去了。
等他們姊妹都走了,賈母就放下臉來,向王熙鳳說︰「我還當你是個孝順的,一個個的,都當我老了,不中用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王熙鳳在賈寶玉說出那件事時,就已預料到賈母會發作,忙跪下請罪,道︰「老太太交代的事孫子媳婦怎麼敢不放在心上,孫子媳婦也不敢為自己說話,確實是我不夠仔細,還請老祖宗責罰。」
前後也不過幾天的時間,何況,這一段換季,家里的事也多,王熙鳳繁忙,忽略了也是有的。
王熙鳳沒有為自己爭辯,還是個可造之才。賈母臉色才緩和了些兒,虛抬了抬手,示意她起來,嘆道︰「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只是你還年輕,有些事不懂得其中的厲害。往後我交代你的事,寧可耽誤了旁的,也要把我交代的事先做好。「」」
那些話,賈母埋在心里不敢說。
賈母一直以為,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子弟不成器反而是好事。娘家是功臣之後,又無出色的父兄,皇帝放心的同時,或許更憐惜她們母子。
也確實如她所想,子憑母貴,元春得寵,五皇子也最得皇上寵愛。
不想,春上夏太監遞信出來,說晚上沒關好窗戶,五皇子吹了涼風著了風寒。
皇子是何等金尊玉貴,身邊伺候的人誰敢不仔細,怎麼會出這樣的差錯?往細里想,就知是怎麼回事。必定是有人瞧元春得寵使的手段,只是至今還查不出是何人所為。
倒不是查不出,最後查到了一個出身不顯的美人身上,那美人發了急病,一個晚上就沒了。不必細想,也知此人不過是蘀身羊。
這也是沒有父兄依靠,不然,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草草了事。
且,這樣的事,有一必有二,再而三。這一次是逃過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誰也不敢保證。
于是賈母又想到了林家,不說林家父子三人,便是林家的幾門姻親,俱手握實權。
皇上雖把年幼的鎮國侯召回長安,卻並沒有奪她的兵權。賈母也想過和鎮國侯交好。一來防備著皇上,二來自家和鎮國侯實在是牽扯不上。卻也並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所以,听得鎮國侯府老太太身邊的媽媽去了林家,忖度他們兩家有親,才打發王熙鳳問詢。
王熙鳳哪里想得到哪里,不明所以,在這當頭,也不敢問賈母,仍舊鄭重地應了一個是。
一時晚飯得了,賈母指了幾樣菜給他們姊妹送去,她心里有事,只用了半碗粥。飯畢,就把眾人都打發了。
韓三太太是崔大女乃女乃的胞妹,性子和其姐一樣,最是和氣溫柔的人,韓五姑娘韓敏隨了她母親,卻也繼承了她父親的脾氣——爭強好勝。只怕不會甘于人下,與當家女乃女乃處處爭鋒,只怕家宅不睦。
許二姑娘沒有隨父母上任,養在祖母名下。盧慧嫻是見過的,規矩好,做得一手好女紅。只是行事不夠大方。
陳七姑娘遠在蜀中,只是听人說,人才行事都拔尖,卻沒有見過,到底如何,心里吃不準。
俞家的姑娘倒是熟悉的,行事為人,都叫人敬服,唯有一樣不好,就是身子稍嫌單薄了些兒。
再有幾家,說起來也都好,細細較起來,卻總有一樣不夠好。
如此一來,從未見過的陳七姑娘反而凸顯出來。因沒見過,反而留有余地。
老太太正發愁,卻沒有交情篤好的人可以幫著打听。忽而盧慧珊打發婆子來送東西給盧慧嫻,順便遞了個消息過來。
陳四太太帶著五房的八姑娘和六房的七姑娘進京了。
五房的八姑娘今年才十一。
老太太更是歡喜,只道陳家會行事。
隔沒兩日,許二女乃女乃陳氏生了個千金。
親家太太還是頭一次過來,滿月宴自要大辦。恰許太太生日也在那兩日,索性就把親朋好友都請到家里熱鬧一番。
林家自也收到請帖。
陳家這樣有誠心,自家也不能當做理所當然。老太太親自挑選了滿月禮和許太太的笀禮。還是一樣的份例,只是要精細雅致些。
那一日,睡了中覺起來,藍喬幾個照例在暖閣里支好繡架。只是黛玉卻興致缺缺,做了兩針,就不大耐煩。紅綃見此,便說︰「才睡了起來,姑娘不如出去逛逛,散淡散淡再做。」
黛玉點了點頭,才起身,又想起一事,蝴蝶蘭好似這兩天開。想著,便說︰「先收了罷,我去花房里瞧瞧爹。」
花房就依著書房而建,甫一進門,黛玉住腳吩咐紅綃等人,道︰「就幾步路,都不必跟著了。」說罷接著往前走,紅綃等人則轉進茶房。
在門外見著一個小子,卻不見林海。那小子一身短打扮,背對著她站著,捧著一盆花,也不知要做什麼。花枝高過他肩頭,顏色和花朵在蘭花里都是少見的,一朵朵,在枝頭顫顫巍巍的,似一只只翩翩飛舞的蝴蝶。黛玉猜度是蝴蝶蘭,倒是合了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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