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接到顧清的電話時人剛到家。請使用訪問本站。
「明月。」听著大伯的聲音,她僵在原地,緊張的攥的話筒,另一只手則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擺放。
畢竟這是她到英國以來,大伯頭一次主動聯系自己。
「明月?」顧清久久得不到回應,重復的喚道。
明月垂著頭,心頭驀的一酸,克制著不停往外涌的眼淚,哽咽的說︰
「是,是我,大伯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今早剛出院。」顧清在電話里說︰
「在爺爺那過得還習慣?」
「習,習慣。」相顧無言,分離太久的兩人,其實心里都藏著許多話,可在電話中卻又都說不出口。
「是嗎?習慣就好……就好。」顧清的聲音有些低啞,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明月……明月,你媽媽當年給你取的名字真好。」
明月一時啞然,不明白怎麼突然說起她母親。
「當時你年紀小,對她一定很陌生。」迎著月光,顧清想起年輕時的夏芯,嘆了口氣︰「也罷,過去的就讓他過去。」
「大伯?」明月眨眨眼,一時不解大伯在今夜的反常。
「其實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可惜……年輕的時候做了太多的荒唐事,所以老天要懲罰我了……」
「大伯,你怎麼了?」听出老人話里的哽咽,明月愣了愣,隨即緊張道。
這個時間點,在國內應該是半夜,都這麼晚了大伯還不睡?
顧清在那頭笑笑,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剛喝了點酒,胡言亂語了。」
「您怎麼能喝酒?」明月急了,這才出院就酗酒,再出毛病怎麼辦?
感受到女孩的關心,老人眼眶一熱,在話筒中說道︰
「明月,叫我一聲‘爸爸’吧。」
話落,電話的彼端頓時傳來一陣沉默,明月面有難色,表情有些古怪,大伯就是大伯,怎麼能叫爸爸?
「……我知道這話讓你為難,算了,就當我沒說過……」他的話里透著一絲濃濃的失落,「忙去吧,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爸……爸爸……」
顧清聞言渾身一震︰
「你說什麼?」
明月猶豫片刻,小聲的重復︰
「爸爸……」
因為激動,他的聲音顫抖。
「可以……再說一次嗎?」
「爸爸……」
……
在掛上電話的那一刻,老人背著光的臉早已經是老淚縱橫,盡管天氣寒冷,卻依然澆不熄心頭的暖意,對著話筒久久無法回神,整個人猶陷入在剛才的對話中不可自拔。
天知道,女孩的這聲叫喚他等了多久。
可是在下一秒他又醒悟到,就他之前的所作所為,承受得起「父親」這個稱謂嗎?
想起因為他的懦弱,讓兄妹兩顛沛流離多年,甚至于,他連自己的一生摯愛,最後的一面也沒能見到。
他明明有機會在臨終之前見她。
握著她的手道別。
……
顧清捂著臉崩潰的痛哭,人也只有到了白發婆娑的年紀才能醒悟到,年輕時所追求所渴望的一切,不過都是曇花一現……
無人的夜里,周圍靜得可怕,哪怕是再細微的風聲他也能清楚听到。
獨自在皮椅上坐了良久,顧清站起身,逡巡一周後走進洗手間洗了一把臉,不過是數秒的時間,人已經恢復如常。
來到辦公桌前,老人目光復雜的看了眼正整整齊齊擺放在桌面上的兩份文件,都是用紙皮袋裝好的報告書,一模一樣的紙張,一模一樣的包裝,內容卻大相徑庭。
如果里面的文字,也是相同的該多好?
顧清揉了揉眉心,額上有少許白發緩緩往下垂落。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一切都是上天給予他的報應。
他必須為他年少時的荒唐買單。
思及此,老人抬起滿是皺紋的手在紙皮袋上撫模了一陣。
拉開抽屜,他將其中的一份整整齊齊的放進去,而後拄著拐杖攥著另一份一瘸一拐的走進洗手間。
隨意將紙皮袋拆開,顧清面無表情的拿出里面的紙張,面色凝重的又看了一眼,隨即拆出。
一張張的撕裂,一片片的扔進了馬桶里,木然、機械的重復著。
直到沖水聲在室內響起,還隱約能看到幾滴水滴「啪嗒」一下筆直的垂落在馬桶蓋上。
「老公?」
顧母敲了敲浴室門,等到丈夫出來問道︰
「怎麼起來了?」
顧清復雜的睇了她一眼,眸光閃爍不定︰
「睡不著,過來看看。」說著,他揮開顧母要去攙扶的手,拄著拐杖吃力的往臥室的方向走︰
「不早了,你也睡吧。」
顧母站在原地沒有動,目送著顧清佝僂的背影,姣好的面容上是難掩的滄桑。
*
「哥,大伯最近怎麼了?」晚上,當顧城列行公事一般又給自己打來電話的時候,明月小心翼翼的問,就連她也瞧出了顧清的不對勁。
顧城目光一滯,試探性的道︰
「為什麼這麼問?」
明月垂下眼,搖了搖頭︰
「沒什麼,就問問。」她不可能告訴他顧清與自己的談話。
「听說大伯出院了,醫生怎麼說?」
「你倒是很關心他。」真不愧是父女,哪怕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那種血濃于水的關系依然存在。
「放心吧,我爸身體很好,醫生說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是問題。」揉了揉太陽穴,顧城看了眼窗外剛蒙蒙亮的天際,還早,「現在,把電腦打開,我要見你。」
他這個情人當得算是非常體貼了,知道兩國之間有時差,所以每次都是屈就自己配合她的作息。
女孩在那頭沉默了一會,雖然不太喜歡他談及大伯的語氣,可還是乖巧的打開了視頻,直到見面,顧城將一張照片給她發了過去。
隨著彩色近照在屏幕上一點點的呈現,明月驚得眼眸睜得也越發的大。
她美目圓瞪,一臉震驚的看著屏幕中的人影。
那是一個青年,雖然清瘦卻站得筆直,正側著臉,沒有看鏡頭。
很明顯是一張偷拍的照片,卻因為射在青年臉上的光線,她能清楚的看到他堅毅的眼。
明月突然捂著嘴,那是她的哥哥,而拍照的地點是美國加州的一所大學門前。
「滿意了?」顧城在之後又給她傳送了夏明立的入學申請。
明月使勁的點頭,眼里蘊滿了淚光,她看到了她的哥哥,那張充滿向往與陽光的臉,那是與他前段日子的陰郁所不同的。
「既然我已經還了你的願,你是不是也得做出點什麼實質性的舉動讓我‘滿意’?」
明白過來男人的意思,明月吸吸鼻子應了聲,別過臉艱難的說︰
「我知道了。」
顧城盯著她解扣子的動作,抿著唇問︰
「告訴我,你是誰的人。」
女孩動作一僵,很快又恢復過來,掀了掀眼皮卻沒看他︰
「……你的……」
「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他翹起腿,表情很是得意,只因為他知道,一旦掌控了夏明立,那麼夏明月就再也沒辦法飛出自己的手掌心。
這個小情人,他是養定了。
「……嗯。」上衣已經褪去,剩下一件水藍色的胸•衣,女孩在月兌•衣服的時候動作僵硬,表情木然,她願意暫時的為了她的哥哥委屈求全,只等著他學成歸來,而後將自己救離。
「好孩子,只要你听話,哥哥不會虧待你的。」在物質上,他會給她準備最好的,將她當成小公主一般供養。
女孩沒回話的繼續著手里的動作,她機械的一再重復著每天晚上必做的事,即使那會令她感到屈辱,也只是木然的承受著。
顧城不是神,總有能讓她鑽到空子的時候。
到時,哪怕是拋下一切,她也要離開這里,跟哥哥一起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生活。
然而計劃遠遠趕不上變化,明月不知道打從她十三歲那年在酒吧里第一次見到顧城起,她的人生就再沒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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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夏明月二十四歲,懷了第二胎。
早上的天氣有些陰沉,伴隨著一陣陣冷風,黑色賓利在一座墓園外停妥。
車里坐著兩人,一男一女,一身低調的黑衣,像是一對夫妻。
沒有等顧城有所反應,明月已經率先拉開車門下車。
她默默看了眼四周,而後踩著步子順著階梯往上走。
「你慢點。」顧城甩上車門跟上,摟著她的腰將人扶好︰
「既然大著肚子就給我老實點。」
「才兩個月……」明月不滿的嘀咕,垂著眼還是順從的放緩了步伐。
「孕初期才是最危險的時候,都不是第一次,你就不能長點記性。」顧城冷哼,臉色僵硬不太好看。
睇了眼小家伙到現在還水腫著的雙眼,面色「唰」的一下又往下沉。
雖然他不是迷信的人,可孕婦出入墓地始終不好,所以哪怕今天是顧清的忌日,他依然拒絕讓她過來。
誰知道這丫頭在知道不能來的時候,直接嘴一扁,哭了一晚上,抽抽噎噎的怎麼也不肯停,關鍵是肚子里懷著一個,他打不得罵不得,也怕她哭傷了身體,最後只能強忍著火氣答應。
明月在顧城的攙扶下來到顧清的墓前,這是早幾年顧母買下的雙人墓,就在墓碑上,貼著兩人的合照。
那是夫妻倆尚且和睦的時候拍的舊照,而在照片中,他們正親密相擁著,看起來感情極好,如膠似漆。
墓地的周圍種植了許多水松,圍在道路兩旁,一顆顆枝繁葉茂,隨風搖曳。
隨著他們的到來,原本陰暗的天氣猶如被撥開一般,變得開朗明媚。
光線照射在顧清微笑的臉,淺黃色的光芒在臉上暈開,顯得他更為和藹、慈祥。
顧城把東西擱在墓碑前,在一一擺好之後蹲□,從兜里掏出打火機點燃紙錢。
明月給顧清和顧母分別上了一炷香,目光落在顧母笑得幸福的臉上。
大伯跟大伯母好像是說好的,大伯才走不到一年,大伯母就跟著去了……
找了塊空著的地方,明月剛要跪下便遭到顧城的呵斥︰
「你干什麼!」
明月被嚇得一哆嗦,擰著眉回道︰
「磕頭。」
「不準磕!」顧城瞪大眼,「你給我老實在旁邊站著。」
「你……」明月深吸口氣,不想跟他計較,回過身就跪了下來。
「夏明月!」顧城發火。
「難道你要在爸爸面前跟我吵嗎?」明月不甘示弱的回眸,現在她底氣足得很,根本不怕他。
見她也已經跪下了,顧城沒轍,只能丟下手里的東西過去,扶著她說道︰
「你輕點。」
明月沒瞧他,目光筆直的落在顧清的遺照上,彎下腰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回過身,又朝顧母的方向磕三個︰
「爸爸,我來看你了。」垂下眼,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傷痕看起來是舊傷,一早就結了痂,只不過落的位置,正好在脈搏之上。
平時也只是用鐲子遮掩,可顧城送的銀鐲能遮住別人的視線,卻無法掩蓋這條傷痕的確存在的事實。
如果當年,她再劃深一點,在去醫院的路上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斷氣,那麼就不會再有之後的事情發生了。
與此同時,顧城順著她的目光,同樣看到了橫在她手腕上的舊傷。
「起來。」他語氣雖然冷硬,動作卻非常溫柔。
明月微怔,沒有閃躲,任由顧城將自己扶起,她側過臉又一次將視線定格在顧清的遺照上。
仿佛就是昨日。
大伯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顫抖的握著她的手︰明月,原諒我。
眼淚又一次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哽咽半晌,才擠出了那句,在她父親閉眼的前一刻也沒能說出的話︰
「爸爸,我原諒你……明月現在很幸福,你,你可以放心了。」她笑得苦澀,結婚四年,她已經為顧城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又懷了第二胎,人生也算是圓滿了……
她應該知足。
不,她只能知足。
因為打從一開始,夏明月就沒有任何選擇的機會。
顧城目光復雜的替她抹去面上的眼淚,明月別過臉躲開。
「你別踫我。」至少現在別踫。
顧城眯起眼,強忍下心頭的不愉︰
「不早了,回去吧。」
「你先下去,我還想再呆一會兒。」她在墓前坐下,從顧城口袋里掏出打火機,又給顧清上了一炷香。
顧城呼出口氣,跟著在她身旁蹲下︰
「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
明月愣了愣,斂下眉眼幽幽道︰
「不是都好好的過著嗎?」
「……好吧。」顧城沉默片刻,突然直起身,大口大口的往里吸氣,好穩下自己的情緒︰「再呆五分鐘,有什麼話你最好一次說清楚,時間一到我就算用扛的也會把你帶回去。」
明月默默的瞥了他一眼,而後垂眸瞧著依然扁平的小月復,就在傾寧三歲的時候,她曾傻乎乎的將已經簽好的股份轉讓書推到他面前,而在看到他爽快的簽下後還以為他答應了要跟自己離婚,誰知道她雀躍的左等右等,等來的只是一份被撕碎的離婚協議書。
正當她憤怒的要去質問時,顧城已經把人掀翻在床上,隨後不論她如何反抗他也沒再戴過套子,更不讓她吃藥,就這麼關著直到再次懷孕。
回去的路上夕陽正好,盡管顧城不停跟自己說話,明月依然沒有搭理他。
她將臉別至窗外,長長的睫毛煽動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夠了,夏明月,你到底要跟我鬧到什麼時候。」顧城忍無可忍的靠邊,停妥了車一把將人抓過來。
「我……你放開我。」明月受不了他的脾氣,這人總是無緣無故不分場合的對自己發火。
「兩個月了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張死人臉還能擺多久。」他語氣不善,也受夠了她的冷暴力,當下發飆道︰「我告訴你,這胎你就是死了也給我生下來,想離婚?你先給我生夠十個再說。」
「我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下顎雖然被捏疼,明月哭著喊道︰「從一開始都是你逼的,我說我不嫁,我不生……可是有誰听我的……」
「我記得簽字的時候你可是自願的。」顧城湊過去,親了親她的嘴。
明月別過臉想躲,卻躲不開︰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別人你就願意嫁了?」顧城捏著她下顎的手越發使勁。
「嫁!只要不是你,哪怕是路邊的乞丐我也嫁!」明月頓時失了理智,一出口全是氣話。
「夏明月,你以為我不敢揍你?」雖然知道她是口不對心,可顧城依然忍不住冒火。
「你打!把我打死,也把孩子打死!」她睜圓了眼瞪他,一臉的不馴。
深吸口氣,他不停的讓自己冷靜︰
「認命不行嗎?」這丫頭,女兒都會打醬油了,還傻乎乎的拎不清。
明月壓著嗓子反駁︰
「我可以不認?」
「不可以。」他怒極反笑,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
「你就算不認也是我老婆,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話落,他冷著臉將她松開,回到駕駛座重新驅車上路。
「寶貝,到時候咱們也弄個雙人墓怎麼樣?」顧城听著她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聲音,雖然是詢問的語氣,可話里卻滿滿的全是獨•裁。
明月一听嚇得不敢再哭,她抬起眸打量他,難道這男人連自己死了也不放過?
「不要。」她小心翼翼的說︰
「你年紀比我大,等你去了我就把你扔海里……」
顧城樂得哈哈大笑,可在下一秒又正色道︰
「放心,不會有那一天,因為在走之前我一定會先一步把你弄死。」他語氣稍緩,話里極其認真,半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擱在腿上的手不安的交握,她秉著呼吸想問卻又不敢,因為她清楚顧城說一不二的性格,雖然話里半真半假,可她依然相信,如果真有那天,他一定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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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冬
這一年明月十九歲,距離她來到英國生活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年。
時間過得太快,好像一眨眼就是另一個冬天。
站在雪景下呵氣,她笑著與同學告別。
一年的時光雖然短暫,卻能改變太多,回到家跟爺爺打過招呼之後她開始著手做飯,老人最近似乎迷上粵曲,特意讓顧城從國內寄了很多D錄音回來練習。
她听著爺爺唱的小曲,有時也跟著哼兩句,小日子過得非常愜意。
只除了每晚列行公事一般的視頻,明月覺得在英國小鎮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
「明月,這幾天記得收拾收拾行李,今年春節我們回國過年。」爺爺唱到一半,突然拔高了音量說道。
「……哦。」明月拉長了尾音,听起來像是不太高興。
其實這事顧城早兩天就對自己提起,可只要一想到回國就得直接面對顧城,她便本能的退縮。
如果這輩子都見不著他多好。
擰著眉,想到上一年爺爺因為生病,兩人沒有回國的事,要是今年也……
想著明月猛的搖去腦中的遐思,而後用力的掐了一把大腿,她怎麼能這麼想,爺爺雖然年紀大,可身體卻非常好,吆喝起來嗓子比誰都要洪亮,他肯定不會生病,還會長命百歲!
然而在過了好幾天,正當明月著手準備著回國的東西時,她卻收到了一條顧清病重,已經安排入院就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