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替我披上一件有兜帽的長外套,秋天的沃爾泰拉氣溫剛剛好,熱的時候不超過二十攝氏度,冷的也差不多十來攝氏度。
今天有雨,吉安娜替我戴上兜帽,傾身過來的時候在我耳邊說。所以溫度會比平時的萬里無雲,有陽光的日子來得低。
外套看起來灰不溜秋,比黑色淺,除了衣袖及扣子邊沿有銀線外,沒有任何圖案。
來這里幾天,除了一開始迷迷糊糊從希臘廊柱那里看到的葡萄田外,對于沃爾泰拉毫無印象。外面是晴是陰,有太陽還是有大風都沒有任何感觸。這里的封閉及隔音一流,典型的叫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吉安娜將我重新領出去,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多害怕凱厄斯,反正走到前廳的時候她的從容就消失,手很緊張地摩擦起來。
我知道凱厄斯在哪里等我,不想多一個人跟我同樣遭罪,經過走廊的時候,多走了幾步越到吉安娜前面,然後提起長到膝蓋下面的外衣奔跑起來。
我跑得很快,吉安娜幫我細心梳好的長發從兜帽撩出來,兜帽最後都被我的跑動沖力掀開。經過那個轉角的電梯,直接跳過一個走道階梯。前台的燈光雖然不是油燈,但不知為何沃爾圖里的整體基調就釘死在陰森森的暗色調里,多點陽光進來都要他們的命一樣。
比卡倫一家全是玻璃的大氣整齊,這里就是被古老這個恐怖的形容詞,給一口一口吃掉所有新鮮的色彩。
寒冷,無生氣,復雜,寂靜,你踏過的每個腳印都是歷史。
沖到前台發現凱厄斯已經換掉那身古董級別的貴族服飾,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外套,褲子燙得筆直,領口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紅與黑永遠是最不退流行的搭配色,他可真喜歡圍巾,生怕讓人看不出他怕冷一樣。
他太顯眼,我不小心將他當成地理坐標。沖得太快完全剎不住腳,地板有沒有防滑措施,我穿的鞋子是一雙樣式很簡約的短靴,深色平底。鞋子看起來不像是這個時代所流行的樣子,還很傳統地在鞋底標注制鞋公司的頭個大寫字母。吉安娜給我挑選這雙鞋子是考慮到雨天的因素,她說制作鞋子的是個二十世紀初開業,到現在已經傳至第四代的家庭作坊。
這雙油光可鑒,皮革材料優秀的鞋子完全沒有幫到我半分,因為我幾乎是狼狽地一頭栽到凱厄斯的身上。
跑得太快的後果就是災難性的車禍現場,凱厄斯也不知道躲避一下,如果他懂得後退兩步,我的臉就不會磕到他胸膛上。他觸感柔滑的圍巾一點都無法緩解我撲上去的慘烈,非人類的身體好像全部都是骨頭構造起來的,慘白兮兮,硬度超過莫氏十,誰撞誰碎。
我感覺自己是直接撞到水泥牆板的,痛得像炸毛,完全忘記凱厄斯是只吸血鬼,痛處揪住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一把要推開他,紋絲不動,只能第一時間雙手捂著被磕到的臉,整個人蹲了下去,將痛苦的聲音咽回去。好一會才發現凱厄斯的褲腿就在我旁邊。
我覺得自己有點丟人,悶不吭聲地用手死死捂著鼻子,用手指快速將痛出來的淚水偷偷抹掉。在心里默默數完一二三做好準備後,唰地重新站起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地斜眼瞄了凱厄斯一眼,語氣硬邦邦地說︰「好了
凱厄斯很淡然地用手指撫模一下被我撞到的地方,冰涼的眼眸是深褐色的,我肯定他戴了隱形眼鏡,不仔細看無法看出其中的不自然。
我笨手笨腳的態度很好地娛樂了他,這貨瞄了我一眼,端著高檔大氣的架子,抬起他那高貴得一塌糊涂的下巴,冷冷地笑了笑。
我再次看到很喜歡一只手往後彎著,外貌削瘦英俊的德米特里。他另外一只胳膊上搭著件純黑色的兜帽長外套,除了顏色比我深外,款式設計一出同源。
德米特里目不斜視地立刻走過來,凱厄斯很自然地伸出手,讓他伺候地將外套穿上。
這腐朽的貴族階級,我實在看不慣,有沒有非人類廉政公署能舉報。他們一定貪過污,犯過罪,殺過人,活太久,老而不死是為賊。
好吧,我還真不清楚他們到底活多久了。一百年,還是兩百年?看起來像是從中世紀走出來的……五六百年?
其實很難看出來,因為吸血鬼不是外人以為的活多久就多少歲。我當初頂著全校的輿論壓力視線壓迫,跟卡倫家的午餐聚會也不是一無是處。
至少對于吸血鬼年齡的爭論什麼的,也是卡倫家的午餐娛樂談話之一。更多的是因為多了我這個無知小白,希望幫我科普些吸血鬼常識,別讓我遇到後傻得死在那些常識上。本來我不該知道那麼多的,不過有時候餐桌討論會不受控制地偏離軌道。
吸血鬼的年齡會永遠定格在他轉換的那天,包括性格處事方式,要是你三四歲被轉換,那麼你的智商認知都凝固在你幼兒期,沒有長大的機會。
如果你十七八歲被轉換,愛德華的年齡,那麼愛德華的心態也很難正常過渡到他一百來歲的蒼老,他頂多從十七歲的年輕中二病,變成老一點的中二病。本質上無論他過了多少年,他的年輕人眼界及感受事情的方式都會一樣。
生活了一百年的十七歲少年,跟十七歲少年生活到耄耋之年的狀態,是兩種迥然的表達方式。
其實我自從知道這種事情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是陷入了悖論荒謬的漩渦里的。
一個人之所以會成長是因為時間帶來足以讓你成熟的經歷,時間可以改變你的一切,讓你從孩子,少年,中年,最終閉目的一生都完美無缺地經歷過四季。
但是吸血鬼不會有這種感受,無論時間給他們帶來什麼,他們的本質年齡將無法改變地停留在那個被轉換的時間里。
他們可以學到更多知識,更多處事方式,更多世故圓滑,經歷更多奇怪的遭遇。
卻永遠無法再次成長。
這簡直太奇怪,哪里壞掉一樣,時間在他們身上真的會失去效用。
他們對于時間流逝的唯一感受是,如果活太久會有消極的疲憊感,會漸漸遺失情感。
然後呢,沒有了。該十七歲還十七歲,該孩子還孩子。這很奇怪,我總結,最後卡倫一家也覺得這很奇怪。
凱厄斯外表看起來二十歲出頭,年輕,干淨而精致,沒有一點皺痕,除了他皺眉的時候。他的性格……暴戾得讓人想抽他,所以他心里年齡跟他外表很符合。
一個老而不死的年輕任性鬼。
任性鬼很平靜地自己伸手整理一下衣袖,依舊是他那萬年不變帶著強硬命令感的語氣,他平淡而不接受反駁地說︰「跟我走,克萊爾
我放下捂著臉的手,低頭跟在他後面,他走路很筆直,一般人都無法跟他一樣走路是直線的,我跟著他的節奏走路差點腳打結。走出前台的時候看到吉安娜剛剛走過來。她站在過道口,很安靜地目送我們離開。
我經過的時候,見她隔得很遠突然對我咧嘴一笑,我愣了愣,也不知道要不要回應她。見凱厄斯步伐很快就走過去,完全將吉安娜視為無物,我只能無奈地模模自己的鼻子,跟著小跑而過。
這種工作,其實也很辛苦吧。
要出去必須坐電梯,我活了這麼多年,真的是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住的地方太過復雜會讓人抓狂。凱厄斯習以為常,他率先走入電梯。德米特里隨後跟入,他是個盡責的跟班,幾乎沒有任何表情,永遠先一步站在凱厄斯後面。
電梯里的燈光比前廳明亮,那些光線浮動在他們臉上,帶來一種夢幻的光澤。
這種美麗經得起任何光線的考驗,深刻而奢侈,繁華如花。
不像是人類,生命的顏色隨時頹敗凋謝。
我站在電梯口,突然很想就此止步,無論是凱厄斯還是德米特里,他們存在的空間都形成了明顯的壓迫感。
「過來,總是傻站著機會不可能一直等著你凱厄斯不給我後退的時間,他的情緒少了暴躁的急切後,看起來平和冷漠得多,但是掌控欲沒有絲毫改變。
他伸出手,手指在燈光下面攤開的過程,就如某種白色的花朵在盛開。
這種美態是人類所達不到的程度,我看著他那只伸過來的手,有點不自然地動動自己挨蹭著衣服的手指,接著很快速就將雙手往後面背著,死死緊握。不給別人反應的機會,身體運動能力的敏銳性超過我任何一次體育課,我低著頭不管不顧地沖進電梯里,躲避一樣地縮在電梯後面的牆板一角。
拒絕來得太快,凱厄斯的手還伸在半空里面。
他們背對著我,沉默而詭異的壓力再次籠罩住電梯這個不大的空間。
德米特里渾身僵硬地站著,我只能看到他跟我一樣背在身後的手,很緊張似地抽搐了一下,接著消失,手指已經按上電梯按鍵。電梯門關上,氣氛更可怕,凝固的寂靜恨不得將你壓得趴在地上懺悔。
我假裝沒什麼事情發生,繼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最近我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消遣。雙手還伸在背後,壓在電梯牆上,那只受傷的手雖然沒有一開始看起來那麼嚴重,但是才兩天也不可能全好,手腕上的繃帶早上換了一次,再經歷搶電話的事件後,現在又被我壓得隱隱發痛。
凱厄斯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他重新將手垂下。祈禱他已經忘記有我這麼一號人在,千萬別回頭啊。
德米特里回頭了,這個深棕色短發,長相很符合時下年輕女孩喜愛的英俊吸血鬼,很戲劇化地對我歪嘴抽眉一下,那滑稽的表情在這沉悶的氣氛下,很清楚地表達出「你竟敢拒絕他,你死定啦」。
看得我都想歪嘴,最後抿住唇繼續在心里默念一二三,我什麼都沒看見。
電梯很快就打開,雖然對我而言每一秒都長得像是永恆。相對論這玩意,在某些場合總能提醒你時間與時間的不同。
我們走出去是一個大廳,不,看起來是一個私人歷史博物館。我有些驚奇地看著一整面牆壁的繪畫出現,自然光投射在牆壁上,穿著古希臘飄逸輕盈服飾的少女們沉睡在懸崖邊,她們艷麗的嘴唇如薔薇花,豐滿的大腿伸出裙子外,表情安逸自然。
看起來有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風格,少女潔白的胸部在光影下細膩純潔。
接著是一排油畫,角落擺放著大理石雕像,各種版畫藝術品。
這些東西如果都是真品,幾乎是價值連城。
我在有限的時間里,走在最後面,東張西望將這些繪畫粗略地欣賞了一遍。我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看到這些,秉著不看白不看的態度,將滿大廳的色彩都塞入我的眼楮里,吧唧一下吞到我心底。
德米特里將門推開,雨水的聲音清脆地灑進來。他很快就從門口一個架子里抽出一把紅色的雨傘,打開,雨聲與風聲掉在傘面上,若隱若現的意境。
凱厄斯突然開口說︰「不用跟上來,這里是沃爾泰拉
德米特里很快地松開傘柄,讓自己的領導者接過,自己閃到一邊。
「克萊爾凱厄斯站在門口,舉著傘,雨水打在他腳下,濺起破碎的水珠。
他看起沒什麼不對勁,叫我的態度很自然熟稔,就好像我們認識了很久。某種程度而言,我們確實認識很久。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手已經不敢背在後面。來到傘下面,靴子剛剛好能抵御地面滲出來的雨水。我跟隨著凱厄斯的腳步,出了門,德米特里站在門口看我們,似笑非笑。
我跟凱厄斯挨得近,氣息交纏。他的溫度比雨水還冷,我總能感受到他身上類似冰霜的味道。
門外是一條小巷,在意大利這個國家,隱藏著許多珍珠一樣沉澱著歷史光澤的小城。而在這些小城里面,狹窄的石板路與漫長的弄巷組成了靜默的印象。
雨中的散步不緊不慢,我被關幾天後,重新走出來已經遠離了美國福克斯。這里的一切都陌生而灰暗,天空灰白地壓在傘上面。
有些恍惚地看向那些傾斜而下的紅色屋頂,手變涼了,那種冰涼很突如其來,我本能要去掙月兌,卻發現動彈不得。
呼吸逐漸變得濃重,凱厄斯抓著我的手,將我往前拖著走,我能慶幸他抓的是我完好的那只手嗎?
我們走下階梯,來到轉角,我一下就豁然開朗。巨大的廣場出現在我視線里面,一些人舉著雨傘走過來,古老的石牆在雨水里面顯得不真實,我看到高大的塔樓與類似宮殿的建築物。
色調很暗沉,被大雨浸透的深黃。
我不自覺地念出聲,「黃色的……沃爾泰拉這個地方,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的歲月里走過來的。
凱厄斯牽著我的手的力度加大,他手指的溫度將我的手燙得冰涼,我無法溫暖他。
「歡迎來到沃爾圖里,克萊爾凱厄斯輕聲說,他認真而執著。
手指的溫度,涼透進我的皮肉里,滲入骨頭。
作者有話要說︰我想這文的基調就是慢吞吞的,不知道為何,我寫文的節奏一直快不起來。
無奈地看著你,我就是一蝸牛有沒有。囧。
最近時間不太夠,評論沒回很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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