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郡守府守牧齋
今天的邕州郡守府中門大開,滿府的飄紅著綠,往日一幫子不太愛修邊幅的老爺們今天俱都穿上了嶄新的衣裳,頭發梳的油亮,角胡須理的一絲不苟,腰背挺直,臉上掛笑,配上腰刀精神抖擻,與往日形容相去甚遠,凡有客至老遠都能听見他們哄亮的大嗓門,震的門前的兩座大石獅子都要抖上三抖。
郡守府女公子認祖歸宗的大日子,連同邕州共八郡守備都有派人前來恭賀,一時車來人往,平素寂靜無人安靜非常的郡守府門前的街道一下子喧鬧非常,郡守府長史秦達天未亮就開始整裝迎客,笑到這會子不說腮幫子酸疼,就那一把柳葉蠻腰都開始要迎風搖擺了。
「差不多了吧?該來的是不是都來了?」帶隊巡街歸來的盧指揮盧平三兩步跳上高階,神采奕奕的樣子與秦達那霜打的茄子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嗯啊,不該來的還來了呢!得,老子這把腰喲,一到冬天就發作,趕緊的扶哥哥去里面躺躺。」一文一武平日里將郡守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多年來的合作令他們比旁人更加親近些,眼看這會子已經沒什麼人了,秦達也丟了那一派的裝腔作勢,見到盧平立即揉臉捶腰,齜牙咧嘴。
「該,叫你平日練些拳法養身,偏要書生義氣,盡說些什麼寧死不做莽夫,難道練幾把拳就成莽夫了?那咱主公還文武雙全呢!也沒看他折了文人的風骨,斷了武人的脊梁,你就盡為懶惰找借口吧!疼死你活該!」盧平扶著秦達慢慢往他院中挪去,一邊走一邊訓。
也是兩人相處融洽,多年默契下來也已熟知各人性子,這會子沒人,說話便也沒了人前顧忌,那盧平本也不是個愛拐彎的,秦達雖是個文弱書生,心思較武人盧平重些,待他卻是難得的寬容。
「咳,天下像咱主公這樣的畢竟少啊,縱太平年間,似吾皇那樣兒的,文武雙全那也得看有沒有這個命去雙全啊,人總有一得一失、一福一禍,就主公這樣的不也難圓滿麼?臨到知天命的年紀才尋回這麼一女,雖听聞資質不錯,然畢竟年幼,眼看大亂將起,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公子,女公子,唉∼終究差了那麼一點氣運。」秦達喘了口氣,眼神有些憂郁。
「呔!瞎想什麼呢?你這是沒親眼看著過女公子,只要你看上一眼,保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氣運什麼的我老盧是不信的,有斐先生在,有你在,有咱們這些忠心耿耿的雍家軍在,只要女公子稍微爭氣點,邕州八郡就能在這天下佔一席之地。」盧平雖已過了熱血的年紀,然對自家主公的崇敬之情卻是與日俱增,連帶著對滿心,即現今名為雍淮的小女孩也充滿信心。
一行說一行走的眼看就要到了秦達的住處,因秦達年逾三十都不婚配,雍弦秋便將外院的一處院子撥給了他,沒有令他與郡守府屬官擠住一處大院,又送了他一名美婢暖床,余事有一老嫗和一小子幫襯,日子倒也過的平靜無波。而盧平因有家室,便在離郡守府外一條街的地方賃了個三進院子,夫妻兩個帶兩兒一女,倒也是個安居樂業的態勢。
但他們都知道,這樣的日子隨著近年來邊關烏桓部與舊日索闊台部的合並,成立了新的政權擁立了烏桓部王子赫真為新王,隨著朝庭上親和派與主戰派的日益爭斗,隨著前朝與後宮,番王與郡守之間的不睦,天災**,各地已呈亂象,早晚群雄必將逐鹿,而他們也在等那個契機。
「長史大人,長史大人,前門來報,邕寧府來人了,說是佟姨娘打發來的,帶了一車隊的東西還有二十來個家人,耿叔不知如何處理,派奴來向長史大人討個話。」門子上的傳話小廝氣喘噓噓的跑來,一頭跪在秦達和盧平跟前話不帶斷的一氣說完,大冬天的倒跑的一腦門子汗。
邕州、邕寧兩府俱都是雍家人自己的地盤,說是大本營不為過,有別于其他幾郡,算是邕州地界中最大最繁華的地方,邕州又佔了個祖宅的名義,祖上出過一任駙馬、一任總督、一任大司馬,數代下來積財積勢方成就了如今的地位與權威,而邕寧則是最近兩代人的府邸居處,雖也屬軍機重處,卻也重不過邕州,凡祭祖、家主上任、成親等大事都是要在邕州舉行,否則八郡守備們很難產生認同感,換句話說,就是這些守備們不發難則已,一發難這便成了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話柄,所以滿心,也就是雍淮日後繼任家主時在這上頭始終有個小瑕疵,令人詬病,正是因了正少主名時未能祭拜祖先,直接授了家主印,不服者甚有話說,當然,此乃後話了。
秦達的婢妾已經迎出門外,听見小廝的話後只能站住腳步,美眸盈盈望來,秦達卻是揮了揮手,那婢妾就只好蹲身向他們行了個禮轉身回了院子,身後老嫗將院門半掩人也跟著進去了。
盧平扶著秦達的手臂輕嘆一聲,「你回去吧,我去安排。」
秦達令小廝先行,自己卻是把著盧平的手回轉了身體,「走吧,反正也不廢多長時間,一並安排了吧!這往後啊,日子不清靜咯!」
盧平郁郁的用刀鞘敲擊著自己的小腿,刀身與刀鞘擦出金屬的嗡鳴聲,談不上悅耳,卻給人一種最後的寧靜肅殺,「看著是個安份的,哪知道消息不過一夜間傳出,小動作就出來了,她難道不知道這會子往這里送東西遭忌諱麼?唔∼這會子女公子應該拜祭過宗祠了吧?」
秦達一手揉著腰,一手整理被風吹亂的毛裳領子,「也許是忍了這些年好容易有了結果一時得意吧?也許是想提前感受下當家主母的威風?或者是想表現下賢惠大度?反正誰知道呢?佟家,終究是急了些。」
接下來返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誰的心里都清楚,大亂將起,主公後繼有人,做事將不再畏首畏尾,那些世家一向是無利不起早,雖是早早的就綁在了一起,但誰家都想要撈取最大的利益,佟家也不過是這些個世家中的一個罷了,縱是佟之孝再忠心,只要他的家族有野心就注定了他的兩難境地,反倒不如他們這些人來的逍灑,何況忠不忠心的也不是說了就算的,亂世下棋,隨局而動,他們也都是其中的一子罷了,只看誰能笑到最後了。
守牧齋里被改了名字的滿心正規規矩矩的站在上首處,隨著她父親一起接受眾人叩拜,她今天穿著一襲大紅散金緙絲長綢襖,下著銀鼠皮制成的小馬褲,腳踏一雙長及小腿的瓖珠鹿皮靴子,進門時披的是火狐皮子制的鶴氅,頭發上的發帶也是同色的夜明珠花球,小小的人兒如一團火似的躍進眾人眼簾,待眾人禮畢時滿心立即將運游天外的思緒拉回。
自寅時起床,卯正祭祖,辰時接受滿府的叩拜起,陸陸續續各府來人,各郡大小官員及其部屬,雍郡守好像見不夠似的,一一親自接見,一一親自介紹,滿心一臉笑容最後直僵在了臉上,餓的前襟貼後背,還不能張口要吃的,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茶,茶也不是甜茶,喝到最後只剩滿嘴的苦澀,嗓子里都冒著苦汁,等最後一批客人出去,眼看著又一隊人抬著一箱箱東西進來,滿心最後的耐心終于告馨,臉上的笑容再也崩不住了。
「有完沒完,我,餓,了,我要吃東西,我要尿尿,我要睡覺。」滿心身子一歪就要往後倒,然,不出她所料,她父親依然像第一次那樣接住了她。
滿心有一種直覺,對她心存善意的,對她不懷好意的,對她別有用心的,對她真心實意的,她幾乎都能在第一個照面里感受到,屬于小獸般的趨利避害的直覺,曾令她在村後的山上成功救出被熊瞎子一掌拍斷腿的阿兄,所以此刻,在父親身上沒有感受到危險的滿心膽子立刻大了起來,一直緊繃的心也放松了,于是她順應自己的心意做了要求,但在旁人眼里就是這女孩被折磨了一早上終于神志不清,瘋魔了。
雍郡守有女萬事足,老來得女,還是這麼的古靈精怪,打頭一次見面就喜歡的不行,立即將近來的煩惱給去了一半,本來用不著一下子見這麼多人,可是在祭祖的時候看著身邊的小人,一身新衣配著健康的麥色肌膚,臉蛋紅彤彤的,瞧著規矩的很,可打進了門眼珠子就沒停過,在看到高處祖先的牌位時,那緩緩下跪的肅穆神情,令雍郡守終于吁了口氣,有種終于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感覺。
然後,雍郡守便親耳听見了他這個新鮮出爐的親閨女向列祖列宗們提出來的諸多要求,滿心大概還不知道,她自認為非常低的,近似在喃喃低語的聲音,其實在高大空曠的祠堂內是多麼的清亮,對于一個在武功上小有修為的人來說。
雍郡守于是借機小懲了她一番,她不是要求祖先保佑她一輩子吃飽喝好麼?于是雍郡守就叫她喝了一上午的茶,管飽且止渴,還是那種味道非常澀的。她想要父親以後都疼她,這個雍郡守表示立即就可以做到,完了她還要求長大了能將阿媽阿兄都給接來一起住,雍郡守表示,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可以考慮,于是滿心在確立了地位的第一天就被她父親給暗算了一回。當然,她也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其實已經暴露在了她父親面前,還煞有介事的裝嚴肅,豈不知那小模樣將從未與小孩接觸過的雍郡守給歡喜的直樂呵,從此後當真什麼好的稀奇的珍貴的都往她那里送了。
除去昨夜的見面不算,兩父女這算是頭一天相處愉快,當然,這是雍郡守的想法,滿心怎麼想的只她自己清楚了。
滿心︰t_t愉快什麼呀,昨夜困的睡著了沒見著那小子挨罰,今兒、現在,沒看我都給餓的胡言亂語了麼。
雍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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