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日沒正名,她就還是姨娘,他們高興的太早了,佟之孝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雍郡守似乎也才發現佟家兩父子跪下了,但之前那通邪火卻不能說不與他們無關,畢竟佟氏是他妹子,他撇不開,遂也不叫起,只淡淡的一揮手,那被打的血淋淋的僕從就被老張頭親自拽了下去,「仗斃,叫府里的所有僕從都來看著。」
有些事情不能細審,老張頭也是知道如今的形式,故並沒有使出他那幾十上百種可令人生不如死的花樣,只待對方供出佟姨娘,他便緊著提上堂來了。
一個姨娘和一個家族是沒法比的,主公要打的也只是姨娘的臉面,而不是佟氏家族的臉面,這個度要掌握好,不能讓佟家感受到主公的防備之心,亦不能讓姨娘因此事件失寵,一個失寵的姨娘再扶其上位,說出去都沒人信。
所以,他才會這麼的小心謹慎用刑,盡量不往佟家父子身上牽累。交好一個家族要長年累月的示好施恩,得罪一個人卻只是分分鐘的事情。
佟家近年來威勢日盛,主公心中業已不滿,只是一直沒有什麼好的借口敲打,前天才傳出的話,昨天佟姨娘的禮就到了,秦達只在他面前幽幽的提了句,他便知道主公怕是要借機敲打敲打佟家了。
故在捉住這人時,老張頭很是松了口氣,總算鐵都慰在四昔軒里的布置沒有白廢,果然便有那按耐不住的跳出來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異,佟家姨娘的臉是丟定了,老張頭目光復雜的打量了眼昔日同袍,那曾經稚女敕的追他後面喊張哥的小伙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板正、規行步矩的佟副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雍郡守在這一方天地便是君,所以別說佟姨娘還未正位宜瀾院,就算是正了,邕州這個地方那也不是她能夠染指的。
「這是做什麼?信兒還不快扶你父親起來?地上涼,你父親早年膝蓋受過凍,可經不得速起速跪,你慢著些扶起來。♀」雍郡守罰了人,心情似乎也好了些,還有心情說句閑話,「芝玉近些年信佛,脾氣也較往年和軟了些,盡叫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拿來做虎皮,看來我不盯著點還真是不行,呵呵,過兩天回邕寧,給她把院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清理一遍,你是他長兄,也教教她,當一院之主和一府之主可是不一樣的,叫她可不能再給人拿捏住了,憑白叫我跟著擔心。」
自始至終,一個印章的字眼都沒露,佟之孝亦感激涕零的再次跪下謝恩,佟信亦然,雍郡守再三勸讓,都不能令其改變心意,直叩了三個頭才被扶起來。
雍郡守欣慰的點點頭,「佟家待本公至誠,本公亦待佟家亦有如親戚,等回去,便讓芝玉擺酒,請老太太過府看戲,順便把事情一道辦了,也叫她們見見淮兒。」
佟之孝低著頭拱手稱是,面上更是激動萬分,佟信一直低著頭不敢看雍郡守,他被父親及郡守大人之間的氣氛嚇到了,隱約覺得他們說的話他竟然有些懂了,正因為听懂了,所以他便沒了往日的肆意。
打一巴掌給一甜棗,他終于嘗到了被上位者絕對壓制的滋味,真是苦在嘴里,澀在心里!
滿心一直在雍郡守懷里,沉默的看著人被拖進來,又被拖出去,從頭到尾都沒人問過她的意思,不是說這人偷了她的東西麼?怎麼損失的東西她不但沒看到,連他們說的話也沒听懂呢!
面對滿心的懵懂,雍郡守只是慈愛的模模她的臉蛋,刻意的揉了揉那塊青痕,叫一旁的林敬醇更是羞愧的無地自容,有心想說兩句軟話,卻發現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最後硬是憋了句,「表妹明日若有空,去林府玩玩吧!」
雍郡守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說的一愣,但隨即便笑了,也不說答應,只拉過他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敬醇的臉就嗖的紅了。
他讀懂了雍郡守的潛台詞︰等你什麼時候能當家做主了,再來邀請女郎玩吧!眼下這會,還是要由林家長輩站出來說話才能算數的。
不一會兒老張頭又走了進來,雙手捧著一枚印章,平舉于雍郡守眼前,「女郎的印章,請收回,莫要再丟了叫人拾去。」
滿心這時候哪來的心思在印章上,她的注意力早被外面一棍棍擊打在皮肉上的悶哼聲給吸引了,老張頭見狀倒是平靜的說了聲,「所有僕從們都在外面看著呢,女郎若也感興趣,可以出去一觀,只不要嚇著就好,嘿嘿!」
老張頭本意是好的,想讓滿心這個時候出去,定能攝住這幫欺主的僕從們,二也是想讓她長長膽識,免得養成個見血就暈的大小姐,本來滿心就想出去看看,哪知道被他這麼一笑,那臉上的刀疤就扭曲在了一起,無端的叫人怕上三分,害的滿心不自禁的就往身後雍郡守的懷里縮雍郡守領會了老張頭的意思,只是看懷里小人的臉色,又有些不忍過于逼迫她,斐先生在一旁笑著加了句,「女郎需要歷練」,于是滿心便被雍郡守帶著出去看人打板子去了。
寬闊的大院子里此時已經圍上了一圈的人,圈子中間放著一條長板凳,上面捆著一人,滿心前頭就沒看清楚過臉,這會更是看不清人長的什麼樣了,只知道這會子那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更似一團泥,軟塌塌的被捆在那里,一棍子一棍子砸下去,帶起點點血珠,離的近的一圈僕從臉上,個個幾乎都被濺上幾點紅,卻都不敢拿手去擦,臉色蒼白,眼神渙散,眼看著就有人要昏過去的樣子。
滿心一眼不眨的看著上面被打爛的人,腦袋里卻在想著阿兄說過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臉上倒沒有眾人預料中的驚嚇,恐懼。
「不害怕?」佟信狀似無意的發問,眼角其實在瞄著雍郡守的神色,見其與平時一般無二,心里竟不知不覺松了口氣。
滿心不料是他在說話,意外的看了他好幾眼,半晌方嗤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了,知道我是在哪里長大的麼?我們村尾就是一片亂葬崗,我剛會走路那會就隨著我們村里的人去拾骨,拼一個整人得一百個銅錢,我在那邊拼了兩年,你說我還怕麼?」
滿心的話叫離她近的幾人不由打了個寒顫,接著就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挪,佟信也沒想到會問出這麼驚悚的事情,不由好奇的瞪著她又問︰「你住的地方是干什麼的?怎麼還要小孩子去拾骨?」
「都說是亂葬崗了麼,那一片沒人要,逃荒的無處落腳,那鄉里的里正就說只要把那塊地清掉,就讓他們組一個村,允許他們留下定居,我隨我阿娘去的時候那里已經落了十幾戶了,後來才慢慢發展成了五十來戶。」
「哦∼那你不怕麼?」佟信發現只要不與這女孩嗆聲,她還是很好說話的。
「怕啊,可是習慣了嘛!」滿心聳聳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老人們說小孩子純淨,妖祟近不了身,那些枉死之人也能更快的轉世成人,故小孩子拾骨錢多。」
當初得有多艱難,她們母女才會落到那種地步。怪不得他打听了多年才找到她們的下落,若非宜清好心放了那個丫頭自由,他怕是到死都不會知道他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女兒的。
心中的內疚讓雍郡守沒了再看下去的興致,條凳上的人早已經斷了氣,那掌刑的人見他們在看,更是興奮的一個勁的連續拍打,那血沫子早飛的到處都是,就連滿心的鞋面上都濺了一滴。
「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回去換過衣裳鞋襪,阿爹帶你出去轉轉。」難得回邕州,雍郡守決定繼續去街上刷富貴閑人的存在感。
京里的形式日益緊張,他這里也是連日不停,就等著西南兩部率先發動了。
林敬醇懨懨的回到林府,一進府門便直奔家中老太太的院子,「祖母、祖母,我要請客,我要請雍表妹來家里做客。」
一句話,剛才還熱鬧非常的大廳陡然靜了下來。
林敬醇的母親史夫人上前拉過他來道︰「這是說什麼糊話?雍家哪來的表妹?你姑母去的早,身後可沒留下一子半女,我們林家對那些來歷不明的東西,可是不會承認的,快去,跟你祖母陪個不是。」
「不是這樣的,那天阿爹明明說……」林敬醇剛要分辨就叫母親打斷了,「說什麼?你阿爹什麼都沒說,快去給祖母賠罪。」
林家老太太柱著拐丈顫巍巍起身,「醇兒過來,有什麼話跟祖母說,管叫旁人打不著你。」說著還斜了眼史夫人。
地下陪坐著玩樂的林家姑娘及兩房妯娌見機一同辭了出來,在院子里相互踫了個對眼,同時捂著嘴笑出了聲,「這下可有好戲瞧了,咱們大姑娘可算是有後了,噗……哈哈哈!」一邊捂嘴樂,一邊身體輕盈的往外走,身後跟著兩房的姑娘,俱都低著頭不作聲。
這邊林敬醇也知道自己定是又闖禍了,看著祖母毫不知情的樣子,想來父親並沒有將郡守府有後的事情給她說過,其他兩位庶叔家的嬸嬸們看來也都是故意瞞著,但她們走時的神色可是將事情賣了個一干二淨,林敬醇一時嘴里發苦,臉上不由就帶了委屈的神色。
「說,雍家哪來的表妹?是不是瞧著我老了不中用了,就一個個的哄我。」林老太太將鎦金檀木拐敲的咚咚作響。
史夫人心知瞞不過,但又不想叫兒子頂這個雷,便轉了轉眼珠子道︰「不是我們故意不給老太太說,是老爺不讓,怕傷了老太太的心,三弟媳婦前個才送了一盒頭面去郡守府,她是比媳婦清楚的,您何不把她叫來問問?」
呼哧呼哧的喘氣聲自林老太太的口里傳出來,林敬醇一眼看出不好,忙上前托著老太太的身體急道︰「祖母別著急,孫兒說就是了,雍家確實有表妹了,說是宜清姑媽的女兒,散落在外多年,如今被郡守大人尋回來了,昨天拜了宗祠,今天孫兒去見了,是個……好姑娘。」最後夸的這句十分的艱難。
「宜清,宜清,這個狐狸精,死了也不安心,還要跑出來膈應我家宜瀾,我的宜瀾啊!你好命苦啊∼無一子女留下,死後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走的好淒涼啊!天不假年,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阿娘這心里,嗚嗚嗚……就跟被人用刀子挖去了似的啊∼」
嚎哭聲響起,一屋子人不得不跟著落淚,林敬醇還是第一次看見祖母這般失態,早嚇的傻了,史夫人一看,顧不得人說,忙喚了門外的小丫頭進來,命她再叫兩個丫頭來將公子送回他自己的院子,免得一會叫他阿爹看到,少不得一頓打,老太太這會正為著早逝的大姑子悲傷,到時哪能顧得上大孫子呢!還是先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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