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啪……」
誰這麼沒道德啊,又不是逢年過節的一大清早放什麼鞭炮?小巷內不少被從夢中驚醒的百姓輕聲咒罵著打開院門朝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的街口望去,這才想起昨r 里好象听人提及今天是那家新賭坊開業的r 子。я思路客я
有宋一代賭風之盛,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上至皇家禁苑下至販夫走卒,就找不出幾個不好此道的。即便是這家賭坊開在了貧民窟附近,也沒人覺得有何不妥。到是那賭坊的名字有點讓人感覺好笑,詠梅賭坊?取這名頭的人腦袋被驢給踢了吧,哪有這樣咒自己的?
「小……」低矮的民房內,面容憔悴的老嫗看著那淚濕的枕巾這才想起寄人籬下的她身邊哪還有什麼丫鬟可供使喚?苦笑著搖了搖頭努力忘卻曾經的優越生活,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試圖驅散胸中那股郁悶之氣。
打開妝奩,卻發現里面早已空空如也;端坐鏡前,映入眼簾的卻是顏s 憔悴面如枯槁。曾經風華絕代的她從未想過,自己的晚年竟然會在極度孤苦、淒涼中度過。
「李先生……」房門外,一聲輕輕地呼喚打斷了老嫗的思索。
「魏家娘子,有何事?」打開大門,老嫗盡量展露出久違的笑容。對于這個房東她是心存感激的,若不是踫上了好心的老兩口,早已一貧如洗的她恐怕要流落街頭了吧?
「打攪先生清修了,其實也無甚大事……」有點靦腆地笑了笑,魏大娘很不好意思地開口道︰「街口開了家賭坊,我想請您陪我去看看!」
「賭坊?」老嫗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卻很快又黯淡下去,在對逝去親人的綿綿思念和對故土難歸的無限失望折磨中,她也曾經沉迷其中並深諳此道。可如今她連生活都成問題,哪還有心思和本錢去那種地方?
「對啊,街口那家今天開業……」既然不違背大宋律又是全民參與的消遣活動,魏大娘當然也不會置身事外。與自家那位興沖沖趕了過去的老頭子不同,她可是提前好幾天就打探清楚詠梅賭坊開業時會舉行的一系列優惠活動。
「哦?還有這等奇事?」听完魏大娘的介紹,老嫗也動了心思。賭坊里也可以押字畫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但當場寫詩填詞考校學問也能有相應的籌碼奉上,就讓人實在模不清頭腦了。這開的是賭坊還是國子監?「既是如此我便陪您走一趟,若能換點……也是好的!」
看著斗志盎然的魏大娘與滿面愁容的老嫗關上破爛不堪的院門,隨手掛上把斑駁不堪的銅鎖攜手而出。蹲守在不遠處街角的壯漢臉上路出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
「開了!開了……」
「趕緊下注啊,押得多陪得多……」
「嗨!這臭手……」
新開的這家小賭坊內沒有多少陳設,甚至還能看出原先那酒肆的模樣,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賭徒們的心情。想想也是,這里本來就是貧民窟住的都是些升斗小民,賭徒們進來無非是想撈點外快貼補一下家用,誰還會在乎那些不必要的奢華擺設?
「這位小哥……」魏大娘已然投入了自己的戰場,卻留下同來老嫗獨自站立在烏煙瘴氣的大廳zh ngy ng。
「您有何吩咐?」看來這賭坊的東家深諳經營之道,就連這滿臉橫肉的賭場打手居然也能微笑著替人排憂解難。
「听聞貴坊可題詩……」老嫗盡量掩飾著心中的厭惡,若非生活已經窘迫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她是絕不會踏足這種地方的。
「有的!有的!咱東家就好結交天下有識之士……」一通胡言亂語後,負責接待的打手把老嫗上下打量一番,這才又壓低聲音道︰「不過咱勸您還是省了那份心吧,可別學剛才那位連第一關都過不去的私塾先生徒惹笑話。」
老嫗聞言不禁流露出輕蔑的笑容,世人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可那些凡夫俗子又豈能和自己相提並論?想必那附庸風雅的店主還沒見識過真正的才子佳人吧?「多謝這位小哥了,老身不才卻也願一試,若是不成也就當做是為貴坊添點笑料了!」
「秦篆?始皇手書?題懷清台?」一連三聲驚呼,雖然老嫗不是什麼金石學大家,但眼前這作為第一道考題的拓本還是讓她無法相信的自己眼楮。只見于史書讓那亡夫朝思暮想花費了多少心血,卻始終未能有幸親眼目睹的題懷清台居然就擺在自己眼前?自看到的第一眼起,她就敢確定這是真跡,是千古一帝始皇親手所書的拓本!
「先生識得此拓本?」
「然也!」這一刻,心ch o澎湃的老嫗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回到了那段與亡夫琴瑟和鳴的恩愛r 子。臉上不經意間居然露出一絲幸福,那早已被生活壓晚的脊梁重新挺直,布衣荊釵再也無法掩蓋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才女傲氣。
看著老嫗下筆如神飛快作答,旁邊的打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感嘆不愧是譙夫子推薦的奇才,瞧瞧人家這能耐自己即便再修八輩子也趕不上啊!
「先生請在此稍候,小的去去就來!」接過老嫗遞上的答卷,負責接待的打手趕緊招來同伴奉上好茶,自己則飛快地朝樓上跑去。
閣樓上,在臨安府莫名其妙失蹤的洪愈指著那位正在靜心等待的老嫗道︰「你們可是打探清楚了,確定我們要找的就是這人?」
「二寨主您就放心……」很清楚自己這位頂頭上司在擔心什麼,衛老五趕緊補充道︰「自從來到這婺州小得們可沒敢閑著,花了大半月才把這點子給找到,又經多方查證保證錯不了!」
「那就好!」點了點頭,或許是想到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荒唐事,洪愈心有余悸地道︰「把點子盯緊了,可千萬不能讓她走月兌。另外吩咐弟兄們各自準備,一旦待會不能說服她跟咱們回山,那今天晚上就給綁了立刻啟程!」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牆上那副字筆法蒼勁有力猶如行雲流水,一看便是大家之作,可其中的內容卻讓被請上樓的老嫗心中隱隱作痛。
老嫗對于自己所做的這闋詞再熟悉不過,回想起當年自己好意願將平生所學傳授于人,不料得到的回答卻是「才藻非女子事也。」。
「在下替幼孫見過易安居士!」正獨自傷感時身後傳來呼喚,循聲望去只見門口處有一滿頭銀發的老者微笑著正以拜師之禮躬身而立。
易安居士?听到這個已經多少年沒被人提及的稱呼,老嫗無比疑惑地回禮道︰「不知先生是……」
「在下洪愈,恭州人氏!奉先生故交之托,特來請先生入蜀……」
「恭州?故友?」易安居士李清照絞盡腦汁也想不起千里之外還有什麼自己認識的人,更讓她大惑不解的是居然有人會大老遠地慕名前來請自己去傳授所學。
「先生請看!」掏出譙天授給的推介信,洪愈為了他那個便宜外孫可算是把多年未習的禮儀全揀了起來,一直保持著當年在官家面前的恭敬態度。
「是他?」李清照與譙天授沒有過任何交集,卻記得亡夫趙明誠卻與譙夫子有過一面之緣。回想當年雙方一個欽佩于對方淵博的學識,而另一個更折服于別人嚴謹細致的治學理念,遂結為了忘年之交。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居然還會有心記得自己這個落魄的霜居之人。
「正是!建炎三年德甫先生病卒于建康,譙夫子因關山阻隔未能前往吊唁一直引為平生之憾事……」
「難得譙夫子有心,可……」不是故意做作,李清照已經沒有j ng力再次承受打擊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能不能支撐著她完成這趟入蜀之旅。
「敢叫先生得知,在下臨行之前譙夫子曾有一言相贈與先生!」沒等對方出言相詢,洪愈自顧自地說道︰「昔r 黃口小兒之言,若先生仍念念不忘倒也落了下乘,實在有辱先生千古第一才女之譽!」
「早間耳聞譙夫子生x ng豁達,如今看來並非言過其實!」听得人家的暗諷之語,李清照非但沒有感到一絲惱怒反而露出了笑容。「先生難道就不介意我乃一女子之身,就不怕我入蜀之後誤人子弟麼?」
「不敢欺瞞先生……」洪愈毫不掩飾地表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別人或許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歧視才女,但自己這個閹宦出身的山賊有什麼資格?「而且在下相信譙夫子的眼光,更看重先生的學識。若能蒙先生不棄,入蜀教導吾那父母雙亡的可憐外孫……」
或許是經歷的事情多了也就看得開了,洪愈聲淚俱下的演講並不算成功卻也打動了李清照的心。一連數r 這位千古第一才女硬是沒有離開過詠梅賭坊,外間甚至有傳言這位孤苦伶仃的老嫗輸錢輸成了魔障。
紹興二十三年三月北方的金國遷都,改元貞元又改五京名稱忙得個不亦樂乎。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婺州也發生了一件小事,寄居在此多年的李清照突然不知所蹤,曾經為她提供過片瓦容身之地的魏家老夫婦則成為詠梅賭坊新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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