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暴起,書航真的沒法形容此時此刻自己心里是個什麼感受。♀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兒,面容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可是,她頸上那道暗紫的勒痕告訴他,她永遠地睡著了,不會再醒過來了。
床上躺著的人是他的妹妹啊!是他一心呵護著長大的親妹妹啊!他曾因為她摔傷了膝蓋而心疼不已,也曾因為她貪玩打破了花瓶而罰了她一天不得吃飯;他曾對著爹娘的牌位發誓要好好照顧雲兒一輩子,也曾為了她死活要進宮想要逐她出家門。他從來舍不得親手打她一下的妹妹,他只要她幸福而多次對其妥協的妹妹,怎麼會這麼傻呢?
書航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緩緩來到床榻前,每一步都似千斤重。他蹲來,右手輕撫上她的臉龐,那里還帶著溫度。他死死地盯著她,仿佛下一刻她便會睜開眼來,會睜開眼來喚他一聲哥哥。
「雲兒,你醒醒,你醒醒!」書航趴在床邊痛哭不止。明明前些日子還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今日里竟陰陽兩隔了?
「雲兒,你醒醒,你不是說要看看王嫂肚子里的寶寶嗎?你不是說要親手給寶寶裁衣嗎?你醒醒好不好?」書航望著她一動不動地身體,失去了理智般地哭著。
「雲兒,來,哥哥帶你回家好不好?回家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再也不要踏入這皇宮一步好不好?」書航說著便去拉書雲的雙臂,可是,那已經是一副不會動彈的身體了。
見書航人已不清醒,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蕭哲出聲呵斥,「人已經死了,你再不接受又能怎樣?」
書航回過頭望了蕭哲一眼,眼神寒得人︰「皇上,你倒是說得輕巧。雲兒在你心中從來都是一個無關痛癢的人,現在連她走了,你都還是不願看她一眼嗎?」
蕭哲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從來不知書雲是這般地愛自己,可是,愛從來不是強求而來的。他負起責任娶了她進宮,雖不可能有愛,但他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一分。無論賞賜什麼,都有她的一份,他以為這樣就夠了。可,萬萬沒想到,雲兒竟會走上這麼極端的一條路。
雲兒的貼身丫鬟前來告知他這一事時,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只因那麼一個女子,怎麼會草草結束自己的生命。可當他看到安然離去的她時,心扯得生疼。雖然不是愛,但也畢竟是自己的半個妹妹。記憶中那麼愛笑卻又羞澀的雲兒,竟永遠離開人世間了。
蕭哲輕輕抱起她身輕如燕的身體,置于床榻上。給她整理好衣服,捏好被角。才想起,這是自己第一次抱她,也是自己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可是,以後都沒有機會了。♀他的手撫模過那道繩子留下的痕跡,一遍又一遍。
「為什麼要這麼傻?」他喃喃道。
身為帝王,永遠不可能知道女子的心思。縱然錦衣華服又能怎樣,得不到君王的垂憐,這一生就再無意義。明珠千斛又算得了什麼?她書雲所求的,從來不是這些。可是,蕭哲,你懂嗎?
「去告知書王爺!」蕭哲坐于床榻上,右手置于膝上,支著額頭。待那人走後,又靜靜地凝視了一會書雲,才退到一邊的木椅上坐著。
「書航,留下她吧!朕會以貴妃的葬禮厚葬。」蕭哲起身。
書航冷眼看他,眼角的淚已止住︰「皇上,以前你說,留下她吧!你會給她一個名分。現在,你說留下她,要給她一個風光的葬禮。皇上,你可知,雲兒要的從來不是這些表面上的東西?」
蕭哲自知理虧,沒有回應。
「雲兒她那麼愛你,愛到連我這個哥哥的話也不听了。我以為我讓她自己選擇一次是對的,所以便答應了讓她入宮。可是,如果早知道會是今日這個結果。就算她再怎麼哭著求我我也不會答應的。」一滴淚又溢了出來,書航聲音漸漸沙啞。
蕭哲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畢竟錯的人是自己。「我只是想補償她而已。」那件事後,他以為娶她便是補償她了,現在,以為厚葬她便算作是補償了。天下哪有這般容易的事!
書航固執地抱起了書雲已經僵直的身體,進宮這段日子以來,她都不知道消瘦了多少,現在抱著竟一點也不覺得沉。「皇上,我不會再給雲兒原諒你的機會了。錯了一次,我也不會再錯第二次了。就算雲兒在地底下怨恨我,我也認了。我不會再留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皇宮內了。」
「書航」他攔在他面前,望著他的眼楮問道︰「你恨朕嗎?」
書航撇過頭去,「雲兒有多愛你,我便有多恨你!」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從他身邊經過,狠狠地撞了一下蕭哲的右肩,他差點失去平衡。
「雲兒,這便是你一心愛著的人,到最後心里想的都不是你,你後悔不曾?」書航大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漸行漸遠。蕭哲立在原地沒有動彈,耳邊不停地回響著那句話,「雲兒有多愛你,我便有多恨你!」,「雲兒有多愛你,我便有多恨你!」
「嘶!」繡針刺破食指,雪白的絹布上立馬滴上了一滴鮮艷的血。和剛剛繡好的火紅的梅花相映成彰。絮芷把食指輕輕含入口中,吮吸掉那溢出的血。給未出世的孩子繡荷包刺破手指,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本來準備等著書航早朝回來一起用午膳,可等到下午的光景都不見人回來,便自己先吃了飯。♀肯定又有事留在宮中了!絮芷喚來小桃,讓她去府門口瞧瞧王爺的馬車回來沒有。可萬萬沒想到,小桃竟帶回了一個晴天霹靂。
「王妃,小桃所見千真萬確。王爺帶了一口棺材回來,隊伍已經到鄰街了。」小桃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如實報告。
一股不好的預感強烈地涌上心頭,險些穩不住身子。小桃見狀立馬上扶住王妃。「王妃擔心點才是,懷了身孕可得時時刻刻小心。」
小桃一說,她還真覺得肚子微微泛疼。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扶我去前廳,快!」
絮芷到前廳的時候,那一支送葬隊伍已經進了家門。書航在隊伍的最前方,棺材緊跟其後,他著了一件白布麻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絮芷看了那些人一眼,心里已經大致明白了。又死死地望向那棺材,怎麼也不敢相信里面躺了個人。
哀樂聲響徹在王爺府的上空,雖然書航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下人們從各處也打听到了,頓時院子里又響起一片哭聲。
那麼可親可愛的雲小姐,怎麼就突然離開人世了?
院子里撒滿了白茫茫的一片,道士也在院子里開始作起法來。前廳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還跪在爹娘牌位前的書航。
絮芷上前輕拍他的肩膀,「節哀順變吧!人死不可能復生。」不想去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要這樣靜靜陪著他就好了。
「我答應過爹娘要保護她一輩子,可現在……」書航自責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他好恨自己啊!恨自己為什麼要答應讓她入宮。
絮芷雙手緊緊環住他的頭,讓他依靠著自己。「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她一遍又一遍地說道。雖然與雲兒沒有多深的交往,但畢竟是自己的半個妹妹啊!看著書航如此痛苦,她心里也難受得很,一滴淚直直地落在書航的頭頂。
書航嘶啞而悶悶地聲音隔著她的薄裙傳來︰「從小只有雲兒這麼一個親人,現在她走了,只剩我一個人了……」眼淚浸濕了她的裙衫。絮芷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書航,那麼愛笑的他,竟會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小孩子。
她緩慢蹲來,牽著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還有我,你還有寶寶。」
絮芷只感覺到一股力量把自己緊緊擁住,他勒得她肩膀微疼。可察覺到擁著自己的人依舊顫抖的身體後,她沒有說出一個字來,任由他抱著。
將軍府內,我一個人在明月居內用著晚膳。我很少會答應與合歡一起用餐,至于左朝兵要去陪誰,我沒那個心思管。
雖然他在明月居待的時候很長,但我不至于認為他對合歡完全不上心。所以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陪合歡用膳去了。我不急不慢地吃著,一個人更悠閑自在。討厭吃肉,桌上便不會出現一道肉,望著那幾盤紅的綠的蔬菜,我胃口好得很。不知怎得,最近吃得漸漸多了起來,有時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都能明顯看出自己養好了不少。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左朝兵站在門口,半天都沒有邁動步伐跨進來。
「怎麼了?」我拿帕子輕輕擦拭嘴角,收拾好碗筷不打算再吃。
他依舊寒著一張臉,緊抿著嘴。我也不去理會他,待他想說了自然會說了!便自顧自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來。把吃剩的菜肴空在一個盤里,等雲瑤過來了也好收拾下去。
「書雲死了。」門口傳來一道聲音。說得極輕,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般不帶感情。
我以為我听錯了,頓了頓手,抬眸望向他︰「什麼?」
「書雲死了,今天早晨被宮女發現的,用繩子自縊的。」他又說了一遍。
「砰!」手中的碗碟落到地上,清脆的一聲,摔了個粉碎。本來就已經被嚇著的心被這突兀的一聲響驚得更是一顫。雲姐……死了?怎麼可能?一定是我听錯了對不對?我一抬頭,滿眼淚水,看著眼前迷迷糊糊的左朝兵,漸漸地,漸漸地,他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又是一聲「砰」。
「月兒……」門邊站著的左朝兵急忙奔了過來接住正緩緩倒下去的人兒。
身體不停地往下墜,感覺茫茫天地間,竟找不到自己的一寸落足之處。良久良久,感覺自己像根羽毛般飄著,被什麼接住了。像是一雙溫暖的手掌,又像是一襲柔軟的衾枕。
意識離開身體多久了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一個夢,不停地重復重復著一個毫無意義的夢。不再是那種思念爹娘的夢,也不再是幼時那次留下的惡夢。夢里,我來到一個很寬廣很寬廣的草原,那里有深藍深藍的天空,有一望無際的原野,有成群的羊群。我一個人在上面走著走著,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目的是什麼。然後,走了很久的我發現了一個小木屋,縷縷炊煙正從那里升起來。我加快了速度向那里跑去,木屋越來越近,近到我可以看見在門前嬉戲的小孩。正當我準備靠近的時候,雙眼突然睜了開。
我眨了眨眼,有點不太習慣一室明亮的燭光,這分明還是明月居里的那間屋子。沒有什麼草原,沒有什麼木屋,更沒有一群嬉鬧的小孩。
見我醒來,左朝兵立馬把枕頭放到我背後,扶著我半坐了起來,關切地詢問︰「有沒有好受一點?」
我幾番費盡才打開干枯的喉嚨,「我怎麼了?」只記得自己是突然暈倒了,一想起令自己暈倒的原因,頭便痛得很。
「沒事,大夫說是受了刺激,胎氣不穩導致的暈厥。」他笑吟吟地解釋。而我頭腦里只剩下‘胎氣不穩’這四個字。
他端過一旁的瓷碗來,里面是一碗燕窩。「吃點吧!大夫說你身子太弱了,懷孕了肯定要吃不少苦,所以要好好補補才是。」說著便拿了勺子舀起一勺燕窩來送到我嘴邊。
「我不想吃。」我偏過頭去,不肯看他。雙手在被子下捏得緊。
他笑容漸淡,耐著心地又送了一口燕窩過來。「你得為孩子想想。」
听他提到‘孩子’二字,我不耐煩地轉過頭來,伸手一揚,那碗燕窩從兩人中間飛過,整個翻覆在地上。我也有點楞住了,本來只是想把他的手給推開,卻沒想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說過了我不想吃。」我硬嘴。
左朝兵不笑的時候,表情實在是過于陰鷙,不知道在醞釀什麼情緒。我以為我們又要不歡而散了。可沒想,他只是彎下腰撿起了那個碗,放到了桌子上,又走了回來。「你想吃什麼就說,就算是山珍海味我也能讓廚子立馬做了給你送來。你不愛吃燕窩說便是,我保證不勉強你。」
他這番話實在是一個莫大的妥協,我也不再無理取鬧。「你讓我一個人靜會行嗎?」我哀求道。一日之內,發生了兩件讓我太不能接受的事了,我現在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不行,大夫說你情緒不穩,我怕留下你一個人,你會做傻事。」他直直地拒絕。
以前總覺得他眉宇間露著一股寒氣,讓人不敢接近。可現在不知道怎地,我很不想見到他。于是冷嘲熱諷地下著驅逐令。「如果你是擔心我肚子里的孩子,那麼大可不必。我雖然不歡迎他的到來,但也不會做讓你憤怒的事。你現在盡管出去,我保證明天還能讓你見著他。」真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只想趕了他出去才好。
左朝兵眼楮里的寒氣漸濃,捏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齒︰「關宸月,對于這孩子的到來,你是不是一點也不欣喜?」
欣喜?我完全沒有那個心情,他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你……」他氣得生疼,「關宸月,你……」牙齒磨得響,卻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心里的感受,除了憤怒,更有失望。
我也冷下了眸子,不知好歹地添油加醋。「我什麼?又想說我沒心是嗎?既然你認為沒有便沒有吧!我的的確確不喜歡這個突然降臨的孩子,一點也不!」
整個人縮作一團,拉過被子把自己包住。
听著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半響,才放任自己放肆地哭了起來。這孩子,真的是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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