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淄留,一行人一路游歷。傾華湖、南山十三峰、古城盛京一路賞景。
約莫半個月後,一行人來到青蓮山黃龍洞。景永福忍不住在山道上買弄了下自己的好記性,背了段前人的游記︰「江郡北三十余里,青蓮山石峰突兀,洞穿峰半。先從北麓上折阪,東向南,岩石色黃而形如龍,故曰‘黃龍’……」
眼前半山洞門岩石赫黃,勉強能算「形如龍」。
若夫人、水姐包括阿根小翠習慣于景永福「老練」的解說詞而吝于贊美,好在伍廚給足了面子,「想不到掌櫃的不但精通烹飪,還熟地理風土啊!」
「廚子!」景永福拍拍他的肩,「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
「啊?」伍廚張大了嘴巴。
中午時分,一行人在青蓮山腳下休息。景永福不會算錯路程和時辰,更不會叫若夫人露宿山野——他們推進的速度堪稱龜速,若換了李易,也許用半個月就可以趕回王都,而景永福正是為避免跟他趕一堆兒,特意游山玩水的。
景永福對李易說的話已經了她的內心。這天下,這三國,她其實是有興致的。當日她夢醒之際,她曾想向她的父親向這個世間討回她應得的。她體內汩汩流淌的皇家之血,腦海里所剩不多卻皆是不堪的回憶……沒有人生來就會是強者,沒有人生來就該被拋棄。景永福不欠景申茂,但他欠她,欠她的不是一個童年,而是一個名字。
既然大福之名名傳天下,那就讓這個名字真正地名動天下!她曾這樣想過,但看見母親擔憂的眼,她放棄了。
這世上母親最重。
傍晚,馬車寬城,停在了水姐早年曾住過的錦山客棧前。只听車前的水姐嘟囔了句︰「怎麼幾年不來,這客棧光景好到這份上了,連停個馬車都這麼難?」
一人接她話︰「這位大姐,我們馬上就搬完了,麻煩您再等等。」
景永福掀開簾子一角,幾輛華麗馬車停在我們車前,看僕從忙碌地從車上搬運物件,應該是家有錢的主入住客棧了。
水姐鼻哼一下,算是默認等他們了。就在景永福打算放下簾子的時候,兩雙小眼楮湊了過來。景永福一樂,就沒收回腦袋,陪他們看了。
是時斜陽西下,傍山而建的錦山客棧秋色輝煌,一樹一石都鍍了層淡薄金光,一位少年翩然出現。他手持一柄玉疊扇,華服鮮麗容貌精致,年紀約在十五上下,與他貴公子身份不般配地親自跑來對水姐握扇道︰「這位姐姐勞煩你久等了,晚些時候請你們吃茶!出門在外,本想圖個安逸,倒將東西帶多了!」
景永福也猜到他是這幾輛馬車的主人。華服層疊,手上還拿把裝飾性的扇子,這樣的人出門能少帶東西才怪!等他的僕從們將東西搬完,水姐才有了空間將馬車停進客棧里,奇怪的是店家到了這時候還沒露面。
伍廚打開車門,抱下兩個孩子。景永福隨後跳下車來,攙扶母親,當母親腳站地上的時候,地面發出一聲輕響。景永福回頭一看,只見那少年手中疊扇落到地上,一雙比女子更美上幾分的杏圓眼直直地瞧著若夫人。
景永福心下一寒,提起嗓子喊︰「店家呢?這麼大個店,沒一個人招呼嗎?」
幾個伙計樣的人跑了過來,但站到那少年身後尺余卻沒了動靜。景永福繼續喝問,卻見那少年收回眼光,彎下腰拾起扇子,握在手心對她抱拳道︰「這位小哥兒,莫怪招呼不周,現時這店兒屬我管事!」
景永福睜大眼。少年靦腆地道︰「我父親是店東,掌櫃的是我家包奴,今日我出游到此,他們自然以我為大。怪不好意思的,才到這兒就給各位添麻煩了!」
「原來如此。」景永福暗忖,這少年身上的用度和氣派絕非一方商賈之子,而除了失態跌落玉扇,他的言辭舉止無不流露溫文的謙和——此子必出自于世代清華的燮國大世家。
果然少年自我介紹︰「在下司馬秋荻,不知小哥兒如何稱呼?」
「我姓平。」一听他的姓氏,景永福不由得想到沛王李獻,李獻的母妃正出自司馬世家。她的聲音不免冷了幾分,「我們萍水相逢,公子不要客氣,速速安置我們休息才是個當主人的理。」
司馬秋荻忙吩咐伙計引平家人去客房。
掌燈時分,司馬秋荻遣人邀請平家人赴宴,景永福拒絕了,她家自備伍廚,那可是天然居的第一掌勺。
司馬秋荻並不意外被拒絕,他囑咐伙計送去幾道小菜,便安生吃自己的小酒去了。吃到一半,僕從卻端來了一籠點心,說是景永福回贈的。一籠白女敕女敕粉絲絲的玉兔糕,每個都憨態可掬。
「糯米制,實心無餡。只是看著好看的東西罷了!」另一場合,景永福邊說邊往嘴里丟了一個。
「那還送人家?」伍廚不明白,他分明燒制的好東西多了,她卻送出個中看不中吃的。
「我就是送給他看的。」
小翠歪頭不解,若夫人在她身後微笑。景永福懶懶的道︰「因為那位司馬公子根本就不會吃!」
他就跟那玉兔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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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城往西是袁家蕩,再往西就沒了風景區,回了西上王都的官道。但到了袁家蕩後景永福無法再西進,隸王的手下封鎖前路,說是契蠻來襲。
景永福的心底蕩起不安的情緒,而當天下午又遇司馬秋荻,她再無法壓抑住煩雜的思緒。
李易出事了!景永福能感到空氣里彌漫的蕭殺。
司馬秋荻依然彬彬有禮持著玉扇施禮道︰「平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
方曉春開的當鋪肯定抓到了內奸,接下來呢?
「萍水二度相逢,不知道這算不算有緣?公子上次送的玉兔秋荻可著實喜歡……」
「喜歡就多吃幾只……」
軒轅不二審問了奸細,發現了秘密。
「秋荻舍不得吃,放了一夜就失了成色,可惜可惜……」
「那就不吃咯!」
會是什麼秘密呢?
司馬秋荻仿佛發現自己被敷衍了,停了停問道︰「平公子是不是有心事?」
景永福看了看他手中的玉扇,又看了看他標致俊美的面容,突然一下子想通了。李易大概遇刺了!軒轅不二抓獲的奸細送不上王都,因為這個內賊根本就是隸王甚至沛王的人。所謂的邊境流寇根本就是他們派人假冒的。流寇不是景人,全是地道的燮人!也許司馬秋荻本人並不知情,但他出現在此,已經說明司馬家族的涉足。
「公子是否在擔心滯留此地,耽擱了行程?」司馬秋荻琢磨著,他手上有塊臨行前其父給的金牌,說是路上受隸王下屬之阻,可出示而過。要多帶幾人想來也無妨吧?
景永福莫名地說了句︰「我只是有些愧疚。」
「什麼?」
景永福轉身回車里。即便遇刺,李易也沒那麼容易死,但他此次遇刺本可避免。如果她當日肯多動動腦筋,往下仔細想去,多想幾條方向,例如,抓的流寇是景人如何?燮人又如何?若燮人是普通流寇如何?不是又如何……
司馬秋荻還在斯文言語︰「公子不如與秋荻結伴同行,秋荻家父與隸王也有幾分交情,看在家父薄面上,會放秋荻先行離去……」
「多謝。」景永福關了車門,「我們與公子道不同,我們要去燁北平原!」
馬車已經遠去,司馬秋荻還站在那里。他的僕從小嗅醒︰「公子,時候不早了!主子還在記掛著呢!」
司馬秋荻卻苦笑道︰「去燁北平原嗎?怕是她不想跟我同行。」
「娘,大福的頭很大。」車里,景永福依偎在母親懷里。
「發生什麼了?福兒?」若夫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不知道是錯還是對,但是,我覺著內疚。一件分明可以預料到的壞事,我疏忽了,讓它發生了。」如果她真是李易的謀士,那麼她還沒為他謀劃就險些要了他的命。她只想著自身安危,沒有顧及他的危險。雖然流寇真相的揭發只是其一,也許沒有此事,李易的回程也不會太平,可那樣寬厚但子,如果因為她的疏忽而送命,她就真對不起他。
但她不該找借口。「這是大福的錯,是吧,娘?」只有弱者才會以借口搪塞過失。
小翠不解,目不轉楮地盯著景永福,阿根面無表情。
若夫人的手撫過景永福的頭︰「我只知道既然已經發生,就不要再去追究誰錯誰對,而是該如何處理現在的事。」
景永福在母親懷中點頭︰「所以我要去燁北!」
李易遇刺,回王都之路重重封鎖。如果她是他,就會選擇與軒轅不二會合。淄留會合可不是個好選擇,現在藏伏在淄留的兩王勢力已全部活絡,相反,燮北一直不太平的燮契邊境燁北平原倒是個好選擇。平原開闊,敵人無所遁形。軒轅不二擁有正規的軍隊,既不怕契蠻更不懼不可見光的小股勢力。從燁北往西走水路折返王都,時間雖長了些,但盡在軒轅控制範圍。
馬車外伍廚嘀咕︰「燁北,那可沒什麼吃食!」
「有你在還怕弄不出可口的?」水姐冷笑了下。
「是是!我沒啥本事,就是會做吃的!」伍廚干笑。
燁北的確沒啥吃食,平原上人煙稀少,不像城鎮到處飯店小肆。但燁北又多的吃食,平原上食物資源豐富。
伍廚聚精會神地翻烤二只野兔,阿根坐在一旁認真觀看。若夫人和小翠攤開包裹,取放餐具。神情恍惚的景永福給馬喂了把精糧——
這天的景永福,不知道為什麼破天荒的換了女裝。這是自逃出譽王府後她第一次穿女裝,有些怪異和不自在。
若夫人溫柔地給她插了支珠釵。小翠只樂不語,阿根邊上撇著頭看了會,然後搖搖頭就走了。水姐則說了句︰「跟我當年一樣俊俏……」伍廚視若無睹依然招呼道︰「小掌櫃的,咱們吃煙燻味重的,還是口脆香女敕的?」
景永福笑吟吟地向他走去,走了一半忽然驚覺,她即便穿著女裝,廚子也壓根沒把她看成女的。
——景永福幽怨的想,你們不贊我貌美如花,至少夸下衣服吧!
馬不安地踏了下蹄子,景永福從它的大眼珠里看到她身後的漢子。一剎時,後背唰一下掠過一個激靈,危險感涌上心頭。
她轉過身,的神經更加緊張。娘咧,好凶悍的男子!這會水姐取水去了,不在附近,只剩一群婦孺,外加一個中看不中用只會拿菜刀的廚子,倘這人有什麼歹意,就得全家抱團死了。
景永福勉強對他笑著招手︰「你好!」
那男子一身契列薩人的裝束,一雙淡藍的眸子咄咄逼人,令人忽視他實際年紀不大。看清了他手中握的是什麼,景永福的背上不禁冷汗直流。那是一把匕首,匕首上滿是黯淡的血跡,遮掩了原有雪亮鋒芒,而男子衣裳上明顯留有打斗的痕跡。
此人極其危險!景永福相信他能輕而易舉地殺人,並且已經殺過好幾個人!
正當她僵著,男子卻收了匕首。一派不羈的模樣取代了先前第騰殺意,他指了指他的肚子。原來,他是被伍廚燒烤的香味引來的。景永福松弛了下來。
男子嘰里呱啦地說了句听不懂的契列薩話,景永福搖頭示意。他又指指伍廚的方向,于是,景永福便揀了個大男人回來。
「你跟我來!」
男子的相貌威武,令所有人都多看了幾眼。男子也頗有意思,目光掃了圈眾人後,停在若夫人身上一會,再停到小翠身上一會,最後轉投兔子,目光就堅定不移了。
景永福暗嘆,還好是個貪吃鬼不是個色鬼,沒像司馬秋荻一樣見著她娘扇子都掉了,但是不久後她就知道她錯了。
因男子的出現,阿根的目光明顯變化。阿根性子極冷,平日極少表達情緒,這時眼光里卻分明射出了敵意。
「為什麼這麼看他?」景永福問他。
他低吼︰「他盯著小翠!」
若夫人莞爾。
男子又滴里嘟嚕地說了句話。
景永福試探著問︰「餓了?」他這才睜著湛藍的眼珠看她,看了會依然是句听不懂的契列薩話。
景永福忽然想起她不會說契列薩話,但可以寫,過目不忘的記性就這點好處。簡單的日常語,她其實是會的。她正要去找紙筆,這時候,兔子熟了。
景永福一行人目瞪口呆,男子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只野兔。小翠驚訝之極,她吃了一半的兔腿從手中跌落,男子立刻彈丸似地彈了出去,接住了小翠掉的兔腿,嘴里還含糊地嘰里旮旯一句,仿佛在說,不要浪費。嘴一張一閉,兔腿送進嘴里,沒幾下拉出嘴就變成一根剔干淨的骨頭。
眾人嘆為觀止,只有伍廚發愁,等水姐回來做什麼給她?
景永福感慨︰「僅看此人的凶悍,就知契列薩的強大。如若給他們找到一條國體的改良之策,這天下誰還是對手?」
阿根難得的多話︰「我也會變得很強!」
景永福笑了︰「是啊,你們將來都會很強。」
遠處忽然傳來水姐的聲音︰「大家收拾東西,我們趕緊離開這里!」
她還沒到眼前,就先吆喝大家伙收拾東西,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伍廚最听水姐的話,忙滅了火,移開木架,收回工具。其他人也收拾起來,只有那個契列薩男子,一把搶過伍廚預備儲放起來的兔肉,使勁地往嘴里塞。
伍廚罵了句︰「餓死鬼投胎的家伙!」
水姐來到景永福眼前,凝重道︰「前面有不少契列薩人,雖然看上去不像來劫掠的,但還是避一下的好……」她的眼光停在那男子身上,愈加凝重。
景永福也望著他道︰「他肯定跟前面的契列薩人有關系。只是不知道他們對他來說是好是壞?」
男子忽然停了進食,抬頭看著景永福,那雙明藍的眼珠閃動著奇異的光彩。景永福頓時明了,指著他鼻子罵︰「壞人!你分明听得懂我說話!」
男子卻不答,又繼續啃他手中半只兔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既然听得明白,就趕緊告訴我們,你是誰,怎麼會一個人待在這兒?」
但這男子打定主意當一個外國人,又含糊地唧咕一句,不答景永福只啃他手中美味無比的兔子!原本斑斕的烏爪子這時候已經油亮亮,也許是他動作大了點,袖管口卻露出一道暗紅。
景永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怔。景永福慢慢地翻開袖口,「壞蛋,你身上有傷!」
「福兒,我們帶上他!」若夫人已坐上馬車,憂慮地道,「如果他不肯隨我們走,就隨便他吧!」
「大福,走了!」水姐催促著。
「嗯!」景永福凝視那雙接近于藍天的雙眼,「跟我們走,我知道你听得懂!」但他的反應叫她氣憤。他抽回手,繼續啃兔子。明明已經吃飽了,還啃啊啃啊!由此景永福確定,他實際也是個少年。
與他拉扯之間,水姐忽然從馬上下來,沉聲道︰「來不及了,契列薩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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