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福 第一卷 P17-21

作者 ︰ 幽風入夜

三年前初到厚輪。景永福與若夫人遇到了水姐。

才從搖晃的水上踏回扎實的地面,景永福就看見遠處,水姐一身黯然佇立河邊。因她的樣貌不同于常人,她不禁看多了幾眼。其實景永福並不想管閑事,她同若夫人剛獲自由,最要緊的無非是找處地方安身立命。可走遠後,水姐的模樣始終在她心頭揮之不去。她終究還是對若夫人說出了她的擔憂。「娘,我們過去看看……我總覺得那女的站在河邊想尋短見!」

在景永福心里,像水姐這樣的女子,不受夫君喜愛,不遭公婆待見。站在河邊,還會發生什麼好事?

前面兩點景永福猜中了,但她猜錯的是,水姐並不打算找死。水姐只是見水而感慨,她名為寄水,難道就只能依托男人而活嗎?

水姐本是鏢師之女,嫁于師兄,而最近十年走鏢吃香,男人手上有錢後接連娶了三房嬌妾,看她就越來越不順眼,加之公婆也嫌她多年來未誕子嗣。水姐的父親尚在世時,兩家還勉強著往來,但她父親尸骨未寒,她就被休了。

「我知道你們是好意,但你們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尋死。我只是在想日後怎麼過。」水姐平靜地道,「我有手有腳不會餓死,只是那些流言蜚語叫我心煩!」在男尊女卑的燮景兩國,若一個女子被丈夫休了,無論什麼原因,所有人都只會羞辱那女子。水姐雖孔武有力,不怕找不到活路,但閑話卻听得她每每憤恨。

景永福想了想後,說了句︰「我叫大福!」

水姐猛然抬起頭來。

若夫人緊緊地握著景永福的手,景永福凝望著水姐道︰「我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這個名字,因為我大福就是大福自己,不是別人!」

水姐眼里閃出明亮的光。

「我不會改掉我的名字。」景永福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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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若夫人,景永福將發生的事和決定的事對她說了。她沉思了片刻,忽然笑問︰「這次是不是又要溜走?」

景永福理直氣壯的說︰「娘,這不叫溜,這叫抽身!」

其實景永福有十幾種方法從「重兵」包圍奠然居抽身而去。此非彼時,她早非當日那個只有母親依靠的大福。三年厚輪一年淄留的歲月,她更沒有虛度。

景永福在想象,李易一大清早殺過來卻只見人去樓空,方曉春傻呼呼地先看一眼伙計轉交他的契約(名曰管理費,五年後景永福不回來天然居才是他的),然後恨不能撕了它……

景永福笑了笑,呷口清茶,放下杯蓋,想象是美好的,但現實是無情的,李易和方曉春正兒八經的坐在她面前。她將店契放在他們面前,對方曉春道︰「給我一千兩,我把店給你。給我兩千兩,我再多送你條財路!」

方曉春的雙眼明顯有了變化︰「你怎麼知道我身上帶了兩千兩?」

其實他真正想問的話是「你怎麼知道我打算出兩千兩買下?」景永福斜眼看他,並不答。

「什麼財路能值一千兩?」一旁李易卻冷冷地問。

景永福眯眼而笑︰「這個不是賣給殿下的,只能說給方大人听。大人,你附耳過來……」

景永福在方曉春耳邊如此這般一說,方曉春雙眼的變化就越來越明顯,眼珠子簡直要跌出眼眶。李易雖身懷上乘武藝,要運用內力听清景永福的話也容易,可他身為太子的尊榮和驕傲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只見方曉春飛快的從懷里掏出兩張大面額銀票,匆忙對李易施一禮︰「恕在下失禮,此事重大,在下需要盡快去辦!殿下,告辭!」就大步流星的去了。

「你對他說了些什麼?」

景永福再次端起茶杯,悠然道︰「殿下既然打算起程回王都,這淄留地面上的事就不用理會了。何況,如果小的所料不差,殿下應該是來找小的興師問罪,然後無論小的肯與不肯,卷了小的鋪蓋,打包小的一同去王都。」

李易終于問了他的疑惑︰「平大福,你難道一點都不怕本宮嗎?」

景永福眨眼道︰「听聞殿下素來禮賢下士,而大福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殿下豈會與大福一般見識?」

李易眼神閃爍,表情變化,最後卻穩穩道︰「平姑娘,我只是一片好意。你拒絕也就罷了,何必處處激我?」

景永福一怔,她確實對他不敬,他還自稱「我」而非本宮。她現在只是個十四歲的普通小老百姓,而他乃燮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子殿下,這份寬厚令景永福汗顏。感動之下,她說了一些本不該說的大話。

「殿下仁厚,只是我乃景人,不便為燮效力。但我有幾句話想對殿下言。世人只見燮國爭儲的表象,卻不知其背後蓄謀已久的一場國家變革。燮國四大世家,三家入宮為外戚,而外戚奪權一直是每位帝王的忌諱,燮國的帝王並不昏庸,為何成全了陳、司馬和楊三家入主後宮的心願?四大世家,哪個是好惹的主?燮王非但惹了,還娶了參,娶滿了能娶的世家千金。」

景永福頓了頓,這時候的李易目光更亮︰「繼續說,不要打住!」

景永福莞爾︰「如此,殿下就是覺得大福講得還不錯,那麼殿下要記住了,出了淄留,這天然居就再沒有平大福!殿下也自然沒見過此人!」

李易擰起眉頭︰「說完再論!」

「好吧!」有些話景永福早就想找個人說了,母親、水姐她們都很好,都很聰慧,但並不適合這樣的話題,而李易適合,且非常適合。她身體流淌著的譽帝的血脈,傳自譽帝的對政治的,使她一直很關注時局。

「燮王娶了三位貴婦,卻立一個三代書香的文臣之女為後,其用意世人恐怕都誤解了,不是一見鐘情,帝王家原本就少有真情,也不是忌憚三位妃子背後的世家,怕哪個做大了,另兩家就不好交代。要是燮王真的擔憂外戚之患,當初就不會娶,更不會接連娶了三位。」

景永福凝視李易問︰「殿下覺得您的父親是個膽怯的人嗎?會患得患失,優柔寡斷嗎?」

李易搖頭。

「但是,卻很有野心是吧!」

李易眼中猛地閃過火一樣的光芒。燮王李和裕雖年過半百,身子骨日見衰老,可其心志同二十的青年一樣。他不肯躺在龍椅上苟延殘喘,每天都要堅持去「百菜圃」活動筋骨。

「百菜圃」是其三十歲的時候在御花園里搗鼓出的一片菜圃,說是要與民共享種田養菜的甘苦。

同樣關注燮王的景永福曾經感嘆,單憑李和裕只吃自己種的蔬果,這一點譽帝就無法與之相提並論。她充滿敬意地說︰「您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帝王!他為了讓您成為一代明君,給自己鋪設了艱巨的半生。切莫辜負了他!您要知道,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他都是站在您這一邊的,雖然,這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一邊!這一邊就是燮國的國祚。只要利于燮國的,他就會義無返顧的去做,相反,有礙的,他就會堅決鏟除!」

說到這里,景永福多少有點妒忌,李易的命真好,她是沒法比!他生來就有個皇帝老子安排好一切,只等他長大成人,時機成熟後就把一切交接給他,當然立他為太子老皇帝肯定也觀察過幾年。

李易即便成為燮王之路艱辛,但篤定了李和裕的後台,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而她呢?她父親給她的是一個名滿天下的名字。嘿嘿,大福!

景永福遐想著,不防李易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李易神情復雜地道︰「大福,我可以不強求你同行,但請你日後不要裝作不認識我好嗎?」

景永福怔了怔,示意他放開她的手。

「大福,你對我燮國局勢如此明了,那天下局勢呢?」李易緩忙地放開了她。

景永福吸一口氣道︰「這是個‘三國’時代。花落何家,未定!不過,你燮國若平安度過四子爭儲,將是天下最有勢力的爭奪者!」譽帝雖強,但景國不是一人之國,而常年來景國官員腐敗,隱患疊伏,國力日漸衰弱;契蠻雖強,然國制不改,休想染指中原;只有燮國,國強民富,去了世族的權軋,再出現幾位名將,天下可定!

李易沉聲道︰「請教大福,若四子爭儲塵埃落定,接下去該如何成就大業?」

景永福心下又是一暖,他用「請教」,但嘴上卻平淡地道︰「等塵埃落定再去想別的事,何況殿下,在為景人!」

「我只是想確定你的能力。」李易賠罪不成,干脆擋住了想溜的家伙。

景永福手心里忽然沁汗,她都說了些什麼?她忽然覺得她就似個無知的頑童,奢望以螳臂之力去舞動沉重的輪盤。可是她奠性里,這股渺小的力量卻頑強的不依不饒的存在著……

「其實你說的,以前我雖不算十分明白,但還不至于一點兒都看不透。」李易深深的凝望她,「父王是想要一舉鏟除燮國潛在的不安定因素。」

景永福試圖推開他的手臂,果然如蜉蝣撼樹。她開始後悔,畢竟她太年輕血熱,被李易的平易近人打動,可是帝王家的人能信得過嗎?

「可是對我李易來說,哪怕此刻身陷囹圄,也要做好長遠的打算。不能為眼前的困惑而亂了最終的方向。」李易說話呼出的熱氣吹到景永福臉上,年輕英俊的臉上流露出強大的抱負。

「你不想說就不說。你不想跟本宮走就自己走。但是,大福,你不要當作從來沒見過我,從來沒跟我說過今天的話!」李易收回手,讓出路,笑著吐出二字︰「休想!」

景永福低下頭思索了會,抬頭笑道︰「好啊。」

他以退為進的忍讓,不再堅持邀作同行,但她還是決定從他眼皮底下溜走。對他的寬厚,她已回報過高。

「現在可以告訴本宮,你究竟對方曉春說了些什麼,他怎麼跟兔子似的去了?」

「也沒什麼,就要離開了事情總要交代的何況要交代的……」一看他的眼色景永福就知道她應該挑要緊的說,連忙道,「我說要他在淄留、厚輪沿線多開當鋪,完了!」

李易疑惑地問︰「為什麼?」

「很羅嗦的,殿下要听嗎?」景永福搖頭晃腦並不想說下去。

這時候的李易也很年輕,只以為是「財路」,所以沒有追問下去,而更年輕的景永福,一心只想逃開他。結果一件本可以避免的事情發生了,至于它對景永福的命運來說是好是壞,難以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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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一個地方後來卻很少懷念,這樣的人是冷酷還是堅強?

景永福對景國京都王府那個生她養她十年的地方沒有留戀,對厚輪三年深居簡出的宅子也沒有留戀。不管怎麼說景國是她和她母親的國家,背井離鄉已經夠淒慘了,再遠離故土就更悲涼,所以起初景永福和若夫人選擇的落腳點是景國邊境厚輪。

可是天不遂人願,來到厚輪的第三年,某個多事的大嬸串門後將若夫人的美貌吹上了天,眼見平靜即將被打破,景永福不得不離開景國。雖然她早就做好打算,一旦景申茂找到厚輪,她就潛往淄留,但她想不到驅使她離開的力量並非皇權,而出自平民百姓悠悠之口。這件事也使她感悟,有些事情是蓋不住的,更是躲不了的。韜光養晦無用,是明珠本身就發光。于是,景永福到了淄留後決心干點事情,坐吃山空她本就不喜,反正燮國沒一個人認識她們母女。結果她成功的經營了一家酒店,還大大方方的用起了「平大福」這個名字,不錯,她本來就叫大福。

景永福開天然居一點都不盲目,上上下下她都打點了,對上她利用了軒轅不二等地方官的憐憫,對下她著實的顯露了一手。當她如數家珍般,報出所買物品的單價總價和消耗情況——精確到一枚銅板的細致,讓所有伙計都瞠目結舌。她折服了所有人的時候,若夫人就在她身後掩嘴而笑。

可惜更多時候景永福卻是個無能的人,比如有一件非常可笑的事她就羞于齒口——

她不會烹飪!

身為一家大規模的酒店掌櫃,居然連最簡單的蛋炒飯甚至蛋炒蛋都不會。在閱遍無數本菜譜後,奢侈地燒焦無數只鍋子後,景永福放棄了。天然居的廚子更郁悶,掌櫃的只說不練,卻偏偏懂的比廚子還多得多,因此廚子也堅定了此生跟隨掌櫃的決定!——到哪里去找這麼精明又厲害的老板?不過景永福覺得廚子對她死肖地另有原因。她懷疑,廚子相中了水姐。

那日水畔邂逅後,水姐就留在了景永福和若夫人身邊。景永福不敢想象沒有水姐的生活。生活不是逃亡,它需要柴米油鹽,而她與若夫人,一個做了十年痴兒才蘇醒,一個是生來就被伺候的美人,別說淘米煮飯,連衣服都沒洗過半件。所以水邊勸慰水姐的景永福,實際的模樣比水姐更不堪。

粗制的男裝,大半月未洗已經發黑的領口袖口,還有因為要掩人耳目,涂黑的面龐,與雖神傷卻一身整潔的水姐比起來,恐怕還是景永福更落魄。

偏生就是這樣,還非常有氣勢的揚言名叫大福,回想一次景永福就汗顏一次……

劉寄水眼力不錯,早識破這是一對母女,半是好奇半是憐憫與之結伴同行。一路上三人交談,景永福也對她脾性,到了客棧,她才發現這對母女倆某些方面的能力實在叫她慘不忍睹,于是,她就自告奮勇的承擔起「生存大計」!而因她的加入,景永福和若夫人才得以永遠告別客棧,幸福的步入了小家小園的生活。

厚輪的日子起初是非常恬靜的。景永福努力鑽研著各類書籍,刻苦的學習所能掌握的、所感興趣的任何知識。但書籍之外,她卻對人性更加好奇。十年的噩夢使她更加冷靜的觀看世人,她知道這世間惡人再多還是有好人的,比如她最敬愛的母親。她也知道有些人惡不代表他一輩子都惡,比如最後關頭以身救她的刺客。

令若夫人遺憾的是,景永福對藝術方面毫無天賦。琴棋書畫都只會欣賞,跟廚藝一樣,只能動口不能動手。而稍微跟淑女沾點邊的女紅也是一樣,景永福認為花那麼長時間來制作一副作品,太浪費寶貴的生命,何況衣服的主要作用是保暖和保護身體不受傷害,女紅就好比非要在優良的弓箭上精心刻畫花紋,多余!所以除了十歲那年為逃離王府她拿過一次針線,後來再也沒踫過。

景永福也沒有學武,因她早過了最佳的習武期。但這不妨礙她喜歡武學,不可以學,還可以看,而水姐就是她看得最多的實體武學書。水姐的基本功異常扎實,可惜的是沒有名師指導,所學的只是粗淺的功夫。所以有段日子,水姐練武的時候,經常看到景永福直勾勾的盯著,臉上羨慕和惋惜的表情並存。

在景永福終于能寫出一手比較像模像樣的書法後,她給水姐寫了整整三十頁的字。那是景永福看了水姐有段日子後,總結自己所看過的武學寶典,為水姐量身裁體設計的新的武學修煉方法,不過當時水姐沒有看懂她的「天書」。直到十天後景永福掌握了基本繪畫技巧,給水姐畫了二十副動態圖,才勉強看懂了。而從那二十副圖上,若夫人也徹底死了對她藝術才能的期盼之心。

厚輪次年,水姐感嘆她年紀已大,即便得景永福這樣的「高人」指點,于武學的顛峰也已無緣。景永福隨口說了句,那還不好辦?找幾個小孩來從頭教起。結果水姐就跑到厚輪的街上等啊等啊,等了二月,揀回一對五歲的孿生兄妹,把景永福佩服的五體投地。怎麼揀才能揀到一雙沒父沒母的孤兒,而且還是雙胞胎?水姐答,等的,補充說明,等了二月。把景永福給堵悶了。

這一對兄妹男孩叫金根,女孩叫玉翠。其實是水姐某天在青樓附近晃悠等到的。當時老鴇不肯買下男孩,正與人口販子糾纏,兩群人吵了一半才發現一雙孩子不見了。

景永福嫌金啊玉啊但俗,就各抽掉一字,男的叫阿根,女的叫小翠。當時平阿根冰著小臉,平小翠如受驚的小兔一樣走進了平家宅子的大門,門關上後,水姐一手拉著一個向景永福走來,如是介紹道︰「她叫大福!可一點都不大福……」景永福笑到一半的臉僵了,這個形象從此就印刻在兩個孩子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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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易果然守信,沒有再來打攪。景永福與若夫人,水姐,阿根小翠,還有個拖油瓶,淄留土生土長的伍大廚子不肯留在家鄉,信誓旦旦的說要追隨景永福一生,但人卻不進馬車里,追隨到水姐身旁看她駕車去了。

屠剛親自來送,伙計們也神情傷感。走之前,屠剛隱晦地對景永福說了句︰「軒轅將軍托我謝姑娘了。」

景永福「嗯」了下,馬鞭落下,馬蹄揚起。她心想︰估計方曉春這會忙死了!最近流寇四起,淄留和厚輪是大城市不會被波及,但兩城之間的景燮兩國的城鎮卻時常遭受劫掠。軒轅不二每次得了消息發兵圍剿,總功虧一簣。奸細難除,流寇難清。現在她教他們的一招就是最好的除蟲子方法。流寇得了財物總要出手吧,邊境不太平,當鋪能關門關店的早關了,哪里還有收錢財的地方?無論組織多麼嚴明的隊伍,都會有老鼠屎,正如無論多麼清廉的朝廷,都會有貪官污吏。她要方曉春開當鋪就相當于放了老鼠夾,總有老鼠會主動送上門來。只要順藤模瓜,逮了當贓物的人自然就能追查出流寇的底細。到那時候,就可清除細作一並端了流寇老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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