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景永福低聲附耳于小翠幾句,後者便掩嘴拉阿根下去準備了。吳仙子和穆無名都听見了,一個瞪眼一個垂目。
張祈瑞又派人來催,景永福知時間確實也緊迫,當下不再,帶著吳、穆兩人匆匆趕去。
見到張祈瑞景永福也沒有廢話,直接將想好的下一計托盤而出。木桑族長好歹與宋楚稱兄道弟過,明里不便放他,但私底卻該放了他。木桑族人三郡全失,現在還沒離開景北而是潛伏在三郡附近伺機營救族長。木桑族長一旦逃出,與木桑部會合後,再同痛失右刀麻爵鴻的薩諾貝蘭部族聯合起來,那麼契蠻各部內訌就可正式開演。
張祈瑞听完後,笑著薄施一禮︰「這放虎歸山的戲目,還是由殿下繼續頂梁!」景永福與木桑族長的對話當時他雖听不明白,但經宋楚事後翻釋,他自然清楚了她的牛皮。既然牛皮由她開吹,也該她一人吹到底。景永福應了下來,又提了幾個要求,他一一答應。
于是晚飯景永福便在幾個侍衛的陪同下,與木桑族長吃了。景永福將梅嶺郡戰況一說,木桑族長便沒了胃口。景永福以契語告慰了一句,隨後道︰「現在景軍忙于守固三郡,族長何不乘此良機,逃了出去?」
木桑族長一驚︰「如何逃出去?我現在手無兵器,又被景軍看死,只怕沒出門就死在景軍手下!」
景永福沉聲道︰「我雖為一介女流,但身為蒲蒲兒的未婚妻子,即便再難也要助我契族兄弟逃離此地!一會兒你看我的!你先別露出神色,叫人疑心,我們且喝酒。」
木桑族長半信半疑,看著她為他盛酒入碗。「這中原人的酒器畢竟不適合咱們,酒也多是軟綿甜膩,暫且先喝著,等回了後……」景永福極力吸氣,「還請族長見到蒲蒲兒問聲好……算了,族長還是不要提起我。」
「這是為什麼?」
景永福嘆道︰「好男兒大事為重,不該為兒女私情斷送前程。何況我身份如此尷尬,配不上他啊!」
木桑族長斷然道︰「姑娘,我雖與蒲蒲兒兄弟不熟,但草原雄鷹的兒子豈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就算你和喜王怎麼了,就算你跟喜王兒子都生了,他蒲蒲兒也不會嫌棄你!蒲蒲兒年紀雖小,卻是個有擔當的族長,你大可放心!」
景永福面上一紅,轉了話題道︰「明日喜王就要回京城,他勢必帶我同行,我便再無機會回契列薩。」
「咱們一起跑啊!」木桑族長提高一度聲音,景永福忙示意他低聲些,她看了看門口,道「幸好宋大人不在這兒!」
木桑眉毛一挑,但終究按捺住了。
景永福低聲泳︰「你以為我不想嗎?可要兩個人一起逃,就一個人都走不了了!再說我不比你男子,跟你一起跑,反倒拖累你……」
屋里守衛的侍衛之一狐疑的上前︰「你們在說什麼?」
景永福「啪」一聲假裝失手打落碗上橫放的筷子,那侍衛低身去拾,她轉過身,擋住其他侍衛的視線,從懷中飛快取出匕首扎入侍衛的後背。蒲蒲兒的匕首何其鋒利,但景永福力氣不足,只刺進半截,血水頓時染紅侍衛的毛皮裘衣,侍衛只哼了一聲便躺倒桌下。
木桑族長一見她掏出匕首,便起身沖向另兩侍衛,離近的那個不及拔刀,就被他一拳打中面目,當即昏了過去。而另一個侍衛受驚後出刀,劃破了木桑族長的手肘,木桑族長退避,景永福卻驚慌地跑上前來,正好擋住了侍衛,匕首無聲息地捅入侍衛肚子,侍衛張開嘴被她另一手死死捂住,只發了個「嗚」音,又是兩刀,侍衛慢慢地癱倒在她身下。
木桑族長驚訝地望著景永福,她卻如當年小翠一樣,失手跌了匕首,慌亂道︰「我……我殺人了!」
待木桑族長去拾那匕首,景永福卻搶先揀了回來,也不顧刃上鮮血染濕衣襟,抱在懷中道︰「對不起,這匕首我不能給你……這是我留在身邊唯一的紀念了。」
木桑族長一怔,卻听她又道︰「事不宜遲,你趕緊走。跟我來。」
木桑族長從死去的侍衛身上拿了長刀,景永福收好匕首,帶他悄悄出了院子。避過巡視的侍衛,她將他引到一匹馬前,馬鞍上有一捆繩子。
景永福按了下胸口道︰「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願剌億神保佑你!」剌億神,即契族八部相傳乘白馬而來的神明。
木桑族長也對她做了相同的動作︰「也願剌億神保佑你!」他翻身上馬,離開前問,「姑娘還未請教你大名!」
景永福一愣,道︰「我叫翠福!」
「翠福!」木桑族長慎重道,「你安心等著,總有一天,我們契族八部會有兄弟救你出來!」
景永福連忙再次重申︰「請族長不要對蒲蒲兒提及我!」
木桑族長允諾而去。看他消失于夜色,景永福忽然意識到木桑族長的保證不可相信。無論她多麼逼真的演繹這出戲目,必要核對木桑族長還是會做的。現在她只能祈禱他不要問蒲蒲兒太多,而蒲蒲兒也不要反問他太多。但即便兩人對她產生懷疑,契蠻內訌也已不可避免。契族八部之隙本就存在,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只憑一郡之爭,一族長之言,一右刀之死,輕易擴大他們的矛盾。
後來景永福才知道,游牧民族的內部生活非常殘酷,即便八部同源,也一樣長年進行著農耕國家不可能存在的生存競爭。
景永福回到軟禁木桑族長的房間,小翠正在給地上的「死尸」療傷。盡管兩人身穿厚冬皮襖,毛皮下還墊了特制厚布,但匕首刺破身藏的血囊後,還是刺傷了肌膚,傷口不深卻流了真血,反而是那個被木桑族長打暈的家伙幸運了。
「叫兩位受苦了!」景永福微施一禮,兩人立刻拘謹,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殿下言重,這麼點小傷,我們還受得住!」
小翠處理的差不多了,感嘆道︰「那家伙的刀子還真是好東西!」
景永福打趣道︰「這原本就是你的,要不我還給你。」
小翠立刻臉一紅︰「誰稀罕那家伙的東西!還是你收著,也好防身!」
景永福悠悠地道︰「他可不是一般人,契族八部之一的族長,父親還是契列薩有名的草原上的雄鷹!你真不稀罕嗎?」
小翠未及答話,一侍衛驚異地問︰「那匕首是婆羅族的?」
景永福點頭,反問︰「這位軍士大哥難道也對婆羅族有所耳聞?」
那侍衛一驚,道︰「殿下莫稱我大哥,小的受不起!」
景永福微微一笑,只听侍衛說︰「小的本是雙城郡人,少時景契兩國還不似現今這樣。小的有次隨家父去草原交易毛貨,曾親眼見過草原上的雄鷹拓塞爾的豐姿,那晚我們遭遇了群狼……」
在他的描繪下,景永福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異族的英雄人物。
當無數雙幽靈一般綠瑩瑩的狼眼在空曠的草原上詭異,當狼群有規模地攻擊、打圍、堵截,令人恐懼狼的智慧的時候,他悄然帶著手下出現,在他從容自若的帶領下,契族和景人聯合起來,共同擊退了數以千計,無數波的狼群襲擊……
那就是蒲蒲兒的父親!
小翠听得聚精會神,景永福將匕首遞給她,她一猶豫,但還是推開了。
侍衛感嘆道︰「雖然小的是景人,但對拓塞爾真的非常敬佩,他算是個英雄!可惜後來听說他被人害死了,這麼了不起的一個人,竟英年早逝了……」
景永福收回匕首,笑道︰「虎父無犬子!我們小翠姑娘將來可有福了!」
小翠啐她一口,丟下侍衛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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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上午景永福與小翠等人客氣地送景申韞上路。在城門前,小翠往喜王隊伍撒了把香粉,景申韞措不及防,他手下斥責道︰「你們這是在干嗎?」
景永福笑道︰「這是在替喜王驅霉運,祝願他一路平安到達京城!」
景申韞手下面帶慍怒,景申韞卻甩手示意他退下。
「多謝惠福了,那本王就先走一步,到京城等你和張將軍的好消息了!」景申韞依然是面帶笑容地被扶進了馬車,最後一句卻是,「惠福回京城後,一定再與本王手談幾局啊!」
景永福沒有答他,目送他遠去,心中卻在想,這人為什麼會變壞的?
小翠對景永福得意一笑,她回以一笑。吳仙子雖听了之前景永福囑咐小翠撒把跟蹤藥粉,但顯然還不明白,景永福只得解釋給她听。她現在暫時沒空管景申韞,但也不能叫他太平。當景申韞和他的手下每天洗澡擦身都去不了那味,他就會疑心景永福派人追殺他,那麼他一路上都不會安心。
回去後,張祈瑞帶景永福見了軍中技師,仔細研究了番目前的景軍武器。用完午飯後,景永福再次以「天書」般的圖紙震驚了張將軍和技師。景永福苦嘆,沒有若夫人和司馬秋荻,她的圖紙就是雞同鴨講。當下,她一點點比對圖紙講述于兩人,整整一下午直講得她口干舌燥,技師才弄懂十之三四,好在改良軍械也不急于一時。
接連兩日,只接報木桑族長帶著殘部投奔薩諾貝蘭所佔的秦土郡去了,沒有新的情況。景永福估模兩部還沒有商議出個結果,在契蠻兩部沒有動作前,她和張祈瑞的意見一致,先穩固好收復的三郡,厲兵秣馬等待時機到來。令景永福高興的是水姐大破梅嶺郡後,軍中威信驟增,而原先幾個輕蔑女將的將士也改了態度。
好事接踵而來,第三日景永福接到了若夫人的書信,詳細說明了她如何去的燮國,在司馬秋荻之宅——也就是景永福原先燮居的隔壁——安居及無數瑣碎的事情。司馬秋荻歷經景國之險,似乎成熟了不少,回了王都後不再每天纏若夫人,而是每日請安兩次,別的時候都跟隨司馬靜彥去了。倒是司馬靜松愁悶不堪,奉命保護若夫人,天天被迫學著以前不屑的詩書琴畫。
景永福笑著看完信,問穆無名怎麼來的。他只道兩字︰「收的。」跟沒說一樣,不愧為李菲的人。
收到信的當天下午,幾個不速之客拜訪了張祈瑞,當時景永福正在听他談論茴蘭部情況,有軍士來報︰城外契蠻求見!
張祈瑞所在宅院離城門不遠,那幾個契列薩人很快就被帶到。景永福和吳仙子不便見契人,躲到了堂後。
一個景永福听著有幾分耳熟的聲音生硬地道︰「在下乃契列薩婆羅族左刀欽克婆羅氏,有要事與張祈瑞將軍商議。」
原來是他!景永福立刻想起當年燁北平原上見到的那個餓死鬼加色鬼的少主後,出現的左刀。
「婆羅族?」張祈瑞微一驚訝,他只想到來的可能是木桑或薩諾貝蘭部的使者,不料卻是婆羅部族的左刀。
「你是張將軍嗎?」欽克質問。
「本將就是張祈瑞,不知婆羅族左刀所為何來?」
只听欽克清楚地道︰「我們契列薩人向來干脆,說話不轉彎抹角。我欽克來這里,是替我家族長向張將軍要白銀十萬兩,細絹一千匹。張將軍給了,我們婆羅族立刻撤軍,將姚氏郡還給你們!」
廳里陷入沉默,景永福卻在堂後握緊了拳頭,這個蒲蒲兒好賊哦!木桑三郡失守,契族內訌,他卻派人來景軍要錢要物!難道他已看透局勢,在預感不利的情況下,做了最明智的選擇——佔足便宜再走?
張祈瑞沉聲問︰「本將若是不給呢?」
欽克硬聲道︰「那就打仗!打仗總會死人,景國給死傷的士兵撫恤應該不止這個數吧?」
張祈瑞恐嚇道︰「你就不擔心本將捉了你要挾你族長?甚至殺了你?」
欽克干笑一聲︰「我來這里就是不怕死的!何況將軍殺了我,我婆羅族便拼個魚死網破都不會輕易叫景軍收回姚氏郡!我們婆羅部族可與茴蘭、木桑不一樣,人雖然少卻沒一個怕死的孬種!我族長就是看我膽大不怕死才派我來的,將軍明白了吧?」
張祈瑞沉思著。景永福也在思索,用財物來打發契蠻一部確實比硬拼的好,只是一旦開了這個先例,契蠻都來效仿,這樣的敲詐可就沒完沒了!
欽克又道︰「我家族長也考慮到將軍的難處,如果給不出錢財,那不足部分就拿女人來代替,一千兩一個女人。不要那種小姑娘,要能生孩子的,大厚身板的!年紀太大的也不要!」
景永福嘴角一抽。這是那色鬼想的主意嗎?
張祈瑞顯然有些憤怒了,提高聲音道︰「婆羅左刀,你不要太放肆了!」
欽克笑道︰「莫非將軍拿不了主意?那就請示貴國譽帝,我們可以等!只是不要太久,等一年過去了,姚氏郡的女人生下娃子就得全姓婆羅啦!」
「哼!」吳仙子忍不住發出一聲。身為景女的她,無法容忍契蠻這樣的言辭。
「咦?」欽克听見了問,「後面是誰?」
景永福無奈,只得與吳仙子兩人一起走出。欽克一眼認出了景永福,立時行了個契列薩禮,大聲道︰「原來是恩主!兩年多不見,恩主可比當日漂亮多了!」
張祈瑞、吳仙子及一干堂上侍從都驚異地望景永福。景永福對張祈瑞解釋道︰「早年曾見過婆羅族左刀!」
張祈瑞微一點頭,堂上卻有個人大聲道︰「白銀細絹我都不要了!大福,我只要你叫我聲——夫君!」
才恢復正常的眾人頓時又目瞪口呆,而最驚訝的莫過于景永福。她慢慢轉回身去,在欽克的隨從中找到了身穿契裘的蒲蒲兒。依然是當年那雙泛著藍光的明眸,只是臉龐輪廓清晰起來,身胚更加高大,渾身洋溢著契族人的灑月兌不羈。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親自前來!
景永福當即明了,那所謂的白銀細絹都是由頭,能要到就拿,或者討價還價一番,總之婆羅是不打算繼續停留在姚氏郡了。
「你是誰?」張祈瑞喝問。
蒲蒲兒並不理他,一步步向景永福走來,道︰「你既在木桑族長那個笨蛋面前承認是我的未婚妻,現在叫我聲夫君又如何?」
「蒲蒲兒婆羅!」張祈瑞這才知道眼前人正是婆羅一族的族長。
吳仙子有趣地打量二人,直到蒲蒲兒走到景永福面前,她也不阻攔。
已比景永福高出一頭多的蒲蒲兒盯著她的眼,說出了更令她震撼的話︰「上次忘了告訴你,誰接了我的聘禮誰就是我蒲蒲兒婆羅的阿姬娜。」阿姬娜一詞,相當于皇室的正妃。
「快叫,我就不要那十萬白銀一千細絹!你已經佔我大便宜了,還不快叫?」
景永福憋氣。太黃了,要她叫這麼一個混蛋為夫君?只因她接了他那把匕首?景永福探手入懷,打算把那把匕首還給他,他卻乘景永福不備,抱住她在她左臉上重重一啃。景永福一把推開他,他卻一聲大笑,走了回去。
「欽克,我們走咯!」
氣惱的是張祈瑞又問了句︰「婆羅部族是否決定撤離姚氏郡?」
蒲蒲兒頭也不回地道︰「大福不肯叫,我就自己拿我應得的。現在拿到了,姚氏郡我不要了。」
景永福終再也忍不住,喝道︰「蒲蒲兒!」
「阿姬娜別喊了,我現在還有事,不能娶你,你幫我把小翠養胖點,等我日後一起來娶!」
那幾個契蠻似乎都听懂了中原話,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只見婆羅族人揚長而去,吳仙子譏諷︰「值了!」
景永福大喊︰「你做夢!蒲蒲兒婆羅!」她恨恨地用手背使勁的抹自己的左臉,連聲罵道︰「這該死的混蛋,早知道當年就不理你!不給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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