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部族當日便撤離了姚氏郡,可當張祈瑞軍入姚城後,所見的卻是一片悲恨,不因死別而為生離。婆羅部沒有劫掠黃金白銀,也沒有殺人放火,卻帶走了姚氏郡半數以上的年輕女子。以蒲蒲兒婆羅的標準,身量不足的不要、柔弱的不要,尚有生育能力的全要。可憐年幼的孩子失了母親,失了妻子的丈夫紅了眼,不少帶傷躺在家中,亦有不少含恨沉默。
張祈瑞忿忿道︰「這就是婆羅讓郡?」
景永福卻環顧姚氏郡百姓,說了句令張祈瑞听後久久陷入沉思的話︰「將軍眼前所見,可曾發現我景人太過懦弱?」那些被奪妻的男子雖有不少投軍,但更多的是保持沉默。也許他們畏懼了婆羅族人的凶悍,失去妻子固然悲痛但妻子還可以再娶,而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家庭更加重要。
蒲蒲兒婆羅的確是個厲害人物,如他所說,自己動手拿應得的。他一邊說姚氏郡他不要了,一邊卻拿走了婆羅一部最需要的——能為部族開枝散葉的女人,還白白的佔了景永福的便宜。
景永福心下冷汗忽生,無論張祈瑞是否答應出錢贖城,蒲蒲兒都會帶著他想要的,若她真被逼叫他聲夫君,他就更得逞了!
過了很久張祈瑞才嘆道︰「邊境百姓早被契蠻打怕了,但我景國亦是有血性男兒的!」
景永福再次想到景申韞,在她所認識的景人年輕一輩中,他算一個人物,可惜是壞了的。她目光一轉,看見了身後兩小。阿根人小膽大,才學了幾天的馬術,偏要騎一頭高大棕馬。而小翠由人牽坐在一頭溫馴的棗紅母馬上,凝眉一路看著城中情況。這兩小亦身為景人,他們現在的能力,已超越了年齡。那才是她景國未來的希望。
于是景永福情不自禁的對身後的吳仙子道︰「吳先生看阿根和小翠如何?」
吳仙子眼一眯,卻冷冷道︰「不錯,不過你休想我指點他們!」
阿根立刻道︰「誰要跟你學?我要跟水姐學,殺他個契蠻落花流水,才不要跟你似的,只會在一旁陰陽怪氣!」
吳仙子嘿嘿一笑︰「小子不識貨!你家水姐的底子有問題,雖得了高人指點,獨闢蹊徑修煉到今兒這境界,但也到了頂,再練也就如此了。不是我小瞧你,就你目前的修為,也就跟資質平庸的司馬靜松十六歲的時候差不多。可惜了你奠賦……」
小翠瞥她一眼,她笑道︰「還有小翠,也是一樣。」
阿根哼一聲,吳仙子又道︰「不過我是不會傳授你們一絲半點功夫的,有本事你們就偷學!哈哈!」
阿根咬牙道︰「我們也不稀罕!」小翠跟著道︰「我就不信了,有平菇在,我們日後還超不了你?」
「就是!」
吳仙子一怔,將目光轉回景永福,難道那位指點水姐的高人是這丫頭?
景永福投一眼小翠,她立時閉了嘴,卻不防吳仙子抓住景永福手,片刻後狂笑道︰「哈哈,這個資質好!好到不能再好了!真是百年難遇的絕頂資質!」
邊上的穆無名皺了皺眉,兩小一喜,卻听吳仙子道︰「絕對的廢物!就資質來說,還真是練武的痴兒!以前看身骨便知資質極差,卻不知差到這個地步——大約除了跳跳舞尚可,別的都白扯!」
「你太過分了!」阿根吼。
景永福輕輕地抽出手來,淡然道︰「幸好小時以為錯過了練武的年齡沒去練,不然我還真得慪死!」
張祈瑞听到這里笑了笑︰「長者不為有余,短者不為不足,合乎己能,不憑長自傲,不因短感缺。殿下已深諳世理。」
他的話取之一段古聖賢文章,意思是鶴的腿長但不是多余的,鴨的腿短不算不足的,只要合戲自己的生存狀態就是適合的。而不以長處驕傲,不因短處感到缺憾,這卻是他加的。
景永福暗嘆一聲慚愧。其實,她只是懶。明知自己不擅長、不喜歡的,何必去強求?
一直沉默的穆無名忽然對兩小道︰「我教你們上乘劍術!」
阿根立刻笑道︰「多謝穆大哥!」
吳仙子冷笑一聲,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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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郡的在景北十三郡中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它位處核心地帶,極具軍事意義。這便是張祈瑞面對婆羅的敲詐猶豫了片刻的原因。此郡之北乃茴蘭部所佔六郡,之南即景國收復的木桑三郡和薩諾貝蘭所駐三郡。就此也說明了蒲蒲兒的軍事天賦,他不沖在前,也不墊後,而是佔了個中心郡,要打有另兩部先打,要退也走都從從容容。
收回姚氏郡的次日,薩諾貝蘭部也悄然撤軍了。只是他們將三郡洗劫一空,不僅搜刮走所有財物,還劫掠了不少年輕美貌的女子。
同樣是被搶到契蠻,婆羅劫去的女人是當生育工具的,那些女人只要能生下一兒半女,就會有婆羅部的家庭地位,生不出的也不會死,人丁較少的婆羅會派她們當勞力;但薩諾貝蘭搶去的女子下場卻只有一個——淪為玩物。而薩諾貝蘭所佔期間,j□j屠殺惡行累累,景軍一入那三郡,與姚氏郡不同,所剩的男人一半都投軍而來,甚至連幾位上年紀的老人都堅持要參軍。景永福由此感嘆,這並非血性,而是被逼迫出的泣血。只要還能忍受,大部分百姓都會選擇沉默,但逼得太過忍受不了,就會攘臂而起。
景北的大雪紛揚而下,落到斷垣殘壁上,一夜白了十三郡。真正的北方冬季開始。
這場雪下了很久,鵝毛般的雪片中,景永福第一次見識到穆無名的劍術。沒有李菲慢悠悠的幽雅,沒有龐龍行雲流水的渾若天成,穆無名的劍術非常簡練,一劍就是一劍,快速、簡潔。
穆無名佇立雪地半天不動,但一動就是一片雪舞。身軀周遭的雪都被出劍蕩開數尺,待他收回劍,雪才繼續依照落勢飄下。一株香時間,他一共出了七劍。每次出手角度都不一樣,但劍式完全一樣,就是簡單的直刺。沒有任何花哨,凝神斂氣的傾力一擊。
穆無名收劍入鞘,對阿根道︰「你練七日。」對小翠道︰「你一日。」
兩小一怔。景永福問道︰「請教穆大哥,當年你練了多少日?」
穆無名沉思了會︰「忘了。可能兩年吧!」
眾人不解,只听吳仙子悠悠道︰「他是從小被培養成劍客或刺客,當基礎訓練自然要練那麼久!但你們兩個不同,阿根基礎扎實,七日雖然少了,但也差不多了。而小翠你並不適合他那樣的劍術,所以他只要你練一日,學了劍式即可。」
景永福笑道︰「多謝吳先生!」吳仙子眉一挑不再言語。小翠望了她一眼,微微點頭。吳仙子說不指點他們,但還是說了。
雪勢稍減,景永福抱著手爐與吳仙子兩人離開前院,去了技師處後她便無事可做,找了幾本郡城內的藏書翻閱。這幾日張祈瑞忙于堅固七郡連線,水姐伍廚宋楚各守一郡,只有她空閑下來了。
侍衛送茶後,也許是沉悶太久難以忍受,吳仙子又激她︰「你就這麼無事可干?前幾日還給張祈瑞獻計劃謀,這幾日就成天價捂著手晃來悠去的?莫非江郎才盡?」
景永福翻著書道︰「急不得!剛用了午膳,你肚子不漲?」
吳仙子一愣,沉默片刻又問︰「就不怕契蠻突然來襲?十三郡之所以失手,就是被契蠻齊同偷襲的。」
景永福道︰「現在怕被偷襲的是契蠻,不是我們。他們佔著我們的領土,跑回去一半人,還有一半,主動來打倒好,就怕他們賴著不動,那就得打硬仗了!」現在六郡都是茴蘭部族,若她沒有料錯,茴蘭族人里必有喜王同黨,雖然景申韞已回京城,但仍不排除景北有其耳目。
吳仙子道︰「那你更該動腦子想主意了!你早點打了勝仗回京城,我就早點回燮國,那司馬秋荻也少做幾日書童!」
景永福放下書笑道︰「我巴不得他做你一輩子書童!」這樣他就能永遠遠離了若夫人。
吳仙子忽而古怪一笑,總算暫且放過了她。實際景永福早與張祈瑞謀定,確實需要些時間來等待和準備一場艱巨的決戰。
雪後第二日,景永福照例到院中看了會穆無名和阿根喂劍。因為和昨日一樣,吳仙子看著好生無趣,她只是離開了一會兒功夫,刺客就乘隙而來。當是時,院中只有三人,景永福只見幾片雪影颼颼射來,接著就被穆無名飛劍打中了膝蓋。一陣劇痛,她跌到在地,頭頂擦過幾把飛刀,幾縷發絲落到地上。
這是穆無名判斷準確,他飛劍之後就同幾名刺客交起手來。阿根也加入了戰斗。但刺客的目標是景永福,三人纏住穆無名,一人與阿根斗在一起,另有三人沖景永福而來。景永福腳上無力,徒勞地爬了一下,又有兩把飛刀向她射來,她正暗道吾命休矣,危急關頭,吳仙子趕了回來,一袖揮去。逃出生天的景永福還未及定神,只听阿根吼了聲︰「穆大哥!」
景永福抬頭望去,只見穆無名一臂垂下,換了另一手持劍,身前的皮衣已紅,淌下的鮮血染紅雪地。她頓時明了,他見剛才危情奮不顧身想沖破重圍,卻被敵所傷。
吳仙子站景永福身前,一人擋三,她手中沒有兵器,揮袖為刀,穿橫在三人之中,一時還分不出勝負。听到動靜的軍士們紛紛趕來,刺客見良機已失,散盡十幾把飛刀後飛身而退。吳仙子打落飛刀,不敢再離開景永福半步,而穆無名重傷後硬撐了口氣堅持到最後,刺客前腳逃跑,他後腳再也支持不住,「趴」一聲倒在地上。
從穆無名擊傷景永福到他倒地,一系列事情如星馳電發,刺客顯然是武林高手。景永福趴在冰冷地上咬牙道︰「鐵劍盟!」龐龍他已經招集起人手,專為對付她。只是她想不到他能說服盟下眾人,行刺困身于景北戰事的她!
「叫他們別追了,追去也是白白送命!」景永福勉強撐坐到台階前。吳仙子立時運起內力,長嘯一聲︰「都給我回來!」
小翠匆匆趕來,先去救治倒地的穆無名,阿根紅著眼看景永福。景永福道︰「穆大哥不能移動,還不趕緊在院子里搭個帳篷,放上爐火!」阿根連忙去做,不久後院前多出個中等規模的帳篷,軍醫們和小翠待在里面一直待到了夜深。
只有景永福和吳仙子二人的時候,吳仙子苦澀地道︰「都怪我,離開了一會。」
景永福想了想道︰「他們行動迅捷,身手高強,就算你沒走開,穆無名也難逃受傷。他……關心甚重,這才被鐵劍盟乘機所傷!」
吳仙子又問︰「你的腳要緊嗎?」
景永福看著褲管上的大縫隙,j□j出的膝蓋傷疤已結。「沒事,穆無名出劍很高明,劃破皮膚而已。只是我當時被嚇住了,腳軟了沒法動。」
「唉……」
景永福覺著這時候的吳仙子可以說話,便道︰「現下戰亂之中,鐵劍盟龐龍不顧景燮同源,在我景軍與契交戰之際,派燮國鐵劍盟的高手行刺于我,使人寒心。不知我景國有沒有能與鐵劍盟抗衡的江湖門派?」她雖所閱之書極多,關于武功方面的書看得不少,但江湖綠林之事卻只知皮毛。畢竟她不是武林人,知道不了太多武林事,而水姐、伍廚甚至穆無名嚴格說來也都不是武林人士。
吳仙子嘆道︰「天下武林,一直以少林馬首是瞻,但少林之外,近十年來鐵劍盟勢力獨大,遠非一般江湖幫會能比擬。以前就听說燮國迪王為龐龍親傳弟子,現在又多了個景國喜王。只看這兩名弟子,天下第二幫派就非它莫屬!」
景永福問︰「先生名揚已久,不知先生師承何門?」
吳仙子一怔,苦笑道︰「我的師門?原來你打我的主意!只是我有心無力。我就是水月派第七代掌門。我倒收過兩名弟子,一個資質差些,就是司馬靜松,一個資質好些,但是死得早……」她忽然轉了語氣,「跟你先說明白了,我不管司馬家與你有什麼過節,以後你不許對司馬靜松下手,我就這麼一個徒弟了,笨就笨點,可那是個听話的好徒兒!」
景永福哭笑不得,司馬靜松不再來害她,她就求神拜佛了,何況司馬靜松已經得了最好的報應了,現在若夫人每天都在教他琴棋書畫!但看吳仙子神色古怪,景永福暫且先記下了。
「如果集合各門各派勢力,應該能與鐵劍盟一較高下了吧?」
「那是!」吳仙子感慨道,「天下武林高手輩出,你別看我名聲不小,但實際比我修為高的高手我就踫到過兩人。一是我師傅的世交,韓休。你可能連他的名字都沒听過,但那確實是絕世高手,只是自從我師駕鶴仙游後便失了聯系。另一位是我年輕時遇上的……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隱世。」
景永福心下已有了主張,盤算著今晚張祈瑞可能來回復她一事答案。她正念叨著,听聞她遇刺的張祈瑞就匆忙趕來了。
「殿下沒有受傷就好。」張祈瑞又給景永福安排了一批侍衛。吳仙子瞟他一眼,景永福立時明白這刻薄的高手想到了什麼,忙道︰「還是張將軍考慮周到守備嚴密。六郡收復與將軍往素風格不同,故而契蠻與暗中勾結碟劍盟才對我動手。其實他們大錯特錯了,到了如今這地步,我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接下來都要看將軍你的了,所以張將軍你自己一定也要多加防範。」
張祈瑞肅然道︰「殿下更重。」
吳仙子哼了聲,景永福對她笑了笑,問張祈瑞︰「不知前幾日拜托將軍,測試的契馬情況如何?」
張祈瑞恭敬的道︰「測試了十匹契馬,分別跑了十次,從梅嶺跑到天水需兩個時辰,再比照契蠻地圖,粗略估計婆羅等三族回其領地,分別是五日,十三日和半月左右。這是正常速度,若當中不停休,那就看所換馬力了!」
景永福低低道︰「那決戰就在二十日之後,不能過二十一日,以免茴蘭所佔之郡重蹈覆轍!」
遇刺之後吳仙子便再不離景永福左右,听她這麼一說,當即便問︰「茴蘭也會與那兩部契蠻一樣?燒殺劫掠?可為何又說決戰?」
張祈瑞道︰「吳先生有所不知,既然那三部回了各自領地,婆羅還好說,他們佔足便宜走的,但木桑損兵折將,薩諾貝蘭痛失右刀麻爵鴻,豈肯善罷甘休?必然會挑釁茴蘭領地,茴蘭後院著火,無論他甘心與否,都要先趕回本營,到時候景北六郡就會比薩諾貝蘭所劫三郡下場更慘。所以殿下令我算準時間,最好能在茴蘭得知契地有難時,殺他個措手不及,且只能早不能晚。」
吳仙子點頭,再不插嘴。景永福與張祈瑞又談了些軍械方面事宜,小翠才疲憊而歸。
「穆大哥命是保住了,但那條手臂算廢了!」
吳仙子再次黯然。
景永福沉吟道︰「我見他換手也能使劍,傷愈後應不至于消沉。」但被鐵劍盟潛入時暗殺的幾位侍衛卻只能飲恨埋于景北郡城內,而非沙場。
這時候,卻傳來京城急報︰譽帝召景永福回京。
這節骨眼上,景申茂要景永福回去,肯定另有隱情。景永福細細的問了來使,一番旁敲側擊後得出兩種推論︰一是景國已遣使臣至燮商議兩國聯姻,景申茂還沒徹底放棄將她許配給李易的念頭;二是景軍在景北戰事上已佔據明顯優勢,而喜王師徒與譽帝的暗斗卻拉開了帷幕。景申茂以前一直沒把景申韞看在眼里,現在卻領教到羽翼豐滿後的幼弟才是最可怕的對手。
景申韞先令景北十三郡失于契蠻,若非張祈瑞老謀深算固守常林,恐怕契蠻碟蹄早踏入景國月復地。接著景申韞又從契蠻手中討回一郡自建軍功和威望,且他這一郡佔得好,一方面誘逼譽帝御駕親征,另一方面則叫張祈瑞無法前行困守于常林。如果沒有李菲兵出無名的突襲,景軍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踏上十三郡。
現在這個明里不能殺的「抗契英雄」回京,對景申茂來說,可比契蠻比景北戰事更加重要。
張祈瑞道︰「殿下大可放心回京,這里的戰事末將必定竭盡全力。」
景永福猶豫不決。她若留在這里,已然幫不上忙,張祈瑞不會叫她上前線,就算他答應吳仙子也不肯。只是景永福很期望能親眼目睹兩軍攻伐,景軍斬將奪旗的場面。而她若是回京的話,水姐肯定無法與她同行,穆無名還傷重,而鐵劍盟絕不會放她順利回京,一萬黑甲軍她也帶不離十三郡。因為想到要抽走部分兵力,她就覺著愧對景北軍士。
思來想去後一個時辰景永福終于決定,「我可以回京,但不是立即就回。還望張將軍分我三千軍士,由我自行安排,到二十日決戰之期,我再離開。」
張祈瑞道︰「殿下來時帶了一萬黑甲軍,即便全部帶走也無妨。」
景永福笑道︰「只取三千,多的還是留在景北,將軍更需要兵力啊!」
張祈瑞又勸說了幾句,見她意堅決,便道一句︰「末將決定調曾將軍之部護送殿下回京,殿下請勿再拒絕。」曾將軍,即張祈瑞愛將曾雄。景永福尋思,莫非黑甲軍不如曾雄之部?不過只取三千應不損景軍實力,當下她謝了張祈瑞好意,最後笑道︰「今日我微染風寒,歇息幾日再走。」
張祈瑞會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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