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鑄劍法世代相傳,從段林劍莊運往各大劍派的兵器向來是堅忍而鋒利。段千秋心里清楚,雖然霞劍堅不可摧,但方才的一擊她確也沒有使出全力。哪想到這霞的劍鋒還未落下,左手邊的那把新劍便在劍風掃蕩下被輕易折斷了。
她握著劍柄,听著從四周傳來的嗤笑聲,心中只覺一股寒意侵襲。
沉頓片刻,她隨即又抽出箱子中的幾把彎刀和長劍,這幾次她倒沒有用自己的霞了,而是隨手便從身邊人的劍鞘里抽出一把劍來。
她當空微微施力便將劍斬落。片刻卻是一聲又一聲更清脆的斷劍落地聲。這使得周圍人的嗤笑聲愈加嘈雜了起來。而司空南等人更是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段千秋的臉色有些難看。她把手指落在刀劍被斬斷的那個缺口上,反復地摩挲了一會——她覺得這一批兵器顯然是鑄造中的劣品,不是原料的配比上大大失衡便是澆鑄時的火候和程度遠遠不夠。
但是,從那個銘刻的流通標志來看,這一批兵器確是從段家出產的。
司空南見段千秋的臉色一青一白,心知她心中也是有了懷疑,便冷笑一聲緩緩道︰
「怎麼樣,段姑娘,這一箱兵器的確是從你們段林劍莊出來的吧?當然也不止這一箱,近一個月流通在南雙中陸的段家兵器都如此箱一般,劍刃不鋒利不說就連韌性也是如此的差!段林劍莊此番運出如此劣質的兵器,段姑娘你說你該怎樣向各大劍派的人交代?!」
段千秋心知這天星幫早前便不滿于和段家的兵器交易,此番看到段家出事更是迫不及待地在江湖里推波助瀾。司空南此番帶頭興師問罪,無非也是想從中獲得好處。
想罷,她冷冷一笑,微一用力便將手中的幾把斷劍狠狠擲了出去。只不過還未落到司空南眼前便被天星幫的弟子們「叮」「叮」幾下給截了下來。
「段千秋!司空先生好歹也給你面子,你還給臉不要臉了?」瞿開洛虯眉一揚便拂袖冷笑。
話音落下,對面又傳來一陣女子低低的輕笑聲。段千秋循聲望去,認出來那便是盡州明夜山莊的二莊主東方月。
「是啊,段千秋,我看這段老莊主不在,你們劍莊便是一副空殼子了吧?」
東方月一襲紅衣如火,襯著她高挑的身姿越發的冷艷。她冷冷地望著段千秋,眸中略有輕蔑。
「你看看你這氣急的樣子,只知來泯光宮尋求庇佑卻把這段老莊主畢生的心血給拋在了腦後——你倒是隨心所欲,想悔婚時就悔婚,想投靠時就投靠,你當穆宮主什麼人,竟由得你這番戲弄?!段千秋你這等模樣還配作段老莊主的女兒?」
「哼,若不是看在段老莊主和十八樓的面子上,你以為我們會讓你們劍莊的人至今還安然無恙?」瞿開洛應聲附和東方月。♀
「你們說夠了沒有?!」
一片喧嘩聲中響起段千秋低低的一聲怒吼。眾人只覺眼前寒光一凜,那把霞劍便落定在了陽光之下。
「這分明是有人暗中陷害我們段林劍莊!」段千秋冷著眼,毫無畏懼地環視一圈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司空南。
「呵,司空南,誰不知道你們天星幫與我們劍莊有過節,段林劍莊數十載的聲譽大家有目共睹,這栽贓陷害的主謀說不定就是你!」
「不許污蔑我們堂主!」
段千秋身邊團圍的人大都是天星幫堂下弟子,此刻這些年輕弟子們見她公然挑釁師父,自然是咽不下一口氣,紛紛都向她拔出劍來,似乎只要司空南一聲令下,他們便會義無反顧地朝段千秋大打出手。
可段千秋卻是仍是一臉輕蔑地望著此刻面色陰翳的司空南。
她冷冷挑眉︰
「怎麼,司空先生,莫不是被我說對了?」
沉默時分,司空南忽然抬起手來。眾弟子被他這一舉動所警示,紛紛做好了出劍的準備。不想司空南的手落在半空中忽的又頓住,他遂順勢往左一揮示意眾弟子安分下去。
「老身奉勸段姑娘不要血口噴人的好——各劍派的人都在這里,老身的為人各位是再清楚不過,雖天星幫與段林劍莊的生意是有問題,但自從段老莊主失蹤後,這糾紛便被擱置了下來——此次,段林劍莊的兵器出了問題,受損害的不僅有我們天星幫各堂,更有這些長期與段家進行兵器交易的劍派。于情于理,我司空南都該站出來主持公道!」
「是,司空先生說的是!」
「司空先生德高望重豈是你可污蔑的!」
「瞧瞧——這狗急了就是四處咬人!」
司空南話音剛落,人群中便傳來一陣一陣吵鬧的應和聲。
耳邊像是炸開了鍋,段千秋听著身邊人的冷嘲熱諷,心中的怒氣早已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了起來。她性子本就沖動剛烈,此番被眾人火上澆油,更是怒不可耐,一個躍身便揮劍而出。
霞在半空中劃開,耀眼如霞光。
眾人見她先一步出手,為保護司空南等人便不再顧忌什麼了,紛紛亮起手中兵器向段千秋迎面撲去。
不遠處,梁司夜遠遠觀望著,也早已將段千秋的話听得一字不漏。他自然是料到她會大打出手——段千秋什麼脾氣,怎會容得別人對她如此冷嘲熱諷?
望著前方那一柄霞交錯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梁司夜劍眉微蹙,隨即輕施腳力便化作一道黑影如疾風一般穿梭在光影交接之中。♀
他步履輕盈,不過極短的時間便落定在了光華脊道上。
風追隨黑靴悄然而至,卻又在他身影落定之時撫平了衣袂。他一襲黑衣,黑紗拂面,手中的雷霆也並沒有出鞘,沉頓片刻但眼見刀光劍影迎面劈來,他身形一快便輕松避開。
梁司夜隨即一個點足飛躍便落在了段千秋身側。
段千秋匆匆瞥了他一眼,便與他背對背面對眼前的各劍派弟子。
「你怎麼來了?!你不是不喜歡湊熱鬧麼?」
「是不喜歡,只不過嫌你太吵——」身邊低低傳來梁司夜略帶冷笑的聲音。
此刻,眾人早因為黑衣人的突然闖入而紛紛停下了手中動作,皆滿眼機警而充滿敵意地注視著此刻背對背執劍而立的兩人。
想必此人一直潛伏在山林中,可自己竟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司空南眼見此人輕功絕佳,心知他絕非一般人。也算是老江湖了,司空南只微微一瞥便將來人打量了一番——黑衣人手中的劍雖藏在鞘中,那劍鞘古樸而不起眼,一點看不出里面劍的樣式,但距離稍遠他卻依舊感受得到由那人劍鞘里所發散開來的濃濃劍氣!
梁司夜與段千秋正準備配合出擊之時,卻听得身前高聳不見頂的光華脊道上忽傳來一陣女子篤定如警鐘般的聲音。
「各位請住手!」
片刻,但見一個素衣冷清白紗遮面的女子穩穩落定在了石階上方。段千秋正好對著那個方向,一個抬眼便認出來的人正是舒音。
舒音此刻雖是居高臨下,但是那一雙如水般的明眸映著陽光卻流淌著溫和而恭敬的淺淡笑意,她向司空南等人微微頷首便定定道︰「穆宮主有令——放段姑娘下山!」
舒音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在落向那個與段千秋背對著站立的黑衣人身上時卻是稍有驚詫的冷意。不過這是極短的注視,就連段千秋也沒有意識到舒音眼中的異樣。
石階之下,瞿開洛虯眉一橫,先一步點足而上便落在了舒音身前,「舒左使這話是什麼意思?!穆宮主要放過段千秋?」
舒音微微斂眸便緩緩向瞿開洛點了點頭。白紗吹拂之外的那一雙眼楮好似會說話。
遠遠的,司空南一臉陰沉,他白眉微蹙,一雙風霜縱橫的眸子緊緊地望向了此刻站立在石階上的舒音,但他卻沉默著不發話。
「司空先生,這可怎麼辦才好?」東方月望了望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那兩人又望望司空南。
沉默了一會,司空南冷冷放話過去。
「當真是穆宮主的意思?」
舒音點了點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忽的抿唇,隨即便恭敬地轉過了身。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穆白祈雙手負背佇立在高處遠遠凝望,他一身玉袍落在陽光耀眼處好似被鍍上了金邊。
「不錯,這正是穆某的意思。」
「啊,穆宮主!穆宮主你怎可如此輕易就放過段千秋,司空先生早已在信中說明段林劍莊的事情,怎麼——」瞿開洛心中雖有不滿,但在這泯光宮宮主面前也不敢造次,只執劍冷冷叩立。
穆白祈卻也沒有走下來,仍是站在高處,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瞿開洛又落向了司空南。他淡淡道︰
「司空先生的信我自有交代,而我回信中也沒有提到讓你們仗著人多去欺負一個女人——」
司空南眼色略有些難看,與穆白祈對視片刻,便蹙著眉點了點頭。東方月卻是指了指站在眾人中間的段千秋,向穆白祈道︰「大家都看清楚了,這可是段千秋先動手的啊——段千秋,你說是不是?!」
段千秋側著頭望了望此刻背對著他的梁司夜,但見他沒有動作便把目光投向了遠處居高臨下的穆白祈。
「不錯,先動手的就是我!」梁司夜默默听著她嘹亮的聲音,卻感覺到背後人的雙肩在微微顫動。
穆白祈的目光與段千秋交會片刻。
他遂微微一笑,直視著她凌然的眼神便向眾人解釋道︰「段林劍莊的事還有待追查,泯光宮處理江湖事務向來是公正無私,穆某此番放段姑娘下山一方面是給段老莊主面子,另一方面更是想給段姑娘時間好讓她回去調查清楚。若是一個月後,段姑娘還不能給大家一個交代,那麼到時候泯光宮自然是第一個出頭向段姑娘興師問罪——司空先生,你說我的這個答復怎麼樣?」
穆白祈說罷,向司空南微微一笑。雖是微笑,卻帶著讓人無法抗拒般的魔力。
司空南望望身後眾弟子又望望不遠處面色猶豫的瞿開洛,他沉頓片刻,遂點頭低低道︰「好,就照穆宮主說的,給段姑娘一個月的時間。」
司空南話音落下便揮手示意身後眾弟子退了開來。
可段千秋仍是固執地不肯松落手中的劍。她倔強地咬著唇,冰冷而不甘心的目光定定落向了遠處居高臨下的穆白祈。
「還不走?只有一個月,從瀾州到滄州就要花去五天,你覺得你還有很多時間麼?」
梁司夜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邊,便順著她的視線冷冷望去,恰好與穆白祈的目光落在了一起。
「他那是可憐我!」段千秋咬牙切齒道。
「走吧。」
梁司夜看懂穆白祈眼中的意思,遂緩緩轉過了身。他隨即一把拽起段千秋也不顧她的呼叫掙扎便帶著她一同掠身而下。
兩人的身影不過一會便消失在了濃濃山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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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段千秋沒說什麼話,也不和他計較剛才強行帶她離開的事情,她只是一鼓作氣悶著頭往前走。梁司夜心知她還在氣頭上便默默在身後跟著,等她自己冷靜下來。
夏日午後,陽光漸盛,就連這深山中也浮蕩著一層層炙烤般的熱氣。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很長一段路。或許是隨著四圍安靜的氣息,段千秋的氣也消散不少,只是對劍莊的擔心是揮之不去。
「你要回瀾州段林劍莊了吧?」身後,梁司夜淡淡開口。
段千秋沉默了一會,遂點點頭,低低道︰「當下還是先回到劍莊去,也只有等查清楚了今天的事情再去十八樓了——」
她的聲音是頗為難得的低落。梁司夜沉默了一會,正想說些什麼卻又听得她在前面緩緩道︰
「你就去你的遙州吧,劍莊的事情我自己會看著辦,我一定會在一個月內找出真相的。」
「原本我就沒打算管你——」
黑紗浮動之下,梁司夜嘲諷似地扯了扯嘴角,眸光映著一層陰影而愈顯深邃。
段千秋默默听罷只點了點頭,遂又沉默著往前。
下到山腳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兩人決定就在山腳各自分別。她往北回瀾州,梁司夜自然是往南去遙州。
段千秋向他點了點頭,不多說什麼,只一個眼神便作了道別。正想轉身卻听聞梁司夜低低叫住了她。
「給你。」
段千秋有些詫異地接過了梁司夜遞來的黑紗帽。
「戴著吧,你的懸賞令還不會這麼快被撤下——」梁司夜抱著雷霆淡淡道。
沒有了覆面的黑紗,他堅毅而流暢的輪廓便映著溫煦的夕陽瓖上了淡淡的光華。逆光望去,恍如畫中人。
段千秋愣了愣,遂在他的注視下,默默地戴上了那一頂黑紗帽。
「好,我走了,你保重——」
走了幾步,段千秋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那家小客棧上。
夕陽西下,山蔭漸深。那客棧好似一處農家小院,為行路者點亮休憩的溫暖燈火。遠遠的,堆積在路邊的酒壇里散發出的陣陣酒香隨著山風吹拂而來。
此情此景讓她想起一個月前兩人初遇時的那個露天酒肆。
也正是黃昏,他等在那里,與她大打出手。
想罷,段千秋不由地停住腳步,回頭望去。
「喂,梁司夜——」
梁司夜本已走遠,但所幸他的耳力極其靈敏,應聲便轉過了過來。遠望而去,段千秋帶著他的黑紗帽,他是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她向自己揮了揮手中的霞。
相距甚遠,可她的聲音穿入耳中卻是極其清晰。
「等你我各自查清一切,便在湳瀾山下相約喝酒吧。」
作者有話要說︰表示肥肥的一章
雖舍不得小梁離開,但是千秋一個人也會很堅強的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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