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相思鎖 平沙垠(三)

作者 ︰ 素光同

江婉儀夫君的親姑姑,就是當今的太後,新君的嫡母。♀

有位出身姜沉貴族世家嫡系的風流公子,向來喜歡音律和美人,更兼有潔癖。如今為了下獄的發妻,不吃不喝跪在姜沉國的正南門門口已有三天三夜。

不過憑他那副身板,怎麼能跪這麼久,自然是因為我給他灌了冥洲的湯藥。

那一日我蒙著面劫了他的馬車。這位公子豪氣萬丈地說,只要放了他,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但他要趕著救他老婆,當下就塞給我厚厚一沓的大額銀票,感動得我在灌藥的時候又多加了幾份的量。

如若江婉儀是個男人,事情無疑會好辦很多,尤其在朝堂之上。不過作為化解江婉儀怨念的利刃,這位公子他現在絕對不能死。

酒樓客棧,集市前後,官府門口。

凡是人多的地方都有征戰過沙場的士卒靜坐,他們穿著軍隊的衣服,坐得不言不語,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龐大規模。

我其實並不寄什麼希望于同江婉儀打拼過的,時處高位的將領們。他們已從戰場上退下,有了嬌妻美妾,正在享受人間難得寶馬雕車和富貴榮華。

而沒有兵權的高位武將,在朝堂上的地位,甚至還不如中位的文官。

他們在江婉儀下獄時,當朝還能勸阻國君三思,但當感到事成定局,也並不準備拿出什麼家當,力挽狂瀾。♀

江婉儀她拋頭顱灑熱血,讓將士折服欽佩,可是當年跟著她的副將,或許心中一直隱約記得,軍營里屈于一個女人位下。

而更為重要的是,不同的環境決定了不同的感情。

在草木皆兵的黃沙戰場,和高床軟枕美人膝旁,定有不同的意念。當日的珍寶,可能就是今下的稻草。

所以說凡人心智不堅,因為境況一變,人心即變。

不過這又本就是人之常情,並沒有什麼好難過。

但對于回師的士卒而言,卻又是另一番境界。

他們回來之後,仍舊繼續從前的日子,窮苦依舊窮苦,辛勞依舊辛勞,泯然眾人地雞鳴而起日落而息。

但是戰場上的經歷,是他們不同于常人的資本,而當這個鶴立雞群的厚重資本被誣蔑,成了通敵叛國的淪喪,如何能視之無物。

江婉儀陽壽已盡,但我要讓她知道,戎馬征戰的那些日子,她的一切都有人肯定和記憶。

一邊在監獄里來幾個殺幾個地砍死那些想要來操縱江婉儀身體的妖獸魔怪,一邊還要把這些士卒聚在一起,都委實花了我不小的力氣。

若不是國君都由天界的紫微星君掌管,踫都踫不得,我真想給那個國君一刀讓他臥床十天半月,再將那位浣錦侍妾剁成個渣。

他們這兩個禍害,想了這樣的點子,將好好一個忠君報國的將領,變成了一個滿腔憤恨的囚徒。

不過浣錦這個姑娘一心只要主母的位置,我在他們家翻箱倒櫃,倒騰出來她和國君各路謀臣的來往書信,然後書信都到了那位公子手里。

沒想到公子他看了信以後,難過地差點哭了,讓我心里有點愧疚。

貴公子不愧是世家出身,即便被嬌寵著長大,也頗有些風範。

因為世家們奉行的,是心不狠就站不穩。

他當夜就帶著幾個奴僕,將浣錦捆在院子里,沒有問她一句話,就下令讓奴僕們把她活生生地給杖殺了。

之後他就趕去了正南門端端正正地跪著。

火使成佑不愧是新人,他向我表示了對浣錦這麼想當主母的姑娘,會不會也一腔執念拼成了個死魂的擔憂之情。

我點頭夸贊了他的問題,繼而答道,若是浣錦當真是個不屈就的充滿節操的姑娘,她就不會做官妓。但為保堅貞而自縊之類,又是因為服從自己所認為的道德,所以死魂其實很難出現。浣錦她做官妓的時候尚能忍受,做妾的時候卻覺屈辱,只是因為看到了能往上爬的好位置。

她只是想要站得更高,有更多外表華麗的噱頭,然後給自己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無常將浣錦帶走的時候,我遠遠看向成佑,他給了個口型道大人英明。

麻煩的人不討厭,討厭的是添麻煩的人。

現在的國君就是這麼看那位跪在正南門的公子的。

因為新君並非太後親生,于是太後還是頗為含蓄地同國君說,她覺得江婉儀時下入獄並不合適,文人們鼓噪地也有些過了,郢城內外都有毫無身家或者身家微薄的大撥士卒平靜地鬧事,殺了便會有民憤,是不是能緩一緩。

太後對娘家人的護短是從她三歲就體現出來的,而那位已經跪了十天十夜的貴公子,不巧恰是她唯一的哥哥,年過五十才有的獨子。這位哥哥撒手人寰之際,握著妹妹的手老淚縱橫地表示,一定要幫忙照顧年幼的兒子。

太後第一次被這個佷子氣暈了,是在這佷子流連花街柳巷有了好幾個美妾還遲遲不願成婚之後,對著她說他很敬佩那個戰功赫赫的女將軍,于是他想娶她。太後震驚的時候,這位佷子還歡天喜地補充道,他自己是個閑職,娶了她以後也絕不干涉她行軍。

這樣就可以既保持著她的戰功,又來當他的老婆。

而第二次,就是听聞這位佷子跪在南門口要求重審江婉儀叛國一案,最讓她和國君吃驚的是,那副自小錦衣玉食,豪奢養大的標準公子身板,怎麼就能撐了十天十夜,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到完全讓人不能理解。

他們自然不能理解,冥界第一藥師解百憂的湯藥,那自然是頂級的好,誰用誰知道,真是不枉我冒著遇到蠱蟲的危險,在他的藥架上使勁掏了一大把。

與我預想的有稍許不一樣的地方,是在朝堂上居然還有一些人,拋開曾經被女鎮國公壓在頭上的不平,看在江婉儀曾經的汗馬功勞上,于當今這個好時機,為了她而說話。

更不一樣的是,這個領頭的人,居然是當年的九軍侍郎。

當年被撂翻在地的同樣出身豪庭貴族的九軍侍郎,在這麼多年的宦海沉浮中,已經是舉足輕重的內閣輔要。

曾經的年少輕狂早已散于流逝的時光,余下只是幾番清流與勛貴間甚為不易的模爬滾打,才得來的老練圓滑。

我看了他的神智才知道,江婉儀下獄時,他不是默然不救,而是多年的為官之道,讓他知道有時候要先靜觀其變。

正如新君也不敢立刻殺了江婉儀,怕橫生枝節便先關押,這位內閣輔要,也認定靜觀其變後才能一舉成功的道理。

這個道理甚至讓他無顧于,做一只忤逆新君的出頭鳥。

而現在,他拋卻已經保持了十幾年的中庸之道,面對著一心掌權的新君,挺身跪在正和殿最中央的晷線上。

初生的緋色朝陽,透過正殿裝飾著玉石的欄窗,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暖色的金黃,他在朗聲中抑揚頓挫道︰「江鎮國公一案,百般蹊蹺,臣願以項上人頭作保,請我王重審此案!」

他的同黨之人深諳唇亡齒寒之理,于此時一同跪下,這樣內閣的人已經多半倒戈。隨後幾個武將跟著跪倒,其余武將也再不敢站著。暗投于太後的臣下也沒敢忘主子的命令,對著新君拜伏在地。

有了第一個挑起的人,對江婉儀有些許佩服或是顧念的人,都不再考慮其他,新君在上,他們都知道新君在想什麼,卻也都彎身跪下為江婉儀求情。

正和殿里的朝陽明媚到刺痛新君的雙眼,他的面前,跪著幾乎大半的朝臣,異口同聲,卻振聾發聵道︰

「請我王重審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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