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相思鎖 平沙垠(四)

作者 ︰ 素光同

我在監獄里砍了第八十七個操縱江婉儀而不成的魔怪時,她被典獄長親自開門給放了出來。她的夫君站在門口迎接她,扶著她上了掛著平安結的楠木馬車。

回家的路上,江婉儀的夫君給她撩開馬車的車簾,她看到曾經和她一起上戰場的兵卒們,一個個排列著跪在路邊。

這麼多年來,她作為一個女子過得其實很苦,戰場上刀光劍影里她沒有哭,而現在,淚水點點打濕了她的衣服。

當晚他們吃過飯後,公子說他還要為江婉儀展示一下他人生中第一次下廚。

江婉儀站在他身後,看他在廚房里忙得滿頭大汗,伸手幫了他一把。

公子這時候,突然停頓了手頭揉面團的活,然後抹到了白面粉的臉就這麼不自知地抬了起來,對著江婉儀說︰「從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沒用,又覺得你有些不想看見我,所以很害怕招你討厭。我有時候又總想故意氣你,好讓你除了練兵打仗外,還能注意到我。」

他的語氣有著很明顯的委屈,好像流連花叢,是一件讓他可以拿來賭氣的事。但是對于一個用眾星拱月的方式養大的富貴閑人而言,他有些被慣壞了孩子的那種特有的,正常人不怎麼容易理解的道理。

公子低著頭,緊張地想切土豆又切不開地接著說︰「雖然我年紀比你小兩歲,但是我現在覺得自己還是很有用的,你也不討厭我是不是?」

江婉儀從他手里接來土豆,只一下就生生掰開,答了聲是。

公子雙眸閃閃,有些興奮道︰「你常年在黃沙場上,定然沒見過那些特別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幾日你調好身子,我帶你去好些地方看看好不好,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江婉儀在面團上撒著面粉的手停頓了下來。

他看向她的時候微抬著下巴,俊秀的臉上顯示出溢于言表的驕傲道︰「我給你譜了一首琴曲,明日我彈給你听,九拍的琴音,整個郢城除了你夫君,沒人能彈得出來。」

這位素擅琴技的公子愛妻听了以後,卻有些愣然地回答︰「我不懂樂曲。」

公子毫不在意地拂袖說︰「你是我喜歡的人,我懂的東西你管它做什麼。」

他們兩個最後只弄出一個有些焦糊的大餅,貴公子的人生中,根本就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粗糙的東西。

他雖然有些看不下去,但是想到這是他妻子給他做的第一頓飯,還是咬了一口,吃了一半以後點評道,還真是好吃。

當夜木槿暗香,繁星似錦,江婉儀抬頭看天,說這些星星真是漂亮。

她夫君又很興奮地說,自己在他們的臥房上搭了一個天台,那里可以看得更清楚。

于是過了一會,她的夫君就靠著她,坐在天台的藤椅上看著滿天璀璨耀目的繁星。因為實在很想表現自己,他還帶來了名貴的焦尾琴。

江婉儀看著他期待的眼楮,從善如流地說,你彈一首曲吧。

傳說中整個郢城只這公子一個人會彈的九拍音律婉轉響起,十指交錯琴聲繞耳,手法繁復余音悱惻,倏爾又急轉變徵之聲,宮商角徵羽五音依次凌厲挑開,鏘鏘然如戰場刀戈。♀

只一會,仲春的晚風漸起,琴聲戛然而止。

公子站起來想抱著她回房歇息,這時江婉儀開口︰「不要走,我想再看一會。」

她夫君解下外衣蓋在她身上。江婉儀說︰「我平常很少看星星,但是很喜歡,因為不是夜晚,一般就要去行軍。」

她夫君回答,那我以後天天帶你來看,沒有星星也不用行軍。

江婉儀笑了起來,她一笑,十幾日前被那個衛兵戳了的傷口開始泱泱流出血跡,但是夜色濃重,不易察覺。

江婉儀轉過頭來,她被常年的風沙和刀劍磨出粗繭的手,慢慢地搭上他錦緞的袖口,看著她的夫君接著說道︰「沉之,我心里很高興。」然後又好像自覺還不夠一般,又補充了一句︰「我真的很高興。」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柔聲叫他的名字,一聲沉之,激動得他有些微微發抖。

一片薄粉的木槿花瓣,被晚風吹到那錦緞的青色袖口,公子他正準備將花瓣拂走,就發現江婉儀的手,了無生機地在頹然間落下。

他趕緊握住那只手,而後掌間一片死物般的冰涼。

這位聞名郢城的貴公子踉蹌了一步,抖著手去探她的鼻息,然後揮袖就踫翻了他視如珍寶的焦尾琴,古琴素來嬌貴,當即落地摔碎。

江婉儀的魂魄站在我身邊,被我召來的兩個無常套上了鎖魂鏈,我拿起死魂簿看到她的名字已經消去,如此她就又是閻王生死簿上的人。

江婉儀被無常牽走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夫君。

他抱著她已經冰涼的身軀,一遍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在叫到他嗓子干啞到血腥的時候,終于沉郁地哭出聲來。

我正欲回冥洲,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無常面前出現了橫空擋路的血月劍,木使和火使一左一右攔住了他們,兩個無常押解著江婉儀的魂魄,轉過頭來看我,彎腰行禮以示不解。

我知道這位世家貴公子對江婉儀一往情深,也知道他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個被嬌慣到了不得的性子,卻沒有想到他既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通紅的血絲密密纏上他的雙眼,他明明嘔了一口血,卻沒有吐到江婉儀的身上,而是很彪悍地把那口血全咽了回去,他定楮看著江婉儀,眸色鶼鰈深深。

他這種模樣,讓我瞬時有了猜想,而後分外憂傷。

不遠處果然又來了兩個無常,看著被血月劍困住的同伴,還是向我行禮道,要來勾走那公子的魂魄。

看他們兩個怎麼勾都不上手,我打開了死魂簿,夏沉之的名字赫然在冊。

世間為情所困的男女有千千萬,痴痴纏纏惹人戀,酸酸楚楚無人怨。

陰陽相斷天人永隔也有,不是情未埋入骨髓,深入血淚,只是沒有這位公子這樣,到不了手就將自己魔障掉的性格。

真不愧是一等的豪奢世家慣出來的混賬孩子。

我在心里深深同情了一把姜沉國的當朝太後,竟然有這麼可怕的佷子。

血月劍寒涼出鞘,倒映星輝折出森冷的劍芒,將四個無常都困到了一方。

我拉過江婉儀的魂魄劈開鎖鏈扔回軀殼,繼而從一個無常手里搶來了記錄夏沉之生死的紙片,怕他嫌自己陽壽短還會魔障,提筆給原壽加了六十年。

然後我想起還有江婉儀,在背面的空白處給她補了個同增。

四個無常均被我嚇呆,沒接我手里生死簿的紙,只一個躬身彎腰答︰「事已至此,不敢有違月令大人。只是大人手里的這張簿紙,沒有閻王的印鑒不能施行。」

我才反應過來,確實要有印鑒,就用月令鬼玉牌摁了一下,這紙沒有反應。但我轉念突然想到,夙恆他那天晚上遞給我冥後掌印。

來人界的之前,看那掌印還在地上,我看它這麼貴重,還得隨身保管。

陰曹地府皆屬于冥洲,不過月令的地位動不得生死簿。

從懷里拿出暖玉冥後掌印,我往那紙張上一蓋,頓時金光四溢,直將四個無常又驚呆。

他們當即行了跪禮,臉色更加蒼白,為首的抖著身道︰「小人有眼無珠,不知月令還是成旭冥後,冥後殿下和藹可親深藏不漏,小人請殿下寬宥請殿下寬宥」

死魂簿上夏沉之的名字已消去,四個無常在被我放了以後感恩戴德地跑掉了。火使想開口問我什麼,但看到秦玲沒有反應,就什麼也沒說。

我轉過身來看夏沉之,他發現江婉儀悠悠轉醒,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探她的鼻息。

江婉儀看著他的手說︰「我是覺得有些困,睡了一會,並沒有事。」模到了鼻息的夏大公子,終于放松了繃直的身軀。

泡桐木搭造的觀星天台上,晚風徐徐,微有涼意,地上橫臥著斷成兩半的焦尾琴,江婉儀開口︰「家里有些冷清。」

夏沉之錦緞的繡竹華服貼在藤椅勾花扶手上,青衣白衫,容形俊秀。

他伸出手緊緊抱住江婉儀,口氣堅定地說道︰「那我們一定要多生幾個孩子,孩子一多就熱鬧,越熱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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