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終于沖破烏雲,濃霧漸漸散去,大海頓時變得金光燦燦,刺眼的陽光透過木窗射了進來,照在女子紅腫的雙眼上。
睜開眼,已是清明一片。
她細細地分析著,荊汐涼是羽汐的公主,如今不足十四歲。國已被破,親人似乎只剩下一個弟弟,另外還有個未婚夫。而想殺她的人也不少,大家都深知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直覺告訴她,殤以沐可以信,雖然理由一定不只是受人所托這麼簡單,畢竟他是一國太子。不過,荊汐涼身上一定有著什麼能讓殤國保她的東西。不過,至少暫時在殤國她能安全一陣子。況且,現在的她,也唯有信他了。
她左手撐床,準備起來,卻模到一個小巧、冰冷的東西,這東西她很熟悉,一把匕首。
她眉頭一挑,這是有人想幫她,還是殤以沐留給她的?如果是前者,她該不該跟著那幫人,還是繼續前往殤國?如果是後者,他們是十分有自信她已是無處可去,無路可逃了。
無論怎樣,她還是快速的地將匕首放入左袖中,扯下床邊一根繩索加以固定。將早已放好的一身白色錦衣套好,再系上深藍的錦繡披風,她走到落地銅鏡前,雖沒玻璃鏡清晰,也足夠她看清荊汐涼窈窕的身材,絕佳的容貌,長發披散及腰,更增添了幾分凌亂之美。這是她第一次大量自己如今的身子。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美則美矣,但太過孱弱。
也是,經受杖刑沒幾下就魂歸西天的嬌生慣養的公主又怎麼有會有強健的身子呢,不是體弱多病,她都該謝天謝地了。
這時,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卻並未說話。
她警覺地將右手按到左臂之上,應了一聲︰「進來吧。」
一個人猛地推開門,竄到了她身邊。不知對方身份,她只是向一旁避了避。
「涼兒!」一個欣喜的聲音響起。
抬眼望去,她差點將那人當成殤以沐,他有著和殤以沐幾乎一樣的面容,只是沒有那種淡漠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欣喜。
「殤以宸?」她試探地問。
「涼兒,才幾年不見,你怎麼就和我如此生疏了。」他臉上滿是委屈,快步走到她身邊,長臂一伸就想將她帶進懷里。荊汐涼不動聲色地避過,他也不惱,繼續歡天喜地地嚷著︰「涼兒,你長高了,更美了。但是怎麼又瘦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沉參蔓對你做過的事,我一定會加倍奉還的。」
他又想到了什麼,咧開嘴開心地一笑︰「不過沒關系,從今以後就由我來好好照顧你了。」
他笑的時候頰邊有兩個酒窩,荊汐涼不由得想到殤以沐這樣笑的樣子,她正想開口,船艙外就傳來一個清冽的聲音︰「誰要你照顧,她是我姐,我會照顧。」
話音還未落,聲音的主人就跑了進來。
只見其黑色長袍上沾染著不少血跡,臉上也有幾道淺淺的口子,還隱隱滲著血。想是行程極為匆忙,連傷口也未多加打理。翡翠冠將黑發上端束起剩下的微薄發絲正隨風飄揚。一雙凌厲的眸,最為顯眼,整個面孔都充滿了刀削般的雕塑感。
荊汐涼夾在兩人之間,他們個頭相近,都比她高了兩個頭,一副互不相讓的樣子。她索性順勢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地望著他們。
「姐。」後進來的男子一對上她的眼,便低下了頭,凌厲之感頓去,眼神躲閃︰「對不起,姐,都怪我沒有听父親的話,讓你受苦了。」
「宸,你先出去一下行嗎?」既然決定了要好好做荊汐涼,那麼她一定會盡力扮好這個角色。畢竟多年的殺手生涯的浸染讓她擁有了不錯的偽裝能力。而殤以暮主動提出隱瞞她貌似失憶的事實並告訴了她一些應該知道的事。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殤以宸還是一步一回頭地挪了出去,關上了木門。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小小的船艙里惟有海風穿透薄薄窗紙呼嘯而來的聲音。
「姐。」荊蘇離的聲音已隱隱帶了些許哽咽。
她听殤以沐說起過荊蘇離,是荊汐涼父親荊離的養子,主動要求上戰場磨練,長年在外。小時與荊汐涼交好。
「蘇離,你以後不能叫這個名字了。」她拍了拍荊蘇離的肩以示安慰。
荊蘇離抬起那張淚水彌漫的臉,皺眉問道︰「姐,難道你要我隨著他們回殤國屈辱的苟且偷生嗎。況且如果我在只會連累了你。姐,你放心跟著他們走吧,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為父親母親,為我們羽汐報仇雪恨的。」
說完,他狠狠抹了一把臉,眼神堅決。
「你說什麼傻話呢,看看你身上的傷,只要你走出殤國的保護圈,就必死無疑。現在不知道有多少刀槍,多少弓箭在等著往你身上招呼,你能報什麼仇?」荊汐涼略有些嘲諷的說。
荊蘇離呆愣在那,半晌後,憤怒地說道︰「難道滅族之恨,亡家之恨就那麼算了嗎?」
「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可是現在的你有這個能力去報仇嗎?你沒有!你去只會是去送死。到那時候你是要我去為你收尸,去戰場上與那些兵將拼命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自己想清楚,等到哪天你有這個能力了,我一定親手為你披上戰袍,等著你凱旋。你也更別再說什麼連累我的話,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我要保全的不只是自己。」荊汐涼平靜地直視他的眼。
又過了許久,他才咬牙移開了眼,雙拳緊握,似是下了什麼決定。低啞的嗓音仿佛在許下什麼聖重的誓言,「我知道了,姐。總有一天,我會手刃仇敵,奪回我們的羽汐。到那時候,我們就再也不用寄人籬下了,那時候,你將是我們羽汐的第一名女族長……」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嘴角似乎有了些弧度。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一天,看到了羽汐那遼遠的草原,潔白的羊群跟著高聲歌唱的放牧人,高高的烏爾雪山上傳來孩子的笑聲,仿佛就在耳邊。他還看到了曾救過他的小女孩長大了,身披屬于族長的紫金龍披——哦,也許那時會為她改為紫金鳳披。她會是整個羽汐的驕傲,能夠高傲地睥睨眾生。而他,會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為她而戰,為她開闢更廣的疆域,看著她的笑而笑。
現在的他怎會想到,他離這條路就只是一步之遙,可是就那一步讓他徹底掘棄了過往,走上了另一條與她背道而馳的路。他本該有機會能真的看到這一切的,可是最終也只能在午夜夢回醉得不省人事之時才有機會夢到這一切一切,本該屬于他,屬于他們倆的一切。
「嗯……」荊汐涼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荊蘇離在外多年,誰也不能保證他的話是否真心,說不定他只是利用荊汐涼公主的身份,既能借殤國以避難,待到時機成熟再聯系羽汐舊部以她名義復族,再將她當作傀儡。若是他再狠心些,還可以直接殺了她取而代之。
看了荊汐涼陷入沉思,荊蘇離似是以為她不信他的承諾,急忙說︰「姐,你別擔心,一定會有那天的,父親得知大勢已取後,將軍隊全部轉移到了沙漠之墓的深處,一般人是進不去的。統帥的令牌與密令父親都一同交付與我了,沙漠之墓不乏能人異士。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能夠收復失地。」他頓了頓,認真地望著荊汐涼,「姐,在那之前換我來保護你好不好?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看著以前這個比自己小,喊著自己姐的少年目光堅毅地告訴自己,不會再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她的心仿佛被火烘著的冰水,溫暖卻不灼熱,泛起圈圈漣漪。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男子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他說他會帶她走,說會保護她,說會愛她。即使她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他的大哥,他仍心甘情願地守著自己的承諾。
很久沒有相信過人的她突然就想拋開一切,無條件地相信眼前這個固執的少年,只因這句話。
反正這也算她多得的生命,就讓她按著自己的心意活一次吧。她過慣了刀口舌忝血的日子,可從沒那次冒險像如今這般讓她心潮澎湃。仿佛就此開啟了一場新的征途,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她溫柔地彎了嘴角,輕聲說︰「姐信你。」
少年突然就愣在了那里。
「你不能叫荊蘇離了。」一樣的話卻不再是一樣的語氣,一樣的心境了。
她找到了願意去信任的人,這是一件多麼值得歡欣鼓舞的事啊。
「以後,我叫蘇乞離。」少年也沖她笑了,笑得那樣燦爛,沖破了陰霾,好像要將天地的光輝都遮蓋。
蘇乞離,這個被人遺忘的名字這個被遺忘的人,終有一日會以讓所有人震撼的姿態出現,被載入史冊,任後人評說。當然,這是後話了。我們僅僅所能知道的是這一天便是那個絕妙的轉折點。
而這一天,也僅僅只是緩緩拉開了一個序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