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了那麼多的血,第二天醒來,會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應該是正常的。
凰心想著便自己揉了揉額角,穿了衣裳,到了銅鏡前的時候,她愣住了。
銅鏡里映出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太陽越來越耀眼,光芒透過窗戶灑進來的時候,凰心放下捂住臉的雙手。
銅鏡里的是一張美麗的臉,一雙眼楮卻太過冰冷。
當一聲,水盆落地。
凰心回頭看到筱懷怔愣的臉,她笑了一笑︰「筱懷?」
「你到底是小環,還是筱懷?」
筱懷看著屬于水煙寒的臉,慢慢的低下頭,「對不起,公主。」
「公主」二字讓凰心片刻的恍惚,原來那些突然涌進腦海里漸漸清晰不已的畫面不是一場夢,原來都是真的。
原來凰心是水煙寒。
站了太久,煙寒發現全身早已冰冷,門開著,筱懷就站在門邊。
她抬頭,看到外面刺眼的陽光,緩緩閉上眼楮。
「你,走吧。」
立在門邊的筱懷全身一僵,半晌,跪在被水浸濕的地上,叩首︰「公主,你多保重。」
鸞殿本就只有兩個人,如今走了一個,便只剩一人。
這宮殿奢華,太過大了。如今只能听見自己一個人的呼吸時,煙寒發現很害怕。
她邁出一步,想要走到椅子那里坐下,真邁出一步,卻只能跌跪在地。
全身都麻了,所以膝蓋貼著地面,沒有感覺多冷。
她勉力抬手抱住膝蓋,努力縮成一團,這樣應該會暖和一點。
原來司命騙了她,筱懷騙了她。
原來她是水煙寒,原來她一直都在傷害她的心上人。
不知道到底一個人這樣呆著多久,只覺滄海桑田,直到——
「煙兒?」
沿海抬頭,可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門邊站的人。
「水煙寒!」
這次她听清楚這個聲音,慌張抬手抹去眼里的淚水,終于看清那人。
「阿磔……」煙寒听見哽咽的聲音,像是迷路好久的孩子。
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御曄磔感覺全身無力,勉力睜開眼楮,身邊沒有任何人。
他笑了一下,原來昏迷中听見她的聲音全是自己的妄想。
那一刻他想真的應該放手,可司徒彥進來了,他說︰「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沒話說,只想該怎麼辦才能繼續裝下去,不讓任何人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司徒彥說的促狹,那語氣肯定全是從御曄允那里學來的。
終于笑夠了,他才說︰「她沒走,在鸞殿……哎別慌走,這個藥方拿去,補氣血的,為了你她可是獻了不少血。」
御曄磔抓了藥方子就走,心里只想︰她沒走。
可真到了鸞殿,他開始懷疑自己還在做夢,因為太過安靜。
往常這個時候她一定在心園,所以他找遍心園。♀
在進內殿的一瞬,好在他找到了她。
她蜷成一團,臉上全是淚,而那五官明明是水煙寒的。
他喊她︰「煙兒?」
可她只是流淚,他開始惶惑,不安的大喊︰「水煙寒!」
她全身一顫,擦去眼里的淚,清亮的眼,終于怯怯地說︰「阿磔……」
他再不能思考,沖過去緊緊抱住她,恨不能嵌進身體里。
骨骼被勒的生疼,呼吸變得困難,煙寒心里卻很高興,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就听到她的心上人一如既往的霸道聲音︰「如果是夢……你也別想離開!」
她愣住,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夢。
「阿磔……」而她同樣不安,「我也怕這只是夢,很怕。」
這個時候,司徒彥是不要命才會去鸞殿打擾,可沒有辦法,事實是他在鸞殿攪了一室濃情。
「你身上余毒未清……」,瞧了眼緊緊相擁的男女,司徒彥輕咳一聲繼續道︰「須得克制。」
煙寒愣了一下,臉慢慢羞紅,推開了放在腰間的大手。然後御曄磔用想要殺人一樣的眼神看向司徒彥。
毒傷沒有徹底痊愈,御曄磔就只能看著煙寒。狼一樣的眼神看的煙寒心里毛骨悚然,不過倒不是因為害怕。
御曄磔也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什麼樣,每每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就會拉住煙寒的手聊天。
「煙兒,兩年前是怎麼回事?」前幾日就想問的,御曄磔還有好多問題。
煙寒當然知道御曄磔一直到今日才問她,是在等她安下心來,畢竟那些相見不相識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是難過的。
她垂眸看兩人相握的手,只能說︰「我也不知道。」
兩年前,司命出現帶走煙寒,煙寒的記憶便在那時斷了。此時她心里自然清楚一切不過是那人的私心,可她卻不能怨他,這兩年雖是活的像個傻瓜,卻也最是快樂無憂。
煙寒低頭的瞬間,御曄磔就知道她會這樣說,不過真的听到還是有點不能接受。到如今,他怎麼可能看不清這兩年的離別全是那人的所作所為。
他心里其實是恨怒的,那樣害兩人分別的罪魁禍首,「煙兒,我要殺了他。」
煙寒望向他,一臉的震驚,不可置信。
他心里輕笑,她不知道兩年前他恨不得毀滅一切的心情,她沒有任何錯,「嚇你的,我只是不高興你騙我。」
御曄磔捧住煙寒清麗的臉,定定的望著她,她也專注的看著他。他喜歡她這個樣子。
煙寒心里松了口氣,「我錯了。」,她願意認錯,可既然他都清楚,「那你明明都知道了,為什麼還問我?」
御曄磔盯著她不滿的模樣,額頭貼上她的,低低的嘆息,她明明那麼聰慧,為何在他看來這樣傻︰「煙兒,那不一樣,不一樣。」
心上的人願意說的事,即使心里再清楚不過的事,也願意听上百遍。
煙寒不知道「百听不厭」這四字成語的由來,就像她不知道御曄磔為什麼嘆息。
「阿磔,你怎麼了?」,她不喜歡他這樣情緒低落。♀
御曄磔望煙寒半晌,吻住為他而透出擔憂的眼眸,「煙兒,十日後嫁給我。」
這話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煙寒沒法否決,也不想否決,即便十日後大婚這個決定太過倉促。
可眼看著日子漸漸近了,自以為不會緊張的煙寒開始緊張了。
她看著臥榻上紅的耀眼的鳳冠霞帔,心里開始緊張。
由于喜服的尺寸不合,宮里最好的張裁縫奉了王命前來量尺寸,可未來王後似乎不太配合。
張裁縫擦了把額頭上冒得冷汗,「王後娘娘,奴才斗膽請您別的動了。」
十日本就太短,今日又要重制喜服,眼看只有九日時間了,王上與王後的大婚喜服可都要趕出來的。
煙寒深呼吸一口氣,還是控制不了心里的緊張,她甚至發現自己緊張到心律不齊的地步。
「不用量了,就用這件。」她撇開眼,不去看榻上耀眼的喜服,心里稍稍平靜了一點。
張裁縫眼看著未來的王後娘娘輕描淡寫的指了指榻上不合身的鳳冠霞帔,可若是讓王知道了,「王後娘娘饒了奴才吧。」
御曄磔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煙寒苦著臉,張裁縫跪在地上磕頭。
「怎麼回事?」他好笑的問煙寒,還真沒看過她這樣的表情。
在地上磕頭的張裁縫立馬定成了石像。
煙寒兩手一攤,無奈道︰「我想他應該是怕你砍了他的腦袋。」
御曄磔揮了揮手,張裁縫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到了外面隱約還听到了未來的王後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你怎麼來了?」
他抹了下額頭的冷汗,心想他們北御國未來的王後果然膽識過人。
御曄磔瞥了眼榻上繁復的嫁衣,笑道︰「沒事不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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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煙寒躲開要撫上腰間的手,哼道︰「不用陪你的夢妃了。」
御曄磔嘴角的笑越發大了︰「吃了一天的醋還沒夠?」
從昨天開始煙寒突然想到那天听到門外的侍衛說「夢妃在御書房」這句話就開始冷著臉,御曄磔被凍得只能退避三舍。熬了一晚上,他已經很想她。
煙寒斜睨了御曄磔一眼,她以為這樣的表情即使稱不上難看卻絕對不好看,孰知在御曄磔的眼里卻很美,他顧不上她還在生氣,伸手一拉,強硬的圈在臂彎里。
「別生氣了。」
御曄磔吻了吻玉一般的耳垂,低笑︰「你都不知道那天你來了又走了,我更生氣。」
說話時熱氣都噴在臉頰上,煙寒推開他的臉,「所以現在我生氣,你可高興了?」
御曄磔握住未來得及逃開的手,「嗯,高興。」握緊了掙扎起來的手,「若是你那天也這模樣,我想我會高興瘋了的。」
煙寒愣了一秒,撇開頭,低聲自語道︰「瘋了才好。」
御曄磔不理她口不對心的話,把她的腦袋按在肩窩上,嗓音溫柔︰「煙兒,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你也會是我唯一的妻子。」
煙寒暗暗心驚,她不願這樣的,「你要……」
御曄磔把不老實的小腦袋按回去,「放心,她畢竟是你三姐,我會給她一個好的去處。」
煙寒點了點頭,可心里還是有點擔心,「那太後那里怎麼辦?」
他是北御王,後宮理應佳麗三千,只有王後一人,太後該如何想。
煙寒感覺到有溫柔的手在輕撫著她的頭發,像輕撫著她內心的不安。
「別怕,一切有我。」
這句話仿佛有著巨大的魔力,消滅了所有負面情緒。
十日已過去三日,到了第四日,北御皇宮里傳來了一個消息,北御國允王從洛河之南回來了。
對于這個允王,煙寒只听說人長的美,且很是驍勇善戰,光看御曄磔就知道,其弟自然也是極優秀的。
听了這些都是不出所料的話,伺候的婢子才顫巍巍的說了最後一句重點︰「允王進宮後把御書房外掛著的紅燈籠射下來了。」
煙寒瞧著低著頭渾身發抖的宮婢,知道她怕,所以盡量輕聲問︰「可有說是為何?」
許是輕柔的聲音安撫了小宮婢,說話也說利落了,「回王後娘娘的話,允王說燈籠紅的礙眼。」
煙寒原先還帶點僥幸心理,听到這里才算明了,她心想︰他的弟弟看樣是不怎麼待見她。
明明未曾謀面,御曄允為什麼不待見她,煙寒不曉得,不過她不會因此有什麼情緒,頂多就是有點疑惑。
到了第五日,煙寒心里的疑惑也解開了。
下了兩天的雪,這天天空放晴,煙寒起了個大早,心園里梅花都開了,她也想學學以前看過的古裝電視劇里的女主一樣折梅看景。
讓隨侍的宮婢退下,煙寒立刻在梅林里拋開了,選了開的正好的梅花聞了聞。
清冽的香味,是梅花最獨特的味道。她正想折下——
「梅花開的好,你便要折了它?」
這話听了怎麼就有點別扭,煙寒心想幸好她不是個要欺負良家婦女的登徒子,要不然這話不就成了「人家姑娘長得美,你便要強了她?」
她回頭看向說話的人。
立在另一株梅花樹旁,艷麗的一朵梅花映著美人。
煙寒怔愣了一秒鐘,然後轉過身折下了剛才打算折下的梅花,自顧自的繞道走人。
御曄允心里不屑,這女子不知哪里好,如此自私、目中無人。
「你可知我是誰?」
煙寒停下腳步,她此時與御曄允相隔了一株梅樹,卻不妨礙她看清他臉上傲慢的神色,那樣子好像誰都該認識他一樣似的。
若是換了旁人,煙寒早直接走人。
「我還真不知道你是誰。」
煙寒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寫著「我還真不知道你是那顆蔥」。
御曄允那雙桃花眼里瞬間竄起了兩簇火。煙寒繼續說︰「那你是誰呢?」
御曄允眯起眼楮,眼神像最凶殘的野獸。他是軍中最凶狠的狼,這女人竟敢如此挑釁,語氣輕蔑。
這樣互相瞪眼不僅費神且沒有什麼實質意義,煙寒也解了氣,便把話說開,「御曄允,你還有事嗎?」
御曄允沒有想到煙寒如此聰慧,不過想想,能猜出來也不難。
「既然知道是本王,還不下跪?」
煙寒真不明白他這得瑟勁是遺傳誰,只暗自慶幸御曄磔不是這樣。
這人原來還是個小孩子心性。
「你到底有什麼事?」,雖說天晴,外面還是很冷,她可不想多呆。
不耐的口氣終于徹底熱火了御曄允,他原本就壓抑著的怒火立刻爆.發。
梅樹瞬間四分五裂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脖頸被掐住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真透不過氣來,煙寒還是不能接受,她的臉現在肯定紅的發紫了。
「不知天高地厚,就憑你也想當王後?」魅惑的桃花眼微眯,閃著凶殘的光,「要你死易如反掌。」
扣在脖頸上手緩緩收緊,大腦缺氧的厲害,煙寒感覺整個人發飄的時候,御曄允的手一松。
砰的一聲落地,手心貼著地上冰冷積雪,煙寒瞬間清醒,脖頸上的皮膚開始發熱,還有點痛,她不敢踫,因為肯定已經一圈青紫。
煙寒雖然知道不會死,可也沒想到御曄允下手這麼狠。
「到底為什麼,我得罪過你嗎?」
煙寒抬頭冷冷的質問,從御曄允俯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倔強清冷的眼楮還有青紫的脖頸。
他雖是武將,可畢竟也是從小被教導要以禮待人的王子,即便他想要這女子消失,也不該這般欺侮。
他撇開頭,「你沒有得罪過我,但你不該出現……」,所有的負疚拋開後,冷漠著繼續道︰「你既然死了就不該再活。」
煙寒不懂她曾經的死對御曄磔有怎樣的影響,更不知道兩年前北御突然向水國開戰的原因,現在听到御曄允的話只覺得好笑。
原來沒有原因,她活著就是礙了御曄允的眼。
她站了起來,拍去裙上沾到的雪,盯著御曄允神色復雜的眼笑道︰「可是真不好意思,我活過來了。」
剛才那一株梅花樹慘遭「分尸」的命運,落得一地殘骸。
煙寒後退三步,彎腰撿起剛才折下的梅花枝,花瓣被壓在下面,如今梅花已不復初時的嬌艷。
「我剛折梅時,你似是厭惡萬分,如今一樹正艷的梅花落得一地殘紅,你是不是更厭惡自己一點。」
御曄允一怔,下意識反駁,「那是因你……」
「那是因我惹怒了你,若不是我又怎會這樣……」煙寒了然的笑,轉了轉手中的梅花枝,「這樣便又多了一樣厭憎的理由。」
立在一地殘紅中的女子,身著火凰白裙,眉眼清冷。
御曄允第一次有種啞口無言的感覺,「你……」,他看著她的眼楮,突然開始覺得前一刻自身言行……太過分。
手中梅花枝轉了幾轉,煙寒低頭︰「允王,若是沒什麼事,凰心便回去了。」
煙寒的背影漸遠,御曄允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指節修長,就是這只手剛才差點殺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這樣便又多了一厭憎的理由……
御曄允厭憎的那個迷惑自己兄長的妖媚女子怎麼也無法與眼前浮現的清冷眉眼,寂靜淡然的面孔重疊。
他突然驚覺,沒見過的妖媚女子,他厭憎的恨不得殺了。
可那個女子,他要殺了她,她面不改色,他差點殺了她,她眼里沒有半絲恨懼。
他一直欣賞的女子便是她這樣的……好,他怎會厭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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