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廷恩被簇擁進去,範氏小聲呸了一口,用腳在地上使勁兒跺了幾下,罵了一大攤子話這才覺得心里舒服些。
她不敢這會兒進去,怕李火旺還沒消氣又想起來捶她,尋思這會兒先將吃食弄好,也好在李火旺跟前顯示一番。
不過自打娶了幾個兒媳婦進門,範氏就很少干過活了,這會兒叫她一個人弄桌吃食出來,她也嫌累得慌,又不敢叫林氏幾個人出來,只得在院子里跺了幾下腳,將李芍藥與曾氏吆喝出來。
先頭李火旺打範氏的時候李芍藥就听見了,她躲在屋子里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被李火旺听見又說起她平日不做灶上的事情只繡花的事情,哪肯再出去幫範氏講好話。這時候听範氏喚,她不敢不出去,不過看見旁邊的曾氏,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四嫂,娘叫你呢。」
「哎呀……」曾氏正在給李芍藥繡壞了的帕子挑邊,猛不丁听見這聲叫,手指戳了個窟窿,她啜下指頭,溫順的應了聲去收拾針線兜子。
「作死呢,芍藥,你個懶丫頭,趕緊的,想累死你娘!」外頭又傳來範氏摔鍋打碗的罵聲。
自從娶了兒媳婦,範氏就沒做過飯,在灶上一通忙活,連個醬都沒能燒好,看李芍藥與曾氏遲遲沒出來,也顧不得平時最疼愛的老閨女臉面了,一通罵起來。
曾氏看看在屋里頭跺腳的李芍藥,小聲道︰「芍藥,要不你與我一道去?」
李芍藥嘟了嘴,在炕上摔摔打打的收拾東西。
「芍藥,你就幫我遞遞醬醋啥的就行。」曾氏忙哄著她,听見外頭範氏一聲罵的比一聲高了,忙拉了不情不願的李芍藥去灶下。
範氏正撅著在那兒燒火,一下沒注意柴火放多了,燻得她滿臉淚。看李芍藥撇嘴斜眼,曾氏賠笑利索去收拾東西的模樣,到底忍下火氣,只道︰「趕緊的,芍藥把火燒起來,老四家的,你手藝好,弄兩個拿手小菜出來。」
「哎……」曾氏敞亮的應了聲,挽了袖子去炒菜。
李芍藥嫌棄的拿塊帕子包著手去拿柴火,被範氏罵了一通,氣的眼楮都紅了。不過她看出來今兒範氏不好惹,是再不肯慣著她的,只得一邊抽著鼻子一邊蹲在那兒小心翼翼的燒火,生怕濺了火星子在自個兒的細綿襦裙上,嘴里還時不時叨念兩句。
平時範氏雖說偏著曾氏,輕易不叫她上灶。不過曾氏是時常要給兩個兒女開個小灶吃的人,手頭上的手藝倒也不曾生疏,她又是個利落人,兩個灶,一個炖著醬燜肉,一個就下了油爆炒起黃鱔來。黃鱔要放辣子才好吃,,不過看看燒火的李芍藥,曾氏便下意識的只勺了一小勺辣子進去。
範氏正邊上給魚裹粉,瞧見了就道︰「老四家的,菜多放些油,再放點辣子。」
曾氏愣了愣,卻馬上笑著應了,結結實實往兩個菜里都添了油,又往黃鱔里頭加了辣子。
李芍藥本來聞著菜香,不情願燒火的心思都下去了些,這時候听了又著急起來,「娘,您這是做啥,菜放辣了還讓不讓人吃了。」
範氏將手頭的魚一摔,瞪著她道︰「咱家除了你吃不得辣,誰還不能吃了,你怕吃了臉上要長疙瘩就別吃這個,本來也不是弄給你吃的。」
李家人其實都愛吃點辣,只是李芍藥一吃辣的臉上就冒疙瘩,一張臉簡直不能看,她是老閨女,範氏本來就心疼這個閨女沒有她年輕時的好容貌好膚色,自然平日一家人就緊著李芍藥口味來。不過李廷恩卻愛吃辣的很,偏生李廷恩家來時候一般就是家里吃的最好的時候,往日為這個,範氏都將好菜單獨盛一小碗出來給李芍藥,今天為平息李火旺的火氣,範氏是管不得這個小閨女了。
李芍藥這回是真忍不住氣的哭了。可看她哭,範氏也沒去哄她,反倒又教訓了幾句,「慣得你,爹娘老子愛吃啥你得跟著吃啥,還要我們從著你口味來,待會兒就勺兩碗餃子邊上吃去。」結結實實將人數落了一通。
曾氏垂著頭麻利的炒菜,從頭至尾沒有插話。
灶下婆媳母女三個忙活,二房屋里頭一堆人圍著李光宗請來的大夫,听大夫親口說李廷恩的臉沒事,絕不會留疤,更不會影響往後參加科舉後,大伙兒才放了心。
李火旺長出了一口粗氣,氣哼哼道︰「死老婆子,這回要是真傷了廷恩,看我不拆了她。死婆娘不教訓就是不行。」
李光宗出去送大夫回來正好听見這話,臉立刻紅了大半,吭吭哧哧的,「爹,娘曉得錯了,這回您就饒了她罷。」
李火旺一雙銅鈴大眼瞪著他,將煙袋鍋子用力在桌上磕了磕沒說話。
李光宗還想再幫範氏說兩句好話,被顧氏重重在腰上掐了一把就不敢說話了。
倒是李二柱看了看兒子的臉,又看著一臉擔心的林氏,想著先前範氏已挨了幾腳,小聲道︰「爹,廷恩是晚輩,我瞧這回就算了。」
「老二你說的啥!廷恩是咱們家里的長孫,又是個能讀書的,那臉是女人能打的?」李大柱撂了臉︰「爹,您是該好好給娘說道說道。家里頭女娃她教訓幾下子不妨事,讀書的長孫男娃哪有她上手管教的道理。」悶了一會兒,戳出一句大實話,「說句難听些的,照著規矩,她得在俺娘面前守妾的規矩,廷恩可是俺娘那條血脈出來的長孫!」
「你……」李火旺覺得這大實話有些難听,不過他只是看了眼李大柱,爾後長長嘆了口氣。
李光宗這回是真的漲紅臉說不出話了。顧氏只覺得憋屈,不過叫她為了範氏與李大柱頂上,她是不敢的。李大柱是長兄,人家還是原配出來的兒子,脾氣又爆的很,連範氏都不敢怎麼招惹,她哪來的膽子?
屋里一時就安靜起來。
給李廷恩上完藥的李翠翠帶著妹妹李珍珠端了盆子拿著帕子悄沒聲息從屋里出來。
路上李翠翠就和李珍珠嘟噥,「動不動就是長孫長孫的,咱是爹親生的不?打小咱們挨了人多少罵,爹都不管。瞧瞧人家,只臉上蹭破了點皮,爹都要跟爺頂上了。」
李珍珠皺了皺鼻子,「姐,你這是說的啥話。娘不都告訴過咱們了,爹還不是為了將來有人給咱們撐腰。再說了,平日二叔一家對咱們可也不差,有啥吃的玩的,草兒姐她們不也分給咱們一份。」
「誰要他撐腰,咱娘肚子里有親弟弟呢。」李翠翠朝李珍珠額頭上戳了一指頭,小聲罵道︰「你傻呀。就是往後人家真有出息,還能不先顧自個兒的親姐姐親妹妹,輪得到咱們嗎?也就咱爹,不知道咋的被人哄著了。」
李珍珠撇了撇嘴,不服氣道︰「娘肚子里的弟弟不是人廷恩掏的銀子請大夫給開的藥,眼下娘吃的安胎藥都還是廷恩每回家來給帶回來的。要沒有廷恩,咱爹娘能有這個盼頭麼。家里的銀子都在女乃手里頭收著,指望咱爹去要銀子,那咱兩才天天受老罪了。」嘟了嘟嘴,繼續道︰「還有,娘肚子里是弟弟妹妹還不曉得呢。要再是個妹妹,你又把廷恩惹著了,將來咱爹娘老了咋辦?」
「娘這回肯定生個弟弟!」李翠翠听見李珍珠這樣說,氣的狠狠跺了幾腳,「亂說啥呢!」
李珍珠壓根不怕她,翻了一眼道︰「反正就是個弟弟,咱爹娘這把年紀,將來靠二叔一家的地方還多的是。咱兩能等得到這個弟弟長大嗎?」
這話說到李翠翠心事上去,她一下就不說話了。
李翠翠已經十四歲,該說親事了。這段日子,小曹氏除了安胎,就是在琢磨著給自己這個大女兒說門好些的親事,順道還得想法子從範氏手里頭挖點銀子出來置備嫁妝。
不過李芍藥年紀跟李翠翠一樣大,範氏一心一意要為自己這個心愛的小女兒挑戶好人家,再置備一份豐厚的嫁妝。就是李火旺都更想著小女兒。小曹氏就怕遇著好人家,到範氏那兒說不定就會被截了去,嫁妝肯定也不咋樣。小曹氏就天天盼著李芍藥早點說門親事下了定禮,她好給女兒找人家。
誰料想範氏倒是托了人,不過倒不怎麼著急的樣子,李芍藥的嫁妝倒是早就被範氏弄得差不多了,李翠翠的可還沒影兒呢。弄得小曹氏一天天心焦,晚上和李大柱商量了好幾回,叫李翠翠听見,這些日子心里都窩著一股火。
這嫁的人家,娘家給的嫁妝可干系到後半輩子過啥樣的日子。李翠翠當然明白前頭攔著李芍藥這個姑姑,自個兒還沒個親弟弟對自己親事的壞處,她眼眶一下就紅了,抬手抹了把淚,哼了一聲,也不說話,抬腳奔灶下去了。
李珍珠在後頭看著,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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