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恩靜靜的站在那里,瞳孔幽深一片,被他目色掃過的人都情不自禁垂了頭。與李心兒看了叫人心里愧疚發虛的目光不同,對上這時候神色端凝一言不發的李廷恩,所有人都打心眼兒里發慌,感覺這時候的李廷恩就像是一頭山里的狼,真有種隨時要撲人的感覺。
見大伙兒包括李火旺都在躲避他的目光,李廷恩輕輕笑了,他心底里有座即將要噴發的火山被理智死死的冰封住了口。
在大伙兒提心吊膽以為李廷恩要做啥的時候,李氏族中的太叔公用力戳了下拐杖,指著李火旺鼻子大罵,「李大娃,你骨頭硬了是不是,這種丟咱們全族臉面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太叔公是族中輩分最高的人,年過甲子,別說是李火旺,就是眼下的族長李長發見到德高望重的太叔公都恨不能把腰給彎斷了。
李火旺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叔公,忙從炕上下來迎到面前,「叔公,您咋來了,大娃做錯啥您只管罵就是。」說著頭一次對李廷恩板了臉,「廷恩,你咋去勞動了叔公。」
太叔公沒給李火旺好臉色,瞪著他道︰「不是廷恩叫得我,你家這又哭又鬧,女人孩子震天響,半個村子都听見了!」卻也沒說到底是誰去請的他。
李廷恩給李火旺見了禮,垂頭道︰「爺,我才家來,在門口撞見太叔公,就陪著過來了。」
「說那些做啥。」太叔公沒好氣,他拉著李廷恩進了屋,一進去看李二柱與林氏頭破血流木呆呆軟在那兒,李草兒和三丫哭的昏天黑地,李心兒抱著林氏一雙眼都是凶光臉就黑了,「這都是做啥,趕緊回去梳洗梳洗。」
「爹,娘……」李廷恩走過去彎腰輕輕喊了一聲。
林氏乍听聲音回過神,眼珠緩緩轉動了一下看著李廷恩,「廷恩……」她聲音尖銳的痛叫起來,拉著李廷恩的手,「趕緊的,你求求你爺,不能賣你姐她們,不能賣啊。就是要賣,也不能賣去館子里,不能啊。」
李芍藥在邊上跺腳,「呸,以為你兒子回來那幾個丫頭就保住了,你做夢。」她拉了範氏的袖子,「娘,你快叫人牙子來把她們都給賣了。」
「你閉嘴!」範氏扭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壓低嗓門罵道。
太叔公自來就不喜歡李芍藥,作為整個李家溝目前唯一一個中過秀才的人。太叔公的威望不僅來自輩分,還在于他是個讀書人,講究規矩。太叔公一貫喜歡溫溫順順,灶下女紅都拿得出手,手腳麻利還听話懂事的女娃,對李芍藥,就是偶爾听人說一嘴,那都是一千個一萬個瞧不上眼,只是平日都不便開口罷了。
「這是誰家的規矩,家里說正經事,倒叫個沒出嫁的閨女來插嘴。範氏……」太叔公坐在炕頭上拉長語調,「你是如何管教的女兒!」
「你這……」李芍藥小眼楮立起來張嘴就要罵,被範氏一把捂住了。範氏拼命給李芍藥使眼色,又給太叔公賠罪,「叔公,這孩子都叫我慣壞了,您別跟個晚輩計較。待會兒就狠狠收拾她。」
「嗯。」太叔公連看都懶得看李芍藥,隨便應付了一聲。
範氏也只能呵呵笑,順道在李芍藥腰上擰一把,不許她再開口說一個字。
李廷恩對耳邊這些動靜都充耳不聞,他一邊听著李心兒罵他咋不早點家來,一邊安撫林氏與李二柱,「爹,娘,沒事了,沒人會賣三姐她們,誰也不成!」他的話音很輕,語氣卻斬釘截鐵,叫大伙兒臉色都變了。
他沒心思去理會旁人都什麼想法,伸手將哭的直打嗝的三丫抱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背,「三丫不哭了,大哥回來了,沒事。」
三丫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摟著李廷恩的脖子,抽抽噎噎,「大哥,三丫是災星,你賣了我罷,把三姐她們留下,賣了我咱家就好了。」
李廷恩冷靜的用溫和的語氣哄著她,「誰說咱們三丫是災星了,三丫是福星,大哥最疼三丫了。」他想了想,誘哄道︰「三丫,大哥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三丫還沉浸在要被賣和害了人的恐慌中,被李廷恩這麼一問她轉移了點注意力,眨著雙大眼楮困惑的看著李廷恩。
「三丫,大哥給你取個名字,叫玨寧。」李廷恩捧著三丫的臉,掏出張帕子給她擦淚,耐心的解釋,「玨為雙玉,寧意吉祥,咱們的三丫往後會富貴吉祥一生。」
三丫咬著手指頭一臉茫然。
李廷恩也知曉三丫眼下根本听不懂他說的話,更不可能領會話里的含義,他笑了笑道︰「總之三丫記住了,以後再要有人說你是災星,你就告訴他們你是雙玉之人,是有福氣的人。」而且,大哥以後一定會讓你過上最富貴吉祥的日子!李廷恩在心中默默補了這麼一句,將妹妹送到李心兒手里,「四姐,我曉得我回來晚了,這事兒我來料理,你先將爹娘都扶回去。」
李心兒哼了一聲,用袖子隨便在臉上抹了一把淚,過去攙起了林氏與李二柱。
林氏與李二柱都有點不放心,李廷恩再次給他們允諾,「放心罷,爹娘,我不會叫三姐她們被賣出去。」他狀似無意掃了一眼範氏,「我今日若是叫親姐姐親妹妹被賣去那種地方,來日就是金榜題名也無顏去祠堂叩拜祖宗!」
這話一說叫大伙兒都悚然了,李火旺背上一下就浸出一身冷汗,悔的連拍大腿,「想左了想左了,這往後廷恩還得做官呢。」要做官的孫子,哪能有幾個在館子里接客是賤籍的姐妹。
太叔公哼了一聲,瞪著李火旺,「你才想明白,李大娃,你這副豬腦子,我看女人給你吹一兩風你就得顛上半年!」說著話就朝範氏身上看。
範氏叫看的縮頭縮腦,裝作去攆李芍藥和李翠翠李珍珠回房,心里卻直發沉。
原以為這小崽子曉得這事兒會跟老頭子發火,到時候自個兒再在邊上敲敲邊鼓,老頭子就是賭氣也會將人賣了,到了這會兒,把老四弄出來要緊。沒想這小崽子老練成這樣,這時候了都還忍得住,一下就掐住老頭子最在意的事情來說。真是見了鬼了,個十歲的小崽子咋就精成這樣!這下可咋辦,老頭子不肯賣人,老四難道真的被送到官府里去打板子判流放?
一想到親兒子在受苦,而家里剩下的人卻在大吃大喝,往後李廷恩還有可能會中舉中進士去做官,把整個李家都帶挈上去,範氏就覺得腦門心都是火星。
李火旺沒注意範氏攆了李芍藥後回來時那難看的臉色,恭敬的跟太叔公說話,「這不先前想左了,叔公,要不這事兒您指點指點。」
拐杖用力在地上杵了兩下,太叔公面上露出恨色,「叫我說,叫我說這種丟人的子孫就該亂棒子打死!咱們族里頭,還沒出過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呢,你還給他取名叫耀祖!」人雖老精氣神卻足的太叔公拍著炕幾破口大罵,「李大娃,你去翻翻咱族里的族志,咱老祖宗也是中過進士做過大官的,咱不是那沒有跟腳的人家。咱李氏族里頭眼下是沒落了,可那不是因祖宗吃酒賭錢才敗落的,那是上幾代都沒出個有靈氣的苗子。到了這一輩,好容易有個廷恩,卻又出了這麼個畜生,你還要為這麼個東西拽住廷恩後腳跟不要他上進。李大娃,你對不起祖宗!」
這話說的叫李火旺惶恐極了,他本來坐在太叔公對面都只敢坐半邊。太叔公這一說,他就從炕上滑了下來跪在太叔公面前喊冤,「叔公,您這話說的,您說我天天地里刨食都為了啥,還不是為了給廷恩多攢些銀子。就是這回,我還不是怕老四的事兒將廷恩給套進去。這老四要被流放,廷恩今後可……」
「蠢蛋!」太叔公唾沫星子噴到李火旺臉上,「有個犯事兒的四叔丟人還是有三個進館子的親妹妹丟人!你還想唬我,你分明就是舍不得那個混賬東西。」
面對太叔公的指責,李火旺垂了頭不說話了。
見李火旺沉下去,範氏再也憋不住,眼珠一轉,就撲到李廷恩跟前跪下給他磕頭,「廷恩啊,是我這個當女乃的錯,我不該起心要賣大丫她們,可你四叔是我親兒子,我這當娘的心疼啊。他這回就是被人害了辦錯了事兒,你這孩子從小就有本事,你不能看著你四叔不管,你把你四叔救出來。往後女乃吃素給你娘吃肉,女乃供著你娘。老四家的,快,你也趕緊給廷恩跪下,你告訴廷恩,這回把老四救回來你感激他一輩子。」
曾氏猛不丁被範氏一把從小杌子上抓到地下跪著,身子一個踉蹌,膝蓋重重撞上地面,下意識的她肚子就有些疼,捂著肚子皺了皺眉,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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