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郁槐原本是打算來看一眼就走的,卻不料花小麥正巧回頭瞧見了他,便不好立即離開,想了想,也就將馬拴在樹下,抬腳走了過去。
花小麥已是從秋千上站了起來,仰臉遙遙便沖他笑道︰「孟家大哥,你回村里過節呀?」
她身後,坐在桌邊正吃得歡喜的文秀才聞聲也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郁槐哥,你也來吃面?」
孟郁槐沖他略點了點頭,朝左右打量一番,眉頭不自覺地輕輕一皺,低頭看向花小麥道︰「就只得你一人在這里擺攤?花娘子與泰和兄弟不曾來幫你?」
花小麥搖頭笑了笑︰「平常我二姐自是晚晚都來,今天不是過節嗎?姐夫領了她回老宅去了。原本他們也說今日不必將攤子擺出來,是我在家閑得無聊,于是仍推著家什出來,能賣出幾碗面倒在其次,只當是打發時間。」
孟郁槐「唔」了一聲,並未多說什麼,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就听得花小麥又道︰「對了,你想不想嘗嘗我這攤檔上的面滋味如何?」
他好容易回家一趟,晚飯桌上已被他老娘摁著吃了許多涼冰冰的冷食,肚子里委實沒余地再擱一碗面。饒是如此,低頭想了一回,卻仍是頷首應承了︰「……吃一碗也好。」
「那你坐,馬上就好。」花小麥立刻返身去到攤子旁,快手快腳再做了一碗槐葉冷淘,端到他面前。
「你來得不巧,今日我這里沒有熱湯面,只能將就吃點這個了。」她一面說,一面拖過一條凳子來,在稍遠處坐了,含笑道。「早兩日左嫂子和大忠哥去了我家里,我便是煮了熱乎乎的面給他們吃,大忠哥足足吃了兩碗還嫌不夠哩!」
一旁那文秀才不甘寂寞。忙伸長了脖子探過頭來搶著道︰「郁槐哥你莫擔心,這面雖是涼的。卻也很好吃。♀如今到底還是春天,等到了夏夜里,書讀得累了時若能來上這麼一碗,肯定立刻神清氣爽!」
說罷,又按照慣例感嘆了一句︰「雜此青青色,芳香敵蘭蓀呀!」
「孟家大哥又不考試,大半夜里讀哪門子的書?」花小麥朝他翻翻眼楮。「別一個勁兒地掉書袋了,自個兒吃你的去!」
文華仁絲毫不生氣,嘿嘿一笑,將頭又轉了回去。這邊廂。孟郁槐卻是扶了筷子恨不得一根一根往嘴里塞。
花小麥做的菜他吃過不止一回,味道自然沒的說,可這一碗的分量也太過實在,怎生吃得下去……
他慢慢吃著,便又四下里瞧了瞧。忍不住多口問了一句︰「生意如何?」
「所以我就說你來得不巧哇!」花小麥知他多半是覺得這攤子沒兩個人光顧,因而有些擔憂,噗嗤笑道,「偏生讓你看見這最冷清的場面。今天村里大多數人都在家過節,自然想不起我這小攤兒來。但平日里生意卻還頗過得去,等天氣再暖和些,應是能更好。指望著這小攤子替我將金山銀山都搬來,那自是白日做夢,但想靠著它使家里日子更好過些,卻也並不難。」
話音未落,左手邊那密密匝匝的樹叢中傳來一陣悉索動靜,像是樹葉被猛然撥了一下,緊接著,又有一串放得極輕的腳步快速跑遠,倉促間似是踩到了地上的枯葉,發出喀拉的脆裂聲。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看,然而只見得樹枝搖晃,樹影重重,其余什麼也沒發現。
天都黑透了,河邊既沒有其他人,風也並不大,好端端的,這動靜是打哪兒來?
「什……什麼聲音,這大晚上的,還挺嚇人!」文華仁下意識朝後縮了縮,還沒忘記把面碗也牢牢抱在懷里,「听著也不像是風聲啊,好像有人跑過去了一樣……咱火刀村又沒挨著什麼深山老林子,按說應是不會有野獸出沒吧?」
孟郁槐沒空搭理他,將眉頭擰得更緊了點,側過頭去問花小麥︰「你擺攤這段時間,可還覺得太平?是否有人上門來找麻煩滋事?」
「沒有。♀」花小麥搖了搖頭。
她方才也被那突然傳來的聲響嚇得一個激靈,卻又很快鎮定下來。
這河邊樹木雖多,一眼望過去影影綽綽,但每日里都是人來人往,且是通往村里各處的必經之地,就算有人真存了那起歹心,輕易也不敢選在這個地方胡來。
況且,孟郁槐既能當得上鏢頭,那拳頭應當不是吃素的……吧?
想到這里,她便稍稍松了一口氣,抬頭笑笑︰「我二姐每天都在這里陪著我,村里來吃飯的人也不少,哪里就能遇上什麼麻煩了?喏,你沒見我還帶著一根棍子?倘若真有人敢來這里尋釁,我便像打魏胖子一樣,揍他們一頓飽的!」
「哎?」文華仁一听這話,立刻訝異地挑了挑眉,「之前便听人說有個姑娘,在酒坊門前將縣城來的魏大廚打得不似人形,卻原來就是小麥姑娘你?」
花小麥得意洋洋地一抬下巴︰「不然還能是誰?所以啊,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膽敢跑來我攤子上白吃白喝,代價可不小!」
「我已說過我不曾吃白食,姑娘何必幾次三番……」文秀才很氣憤,卻又說不出重話來,只得在那里不住地搖頭嘆氣。
然而孟郁槐卻不像他兩人這樣輕松,目光凌厲地朝那林子中再掃一眼,不由分說擱下筷子站起來,先是向文秀才問了句「你吃完了不曾」,然後又轉向花小麥︰「左右今日也沒甚麼人出來吃面,我看你這攤子就不要擺了。正好我要回縣城,從村子西邊出去,你趕緊收拾一下,我順路將你送回去。」
「不……不至于吧?」花小麥抬頭看他,「保不齊一會兒各家各戶出來遛彎時,還有興趣來我這小攤檔上再吃些東西,現在就走,他們還以為我今日偷懶來著!只不過是一聲響動罷了。要麼是誰走迷了方向,要麼是有貓竄了進來,不見得就……」
「莫說廢話。快些收拾。」孟郁槐哪里由得她絮叨,輕叱一聲。干脆背過身去不再同她說話,擺明了沒的商量。
花小麥沒了奈何,小聲嘟囔一句,也只得將家什全數收拾妥當了,隨著孟郁槐朝村子西邊走去。
路上行人仍是不多,孟郁槐牽了馬走在前面,花小麥推著自己那一堆家伙事兒。走在他身後五六步之遙的地方,一路也沒怎麼說話。
她這話多的都不曾開腔,更遑論孟郁槐那原本就不愛說話的,兩人各自沉默著。走得時間長了,便都覺有點不自在。
隔了好一會兒,孟郁槐突然回過頭來,清了清喉嚨低聲道︰「這兩日若非必要,便不要去擺攤。眼見天快黑了便少出門,反正少做一兩日買賣也沒什麼緊要。」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花小麥心里就有點犯嘀咕,抿抿嘴角道︰「孟家大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你怎麼突然就……」
「也是因方才那陣腳步聲,我才想起今日白天在城中听見些許風聲。我也不同你多講了,閑事莫理,總之留在家中不會錯。」孟郁槐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
「嘖,你說的倒輕巧,你倒不靠這個吃飯哩!幾天不擺攤,我就少賺幾十一二百錢呢!」花小麥小聲道。
「錢重要還是人重要?」孟某人仿佛有點不耐煩,回頭瞟她一眼,神色也顯得有些發沉。
凶巴巴!花小麥在心里狠狠翻了個白眼,瞧著景家小院就在眼前,索性緊走兩步,一鼓作氣跑過去開門。
孟郁槐在門外站了站,見她進了院子,就要從懷中掏錢袋,一面道︰「方才那碗面錢還沒給你……」
「行啦!」花小麥搖搖頭,「我明明看見你就是吃不下的,還硬撐。攏共不過四文錢,你與其現在給我,倒不如改日帶你鏢局的那一眾兄弟來我攤子上照顧生意,我還更高興些。」
「也使得。」孟郁槐思忖了片刻,也便把手又放了下來,板著臉正色道,「那我這便回縣城去了,你把門鎖好也趕緊回屋。」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若是有不認識的人來敲門,萬不可隨便放他進院子。」
「孟家大哥,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了,心里有數!」花小麥簡直哭笑不得,沖他揮揮手,「你快走吧,再晚些又要誤了宵禁的時辰了!」
……
這晚花二娘和景泰和亥時後方才回來,花小麥等得無聊,便先睡了,並未與兩人踫著面。待得第二日上午,她從西屋里出來,立時就被花二娘一把扯住了。
「小妹,哎喲出事啦!」花二娘的面色看起來仿佛如臨大敵,可不知何故,似乎還有些興奮,看上去很是奇妙,「听說啊,昨天縣城監牢里走失了逃犯,那人可是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身上背著人命官司哪!我今兒早上听說,唬得我心都要從腔子里蹦出來了!你說他要是來了咱們村兒,可怎麼得了!」
花小麥倏然睜大了眼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夜河邊,那陣奇怪的腳步聲。
不……不會那麼巧吧?她當即就覺得有點後怕。
老天爺,幸虧孟郁槐當機立斷強逼著她收攤回家,否則,他一走,那河邊只剩自己一個人……想都不敢想啊!
花二娘歇了口氣,接著又道︰「幸好,那人昨天半夜就被捉住了,原來他壓根兒就沒能出城,躲在一個小客棧里,叫人逮了個正著!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啊!」
花小麥無語,忍不住撫了撫額頭。
二姐,你說話能別大喘氣嗎?
看來,孟郁槐昨夜之所以那樣緊張,大概也是以為那賊人跑來了火刀村。不過……如果真如花二娘所言,那逃犯沒能出城就被抓住了,昨晚在林中的那串腳步聲,又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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