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麥思前想後,終究是未將昨夜之事說與花二娘听,只笑著道了句「那就好,咱們也可放心了」,便自去房後看她的番椒,到得傍晚,姐妹兩個給景泰和做好了飯留在鍋中之後,便照舊推了家什去河邊擺攤。
過完了寒食節,村里自然而然地便又重新熱鬧起來,許是昨日沒怎麼正經做買賣的緣故,這時辰,河岸上甚至還有兩三個賣魚人在那里扯著喉嚨叫賣,顯是想要將因為過節而少掙的錢,盡快地給補回來。
這樣一副熱騰騰的喧囂景象,不僅讓人心中覺得安定,更加很容易就受到感染。花二娘一時胸中情緒高漲,扔下那板車不理,由得花小麥在後面推,一徑率先奔了過去。
自家二姐這性子,大概是改不了了……花小麥搖了搖頭,推著車往前剛走了兩步,卻見花二娘又慌慌地跑了回來,扯住她就道︰「哎呀,河邊站了好些人,個個兒瞧著都是身高力壯的,說話聲音大得賽過響鑼,好似在那里等著甚麼人一般……我瞧著怎麼這樣的慌,咱這攤子擺了二十來天,一直太太平平,該不是今天就遇見來尋晦氣的了吧?」
花小麥哭笑不得,無奈地瞟她一眼︰「二姐,你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好不好?村里向來太平,你在這兒住了這麼久,何曾見過一大伙兒人大喇喇地跑出來尋釁生事?再說,咱們攤子還沒擺起來呢,他們難道先就在那兒等著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啊!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真是來鬧騰的,你這火刀村一霸,又怕過誰?」
花二娘一想,好像也的確是這麼個理兒,于是撫了撫心口。趕過來幫花小麥推車。
姐倆從一棵茂密的樹下轉過去,果然見到好十幾個人站在河邊大聲談笑,你捶我一拳。♀我打你一掌,動靜響得震天。惹得旁邊賣魚的那幾人紛紛側目。
花小麥有些看不分明,眯起眼來朝那人叢中仔細掃了兩眼,登時笑出聲來,忙就伸手去推花二娘。
「二姐,我就說你是瞎操心,就慌得這樣,連人都認不得了?你瞧那大樹下站著的。不是孟家大哥是哪個,還有一個正在與賣魚的徐大哥說話的,那不正是大忠哥嗎?」
「啊?」花二娘偏過頭去認認真真辨認了一番,也有些失笑道。「喲,還真是他們!嚇得我,心都要從腔子里蹦出來了!」
花小麥笑睨她一眼,心中卻是有點犯嘀咕。
那孟郁槐不是昨日方才回來過嗎?昨晚自己明明眼看著他離了村子回縣城,怎地今日……
該不會。他真是領了連順鏢局那一眾鏢師趟子手,跑來照顧生意了吧?
花小麥兀自在心中念叨,嘴角卻是不自覺地彎了起來,推著車緊走兩步,抬手揚聲招呼道︰「孟家大哥。大忠哥,你們怎麼來了?」
孟郁槐應聲回頭,大踏步三兩下便走了過來,與花二娘互相見過,便垂眼望向花小麥,唇邊帶一點笑意︰「我領了鏢局的兄弟們過來吃面。」
居然是真的……
花小麥只覺得不可思議,立時有些張口結舌,過了好半天,才睜圓了眼楮道︰「……我昨日那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怎麼還當真了?芙澤縣離火刀村雖不遠,卻也斷斷算不上近,你們即便是騎馬,也得走上好一會兒的功夫。一碗面而已,何至于如此興師動眾?而且……」
而且你們這一大群人,又個個兒五大三粗,冷不丁瞧著,還真是有點嚇人吶!
「晚間鏢局里也沒什麼事,閑著倒不如出來走走。♀」孟郁槐微笑著淡淡應了一句,仿佛這等微末小事,壓根兒不值得花小麥如此驚訝。
「可是……」花小麥還想說什麼,卻被猴兒一般跳過來的大忠打斷了。
「花家小妹,我們專程來吃你做的面,晚飯都只扒拉了兩三口敷衍了事,氣得左嫂子滿口大罵我們糟踐東西!」他整日被左金香追著打,今日好容易月兌離苦海,簡直樂開了懷,眉飛色舞道,「你可得給我們弄些好吃的,這樣即使明兒再被她嘮叨兩句,我們也想得過些!」
花小麥被他那促狹模樣逗得笑了,回頭見花二娘已經將攤子支了起來,便也來不及與孟郁槐細說,匆匆對大忠點了個頭,走了過去。
鏢局里大都是些年輕男人,多半沒成家,柯震武給得工錢又著實算不得低。沒有養家的煩惱,這一伙人使起錢來,便比火刀村的老百姓要大手大腳許多,專揀那料足價又貴的面來點,甚麼魚面雞腿面排骨面,洋洋灑灑點了一堆,倒害得花小麥有些忙不過來。
花二娘在旁幫著遞遞拿拿,一面就壓低了喉嚨道︰「孟家大哥引了這許多人來咱攤子上吃面,可見他真真兒是個仗義的,也不枉你姐夫與他交好。你且在這兒照應著,我去把你姐夫叫來,無論如何,總得讓他當面謝孟家大哥一聲。」
說罷,也不管花小麥同不同意,轉身撒腿就往村子西邊跑。
花小麥叫不住她,也就只能由得她去了,忙得滿頭大汗,好容易將面一樣樣都搬上了桌,轉頭見那徐二順仍未收檔,心中便是一動,走過去在他攤子上瞧了瞧。
水盆里還有不少小魚小蝦,雖是看上去沒什麼精神頭,蹦不動了,卻好在總算是活著的。臨近收攤的時候,肉菜魚類盡皆賣不起價,徐二順又趕著回家,干脆將剩下的魚蝦一股腦以一個極便宜的價格賣給了她。
花小麥將魚蝦拿回自己攤子上,手腳利落地裹了一層薄薄的面糊糊,下鍋炸成金黃色,又撒了些鹽和花椒粉,給每桌上送了一小碟,言明這是自己請的,不收錢。大忠等人自是愈加歡喜,口中一邊連呼「在縣城里也吃不到這樣好的滋味」,一邊吸吸呼呼將面條連湯帶水地往嘴里劃拉,不消片刻,每個人的碗都見了底兒。
「花家小妹,你做的飯食,我真怎樣吃也吃不夠!」大忠吃得心滿意足,仍是管不住自己那張嘴,「要我說,你在這里擺攤日日辛苦,何必呢?倒不如索性去我們鏢局將大勺從左嫂子手里接了去,也省得她成天照三頓飯地罵我!」
花小麥但笑不語,一旁孟郁槐卻是正色斥了一句「莫要胡說」,順手從懷中取了兩串錢,直直遞了過來。
「哪里用得了這許多?」花小麥忙擺了擺手,「我這里最貴的面也不過十二文一碗,你們十四個人……」
「不必算了,拿著。」孟郁槐卻是根本不打算听她把話說完,「那小魚小蝦我知不值幾個錢,但我既然應承了要來照顧生意,便不該再讓你破費。」
「不是的孟家大哥,即便算上那些魚蝦,也用不了這麼……」
「拿著。」孟郁槐不由分說將錢塞進她手心里,飛快地另起一個話頭,「倒忘了問你,那番椒如今長得如何?」
旁邊那麼多人看著,花小麥也是不好跟他一直推推讓讓,想了一回,便將錢捏住了,仰臉笑著道︰「今兒早上我才看過,雖有幾片弱葉,但長得都還算不錯。再過一兩個月也就該開花了。我只盼著它千萬不要出甚麼紕漏,六七月份,好結了果子讓我做菜使。」
孟郁槐也跟著笑了笑︰「你小心照應著,自然不至于出岔子。開花前要施草木灰,你若尋不到的,便去喬大叔家討一點。他家愛種花,常年都備著的。」
花小麥自是笑著應了。
兩人站在河邊說了好一會子的話,花二娘方才扯著景泰和急匆匆地從家里趕來,剛走到河岸上,就見得花小麥和孟郁槐兩個站在攤子前說話。
自家小妹愛笑,見了誰都是樂呵呵的,這會子笑靨如花,卻也並不奇怪,難得的是,連那平日常板著一張臉的孟郁槐也是神情柔和,略略低著頭,與花小麥有說有笑,這……
花二娘見狀便是一愣,回過頭與景泰和對望了一眼,咬咬嘴唇,陡然嘀咕了一句︰「夫君,我還當孟家大哥今兒呼啦啦領了十好幾個人來照顧生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這會子我怎麼覺得……」
剩下的話她並沒有說出來,然那意思卻是不言自明,景泰和皺了一下眉頭,想了好半天,方轉頭滿面疑惑地道︰「不會吧?」
……
連順鏢局一眾人還要趕回縣城,吃過了面,很快便離開了。之後攤子上陸陸續續又來了些食客,花小麥照舊將攤子擺到亥時,便同花二娘將東西又推回家。
因今日一口氣便得了兩串錢,她心下著實高興,進了門,便立刻捧著那錢匣子沖到堂屋里,得意洋洋對花二娘道︰「原本打算到了月末,再來瞧瞧咱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但最近生意不錯,我也想讓二姐你開開眼,不如咱這就來數數吧?」
說著,嘩啦一聲將錢匣子里的銅板都倒在桌上,伸手就去扒拉。
花二娘看了景泰和一眼,示意他暫且先回屋去,然後清了清喉嚨,一把撂住了花小麥的手。」小妹你先莫忙,我有些話要問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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