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走之前置辦了不少年貨，雖然平日里常寄些補品回去，但依著老太太扣扣索索的性子，八成是擱家里供著。
明珠和周全在火車站等張天啟，她有些猶豫地問道︰「這樣行不行啊？」
周全也沒有把握，心里好大個不樂意，想著讓張天啟辦件事怎麼辦得這麼不周全？那天張天啟托人問了一圈，最後給周全回說票肯定是買不到了，但可以上了車再補票。
張天啟遠遠地朝周全揮手，再一路小跑過來，「全哥，現在春運站台票也不賣了，我和工作人員說了，等會讓明珠姐跟著我走工作人員通道先去站台。」
他轉頭再朝明珠熱絡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啊明珠姐，火車站人多，你當心點。」
周全替明珠拎著東西，把張天啟叫到身邊，低聲問︰「這事兒到底靠不靠譜啊？要是上了車補不了票，哥的臉可就全丟光了。」
「放心吧，等會你讓她上了車先去餐車找個位子坐著，然後找列車上的售票員，就說是張主任讓她去補票的。」
張天啟帶著他們倆人繞過檢票口，走到旁邊的工作人員通道，出示了個工作牌，工作人員顯然也是見慣這種情況，看了一眼周全手里的大包小包，就放行了。
距離發車還有五分鐘，張天啟和列車員打好招呼，周全和明珠就上了車往餐車走。好不容易到了8號車廂，周全替明珠把行李放好，再找到列車長要求補個臥鋪票。
列車長眼楮都沒抬︰「現在臥鋪還沒換票呢，等過了幾站換好票，我再給你補。」
明珠看見周全又幫著提東西又幫著買票換票，心里過意不去，拉著他說︰「小周，你趕緊回去吧，等會我去找列車長補票。」
周全看列車長剛才那態度心已經涼了半截，只好和明珠說︰「要是等會補票不順利你給我打電話。」
明珠听見廣播里提示即將要發車，便催著他趕緊下車，點頭說︰「放心吧，這次謝謝你，等我回來請你吃飯吧。」
周全笑道︰「就等著丁老師這句話呢。」然後邁步往外頭走。
雖然是外頭是冰天雪地，但車廂里人頭攢動，溫度並不低，方才在車站里走得急，明珠額上已經蒙了層薄汗，她將外套月兌下來，注意到餐桌上剛才周全給買的飲料，拿起來喝了一口。
「嗚——」听見長長的一聲鳴號，伴著「 」的車輪轉動，列車出發了。明珠靠著窗，看著外頭的離人送別和漸次後退的風景，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她從包里拿了一本龍應台的《目送》，正打開扉頁，就听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丁老師。」
明珠回過頭看見周全一臉沮喪的表情，驚訝道︰「小周，你怎麼沒下車？」
周全唉嘆道︰「餐車門關了，我就想著從前面一節車廂下去。沒想到他媽的車廂里人太多了，簡直寸步難行，我還沒擠出去火車就已經開了。」他攤了攤手，坐到明珠對面︰「看樣子，我只能陪你坐一站了。」
明珠心中不安，抱歉道︰「不好意思讓你這麼折騰。」
周全朝她無所謂地笑笑，「就當體驗生活吧，感受一把春運的熱鬧。」他從桌上打開一個塑料袋，問道︰「現在九點半，餓了吧？要麼吃點東西。」
塑料袋是周全硬塞給明珠的，說是路途遙遠，給她買了些小食當零嘴。明珠只當他是討好自己，推月兌不掉只好接著。沒想到這袋中大有乾坤，周全把一個個點心盒擺開，有叉燒酥、蘿卜糕、雪媚娘，「我看你上次好像挺喜歡吃，今天正好路過再買了點。」
明珠更加心生歉疚︰「你太客氣了。」說著，她掏出錢包作勢要和他算清楚︰「晚飯還有你等會兒來回的火車票，你告訴我多少錢我算給你。」
周全愣了愣，用「你不是吧」的口吻說︰「沒多少錢，下回你回請我好了。」
明珠非常堅持，「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一碼歸一碼，回頭我請你那是謝謝你幫忙打通關系。人情債，欠了我就還不清了。」
周全頓了一會，轉眼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人情債不都肉償麼？」
明珠已經習慣他的輕佻，「肉償也行啊，牛羊豬雞鴨鵝魚蝦蟹，你算算要多少？」
周全見她這樣較真，心里也有點不是滋味，坦白說︰「說實話我還真記不清多少錢了，要不然你給我帶點江西特產？你們那有什麼特別的麼？」
明珠想了想，銅鼓在山區，要說特產還都是些竹筍香菇木耳類的山珍，哪都能買著，真說不上特別，「沒什麼特產，山里就是些香腸臘肉山筍米果之類的。」
沒想到周全听了眼楮一亮︰「我想起來了小時候去井岡山吃過你們那的燻肉，味道特別好，土生土長的聞著就香。」他再匝吧匝吧嘴，回味無窮的神色。
明珠看著他眼饞的模樣，笑道︰「那好，我給你帶一些回來。正好你對吃也比較有研究，佐飯炖湯還是挺香的。」
周全一手拍桌，得意道︰「這買賣值了！明年你的票也包在我身上。」
明珠知道他這樣是成心讓自己舒坦些，不由地對周全有了些好感。這小子雖然玩世不恭，其實對于人來人往這些交際都通透得很，說話做事的分寸也把握得到位，拉近距離的同時不給人增加負擔，之前給的情人節欄目策劃案，明珠雖然沒說出口，但作為新人已經水準超出預期。加上老天給飯吃生了一副好看的臉，省里還有關系，明珠心想他肯定是前途無量了。
周全見明珠凝神盯著自己，伸手模了模下巴，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丁老師？」
明珠回神過來，問他︰「對了小周，你還沒有女朋友吧？」邱左明有個外甥女前不久剛從國外回來，說要物色個門當戶對的男孩兒。
周全稍一怔忡︰「有過，現在沒有。」
明珠得了個滿意的答案，立馬媒人附體，「邱台長有個外甥女叫園園，剛從英國回來，長得挺漂亮……」眼見著對面的人泄了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現在不想找？」
周全點頭，「我還年輕吶。相親這事兒等再過個二十年我成長成黃金單身漢才說吧。」
明珠心想也對，這麼優秀的小伙兒還怕找不著對象麼。她吃了塊叉燒酥，一時也沒了言語，偏頭看著窗外，已經入夜，外頭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盡頭，偶爾閃過一些星星點點的燈光讓人思緒紛飛。
而周全，在看著看風景的明珠。明珠是典型的南方人骨架，細眉細眼，皮膚白淨，留著齊肩的長直發，耳珠上別了一枚珍珠耳釘，從側面看曲線文靜而美麗。周全想起數次遇見的那個紅唇成熟的明珠，心里暗道還是現在這樣漂亮啊。
不知道怎麼的，文藝青年周全突然想起徐志摩的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這樣的念頭讓他有些不耐，只好起了身再去找列車長問問看補票的情況。
這次還算順利，列車長給補了個十三車廂中鋪的車票。周全替明珠拿著大包小包去找鋪，這一路十分艱難，要越過一節節擁擠的硬座車廂。有人坐在座位上、有人躺在座位上、有人坐在走道里、還有人躺在走道里，饒是周全再怎麼想維護他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定位，眼下也不得不把羽絨服月兌了，捋起袖子，一路呼喊︰「給讓讓，讓讓行嗎？！」
踫上個把睡得死氣沉沉的，周全還得蹲，推一推對方，「哎，哥們，醒醒？」
對方是個神游太虛的農民工，半夢半醒之間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而且聞著那味兒……好像還喝高了，被周全推了推之後稍微挪了位子，他本來想起身想扶一把座椅，胡亂一撈把明珠的腿抱在懷里，就想站起來。
明珠也沒想到會出現這個狀況，突然就臉紅了僵在那，開口想推開這人︰「這個大哥……」
有人比她動作還快，听見周全罵了一聲︰「我靠」。然後把手里的行李往地上一扔，轉回身來把對方半拎半拽地拖起來，再和明珠說︰「丁老師，你趕緊先過去。」
這個大哥噸重還挺足，喝了酒更是像一攤爛泥，周全費了不少力氣安頓他，臉也漲得通紅，走之前還吭唧了一聲︰「大哥，你可得悠著點啊，半夜里有人踩你臉上怎麼辦吶。」
他倆終于走到臥鋪車廂，周全借著個子高的優勢，幫明珠把行李放到上方的行李架上。明珠是中鋪，下鋪的人橫躺著，靠窗的兩個座位也有人坐著，一時找不著棲身的地方。周全和她說︰「你先去中鋪休息吧，我應該也快到站了，在這站會兒下下去。」
留他一人站在這，明珠心里很過意不去，但這個走道這麼窄，倆個人都杵在道上就更顯局促。明珠面帶抱歉地點頭，再月兌鞋爬上去，中鋪和上鋪之間的距離不大，不足以讓她舒展地坐著，她只好趴在床上，面朝走道，想著再陪周全聊會兒天。
周全斜倚在窗邊，手里拿著羽絨服，里頭穿一件休閑的深灰色燈芯絨襯衫，有意無意地看著明珠。周全如果不開口，有點文藝青年那種書卷氣質，鼻梁英挺、眉骨較高顯得眼楮深邃，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桃花眼。
倆人這麼對視了一會，氣氛逐漸尷尬的時候，火車逐漸慢了下來，有列車員提示說銅陵站到了。
周全把外套穿上，輕聲對明珠說︰「那……我下去了。」
明珠點點頭，轉念一想還有點擔心︰「這麼晚了，等會你還買得著火車票回南京麼？」
「放心吧，回去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兒。」周全朝她咧嘴一笑，「早點休息。」
明珠本想再說聲謝謝，話到嘴邊卻打住，她不是個不善言語的人，但這一路上已經說過太多謝謝，反倒顯得生分，只好簡單道別︰「嗯，回去的時候一路平安。」目送周全出了車廂，她調整了睡姿，捧著《目送》就著火車的「轟隆」聲，逐漸落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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