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權站著,那坐著的人是誰還用問麼。♀
有那麼一瞬間,賈赦整個人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對于那位現在的落魄皇子、將來的隱忍君王,賈赦是又敬又怕的。敬的是他是上天眷顧的真命天子,怕的是賈家和自己會再次成為他開刀的對象。
重生以來,除了自己改變的部分,很多事都還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這讓賈赦相信三皇子必然還會登上皇位,所以他心里盤算了很久要如何不著痕跡又取得信任地投靠三皇子。
一一太子、大皇子和六皇子都想拉攏賈代善,他作為賈代善的嫡長子不管投靠哪一個,都會被另外的皇子打壓,更不用說投靠現在還無權無勢的三皇子了。
可是不應該是現在這個局面啊!
上輩子賈赦整天窩在家里,見天子顏也不過有限的幾次,還是遠遠看的;這一世雖要經常上朝了,可那不過是去點個卯,三皇子再不受寵也是站在前面,他一個正四品站在一群老臣後面不為人注意地暗暗打量才勉強記住了三皇子長相,兩人又沒有人特意引見,所以根本就「不認識」。
戴權則不同,上輩子賈家經常求戴權辦事,戴權又是皇帝身邊第一人需要巴結,賈赦對他印象極其深刻,剛才他也是先認出的戴權再認出的未來帝王。
在這種情況下踫見,如果過去,兩人彼此不識,他的行為會顯得很突兀;不過去,下次就不知何時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就這樣放棄實在是不甘心。
想了這麼多,但實際說來只兩三步路的功夫,眼看就要只差幾步就下到二樓,賈赦心急不已,就在這時,一樓傳來一陣喧嘩。
先是瓷器落在地板上破碎的聲音,然後一陣雜亂低呼,只听一人高聲怒罵:「沒眼力見的東西!拿這發霉生臭的物事兒哄你大爺,還敢說是最好的茶!爺不跟你計較還當爺好欺負了,想蒙騙爺,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你配是不配!」
接著一陣紛亂,等賈赦走到二樓時已經听到店小二的賠禮聲,卻又听有人說:「砸了東西還有理了?哪家的茶樓有貢茶的,別人喝得,你喝不得,回家自己喝去,有的是上好茶葉!」
有人在鬧事?
賈赦腳步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向三皇子的方向走去。
知味樓是讀書人的交流之地,驟然來的這一出就像鳳凰群里來了禿尾巴雞一樣引人注目,二三樓的客人們紛紛往下看是誰這麼不識禮儀。三皇子所坐的位子正好可以看見樓下的場景,賈赦向他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是來借位看一下好戲的,三皇子也不介意地回了一禮,意思是你請便。
賈赦原本只打算裝個樣子,能引得三皇子和他說話最好,實在不行也沒壞處,不過等他扶著木欄往下一瞅,他就真的樂了。
樓下,兩桌人正劍拔弩張,一桌是幾個青衿士子,為首的一個穿著深藍色錦袍;另一桌只坐了一個大胖子,身後站了四五個一看就知是那種紈褲子弟身邊的狗腿子的隨從。
叫賈赦發笑的就是那個胖子。此人不但個子矮小面色猥瑣,而且生得十分肥胖,從上往下看過去幾乎就是一只大肉球,與對面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士子們形成的對比真是,太鮮明了點。
笑的人不止賈赦一個,許多人看清那個胖子臉上後也紛紛露出譏笑之意,輕笑聲此起彼伏。♀
三皇子略感疑惑,問賈赦:「這位兄台,請問你是為何發笑?」那個胖子胖是胖了點,不至于大家都笑吧?
要的就是你說話!
賈赦對對方拱了下手,故作驚訝:「公子是從外地來京中的麼?如此難怪您不知道,那位是安平王爺家的‘世公子’,在京中無人不知的。」
世公子?
要麼世子,要麼公子,哪有什麼稱呼是「世公子」的?
心中很是疑惑,但三皇子面上一點也不顯露出來:「兄台請坐,在下姓黃名成,確實初來京都貴地不久,不識貴人,還請兄台多多指教。」
黃成,還是成皇?
賈赦眼角一跳,回禮:「黃公子有禮了,在下姓賈名…名放,公子怕是不知,這‘世公子’在京中可是十分的有名頭……」
接著賈赦就一臉興致勃勃地給黃成講起了世公子的來歷:原來,這位世公子是安平王爺的寵妾所出,其母甚受寵愛,兩年多前王爺的兩個嫡子先後無嗣而殤後,這位就以未來的王爺自居,每天尋花問柳、挑釁生事,惹了不少是非,京中人無不聞其大名。
然而戲劇性的是,後來老王爺和王妃從另一位同宗王爺家過繼了一個嫡子立為世子,這位的牛皮被吹破了,有促狹的好事者就給他起了這麼個外號,意思是,你就當一輩子的「公子」吧!
所以這斷句不是「世公」子,而是「世」公子麼?黃成若有所思。
在兩人說話其間,樓下兩撥人已經吵了起來。這邊罵那邊的人死窮酸,那邊諷這邊暴發戶不知品味。文人的嘴何等犀利,世公子根本吵不過,終于惱羞成怒:「一群只會讀死書的窮酸呆子,也不過做夢想跟貴人並立!」
這句說得特別大聲,頓時四座一寂,世公子正心生得意,不知是誰回罵了過來:「你又是什麼高貴人?親父不明,賤婢所生!」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
庶出子是一種不太受歡迎的存在,但庶子也分高低的!良妾所出的庶子還有點地位,賤妾所出的除非他父親只有他一個兒子了,一般是連家業的邊也模不著只能得到一點安家費的。而這位很不幸的,正好是賤妾中的婢妾所出。
更不幸的是,安平老王爺曾經效仿古人「置婢妾以娛賓客」,而這位的母親就曾是其中的一個!即使那寵婢被收房一年後才懷的孕,可是有了這種母親,誰也不認為他是老王爺的親骨肉,要不是他母親很有手段籠絡住了老王爺,母子二個不過就王府的兩個下人而已。世人皆以為他母親狐媚迷惑得老王爺連她失貞都不顧了,都說她是妲己轉世呢!
人們的笑聲就像無處不在的針一樣直刺心底,世公子漲紅了臉,指著說話的士子下令:「打!給我把他往死里打!打死了爺擔著!」
那個不堪的出身是世公子最深的忌諱,即使兩個嫡兄逝世後他在京中耀武揚威,別人也最多是顧慮一下老王爺,對他的鄙視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甚至連老王爺也不認為他是他的兒子,他都長到這麼大了也沒提過一句入族譜的事。對老王爺而言,寵婢也不過是個可心一點的玩物,他可以寵她,但絕不會認她的兒子,一個是因為寵婢的經歷實在無法讓人不輕視,一個是高貴的王爺和最低賤的婢女廝混到有了兒子實在不是個好名聲,還有一個卻是庶子無法繼承爵位,而王府絕對不能失去王爵。
這樣不是庶子的庶子,可有可無,不過看在寵婢的溫柔小意上順手看顧一下而已,想要把他立為繼承人是絕對不行的,就算他同意了宗室也不會同意。
所以所謂的「世公子」,所謂的未來王爺,從頭到尾也不過是個笑話。
世人看得出這世公子不過紙老虎,奸滑成性的奴僕們自然也看得出,仗勢欺負無權無勢的人還罷了,這里很多人都是有功名的,于是一個個遲遲疑疑的不肯動手。與之相反,听到這種絲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命令的幾個士子一怒之下,抄起茶爐、茶杯、花瓶甚至扇子板凳之類的東西就往對方身上招呼。
一一平時害了多少人命?打不死你個喪盡天良的!
一時間,笑聲、物件破碎聲和喊痛聲混成一片,硬生生把一個書香淨地變得像菜市場一般吵鬧。書生們人多勢眾,生生用除了書之外的各種東西把惡主惡僕數人砸得抱頭鼠竄,那位世公子臨走前指著那個一句話揭了他老底的士子放狠話:「有本事你給爺報上名來!」
那位士子昂著頭:「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是京城顧家的顧子青!」
世公子像喪家犬一樣跑掉了,眾人看足了熱鬧或是結賬走人或是相約下次再會,不一會已是散去大半。
賈赦從頭到尾看了一場大戲,可是他現在笑不出來,或者說,從顧子青罵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法笑了。
他身邊這位也是庶出啊!雖然三皇子的生母大小是個嬪。
黃成也是從頭看到尾,他默默站在那里一會,冷不防地問:「庶出就永無出頭之日嗎?」
賈赦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听了這個問題,他毫不猶豫地答:「世情如此,惟天家不同。」
「哦?」黃成猛地轉過頭來,目光就像鷹一樣:「有何不同?」
賈赦迎著他懷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各憑本事!」
天家,是唯一承認取嫡子而代之的庶子的,因為,成則王,敗則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