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真梨子對鈴木一郎進行了多道生理儀測試,通過不間斷地提問,對病人心電圖上起伏變化的血壓、脈搏、呼吸等進行同時測定。
「你有看電視的習慣嗎,」
「沒有」
「你有手/婬過嗎,」
「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問你,你有手/婬的習慣嗎,你知道手/婬是什麼意思吧
「知道
「那麼有過嗎,」
「沒有
「你旅行過嗎,」
「沒有
「你想和我上床嗎,」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只需回答就好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想不想跟我上床,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想是後者
……
話題不停在尋常和尖銳的問題間轉換,又突然重復之前問過的題目。這樣密集的詢問一般人再怎麼也會表現出起伏的情緒,而這些都可以在心電圖上反應出來。
然而鈴木一郎的檢測結果證明了,他果然存在異常。
「人腦是很精密的,往往對方話沒說完,你就會表現出驚訝或者其他情緒。比如當你听到「手/婬」或者「j□j」這些詞,馬上就會驚訝吧,肯定不會等到對方說完了才會有情緒。這正是人腦和電腦的不同之處
生理檢測方面的專家、真梨子的同事兼好友空身撓著下巴,一臉驚奇地繼續解釋,「鈴木的反應卻是在你的一整句話說完之後才有反應。還有,你問過兩次「想和我j□j嗎」,可他明明遇到過這樣的問題,第二次回答時,無論間隙還是心理起伏,都和第一次一模一樣
「這種情況,我們通常考慮,鈴木像是個用意識操作他自身自律神經的人
真梨子的呼吸猛地一滯。良久之後,她輕聲道,「……如果,他是天生的沒有感情的人呢?」
當日的檢查完畢後,例行由警官將鈴木押解回監室,走廊里真梨子要求鈴木向他提問題,鈴木卻說自己不習慣提問。
「老師!」
走廊另一端傳來男聲的呼喚,真梨子扭頭,看到了自己昔日的病人——志村。
真梨子吩咐警官稍等她一下再將鈴木押解回房間,自己懷著復雜的心情走向笑容帶著靦腆的少年。
志村是個有虐待傾向的精神病患者,當年進入療養院還是個未成年。他曾經虐殺了多名幼童,其中一個受害者,就是真梨子年幼的弟弟。
自從父親死後,母親一個人艱辛地把真梨子和她的弟弟撫養長大,弟弟卻慘遭志村毒手。母親絕望之下得了抑郁癥,足不出戶悶在家里,暴飲暴食體重一下增加了兩百斤,整個人都浮腫起來。
可是,真梨子卻堅持著精神科醫師的職業操守,引進國外先進方法想要治療志村的病癥。這種方法即讓受害者家屬與精神病人面對面接觸,通過溝通交流,以心換心互相體諒對方,達到治愈彼此受創心靈的效果。
「謝謝你老師,給了我新的人生
少年謙遜有禮,他向著真梨子深深彎腰鞠躬,滿目感激。
這麼多年來,真梨子把自己作實驗,長期和志村保持交流。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她原諒了患病而虐殺自己弟弟的男人,而現在,甚至還微笑著恭喜對方即將出院。
與志村告別,真梨子看著對方遠去的身影,嘴角掛著的一絲笑容漸漸消隱,神情露出些許疲憊。
志村已經重返社會,可是她的母親的抑郁癥卻越發嚴重了,更堅決反對參加她這個治療項目。就算她是個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卻對自己的母親毫無辦法。這讓她十分愧疚又無奈。
真梨子呼出口氣收拾心情,回到鈴木身邊,意外地發現對方目不轉楮地盯著已經消失的志村的方向,「怎麼了?」
「那個人,是誰?」鈴木忽然問出了問題,這讓真梨子驚訝又疑惑,「第一次呢,你居然問我問題
鈴木沒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望著早就沒人的走廊,頭頂的白熾燈將他的身影籠罩,男人的眼里映出冰冷的無機質的反光。
真梨子對鈴木的研究終于取得一絲進展。空身查找到了描寫類似患者的論文,因為鈴木一郎是罕見的rh陰性血,而那篇論文的研究對象也是同樣的血腥,這幾乎可以肯定兩人是同一個。
真梨子決定動身前去尋找發表論文的學者。然而她並未想到,她和空身的談話早就被人通過她手提包里的而听的清清楚楚。
驅車五個多小時,真梨子終于在隔壁的山形縣一所廢棄的診所里,找到了發表論文的學者,藍澤末次。
他明明不過五十來歲,額頭和眼角卻滿是皺紋,容顏蒼老,聳肩駝背地坐在冰冷的木椅上,一副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腰的艱辛模樣。
這出乎真梨子的意料——原以為,能夠發表出那般厲害論文的學者,早就應該名聲大噪,生活富足才是。
「很驚訝吧,看見我這幅落魄樣明明真梨子已經將情緒收斂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藍次一眼看了出嘲道。
不過這也難怪,真梨子用先進的儀器對鈴木做了那麼多項檢測,也才剛開始懷疑他是天生的沒有感情的人。藍澤卻能在二十多年前就著手進行深層次的研究,並且寫出內容深刻的論文,足可以見得他是非常優秀的精神科醫生。
真梨子這樣想著,恭敬地遞上了論文,「這是您曾經寫的……關于里面的研究對象,有一些問題我想咨詢您
藍澤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一樣,低頭用缺了幾顆的牙齒慢慢咀嚼著對方送來的糯米餅,語氣中透著悵然和追悔莫及,「就算我能寫出這樣的論文又怎麼樣呢。真是沒想到我以前還有這麼雄心壯志的時候呢
糯米餅粘牙本就不適合牙口不好的他吃,但他舍不得放下。拮據的生活讓他很久沒有沾過甜食了。
留戀地舌忝了舌忝殘留甜味的牙縫,藍澤渾濁的眼楮盯著破爛的窗戶玻璃,眼神漸漸迷失,仿佛陷入了繁蕪的回憶。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麼多的小孩子,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入陶大威和阿璃。他們兩個形影不離,總是手牽著手。阿璃除了患有短期失憶癥,別的方面都很正常,她是個可愛、聰明的女孩……」隨著老人緩慢滄桑的話語,真梨子的眼前浮現出一幕幕鮮活生動的場景。
二十年前。
彼時,藍澤末次還是橡木診所的院長。他主持修建了這所特別的診所,也取得了一部分社會資助。但這里的孩子都患有讓別的醫院束手無策的精神疾病,有些孩子父母雙亡沒有親人,他們長期療養花費的巨資讓這所小診所難以負荷,結果沒過幾年就面臨倒閉的困境。
「千遍一律地對我重復越來越長的話,這個世界上不嫌我煩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一如既往地,清早醒來花費了一些時間理清現在自己的情況,阿璃看著大威呆呆的表情,抬手溫柔地模了模他的臉頰,心中充滿感慨。
通過這四五年的訓練,大威已經能夠自主排便和穿衣服、吃飯睡覺,但這也是在必須有人命令的情況下。
否則,就算面對著菜肴,只要沒人對他說「吃飯」,他就不會動筷子。
對診所的其他醫生來說,大威身上的變化令人驚嘆,但對阿璃來說,失去記憶的她每一天都要重新認識自己和大威。
「不敢想象,如果沒有大威你在我身邊的話,我是不是每一天都過著別人眼中千遍一律、枯燥乏味的生活呢?那樣就太可怕了
「沒有你,我就無法前行下去,」長相恬美的小女孩擁抱著木然佇立的男孩,閉上眼輕輕地蹭著他溫軟臉頰,喃喃自語,「不要離開我,大威
清秀的男孩一動不動地任女孩抱著,大大的黑眸盯著牆壁連眨也不會眨一下,手指貼著褲縫站姿標準,更不會抬起手回抱住對方。
而在又一個春日的清晨,橡木診所終于倒閉。那時還親昵地依偎在一起的兩人,渾然未覺兩人今後的命運會因此有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大威的爺爺入陶倫行是個大富豪,得知診所倒閉的消息,他派了人來接大威,同時以高薪聘請了藍澤繼續擔任孫子的醫生。
來接大威的人死活沒辦法讓大威和阿璃握緊的手松開,只能無奈帶著阿璃一起回到了入陶大宅。
入陶倫行自從失去獨生兒子和兒媳後,心神悲痛,從此退出了董事局。對于帶回來的陌生小女孩,他也收養了下來。
並非大發善心,而是有自己的打算。孫子的病情能否治好實在不樂觀,倒不如給他培養個童養媳。雖然名叫阿璃的小女孩有失憶癥,但長相可愛,白天的時候智力也很正常。兩人一直牽著手很親昵,想必長大後也可以心甘情願地照顧孫子,再不濟也能給入陶家傳宗接代。
因為入陶倫行的暗自打算,什麼也不知道的阿璃就這樣被入陶家收養了——為了今後和大威結婚方便,倫行並沒有讓她冠上入陶家的性。
被聘請為私人醫生的藍澤全心全意地想要幫助大威康復。某一天忽然發現了大威驚人的才能。
普通人花費數天才能拼完的拼圖,他只需要看原圖一秒,就能在幾個小時內拼湊完整;給他看厚厚的百科全書,只要一頁頁翻過,就能過目不忘,連里面的圖都能一模一樣的畫出來。
大威就像一台超級電腦,只要輸入數據進去,他就能永遠封存在腦海中。
普通的情抑綜合征患者並不會有這樣特殊的才能,這一發現令藍澤激動,身為醫者的他也有自己的野心。
他夢想發表一篇令全球矚目的科研論文,面前的大威就是最好的研究對象。
他把大威的才能告訴給了入陶倫行,並希望對方能夠支持自己的研究,說不定論文發表之後,全球的精神科專家集思廣益,會有方法可以治好大威。
然而這一請求卻遭到了對方的嚴詞拒絕。
「我那時年輕氣盛,又野心勃勃,」談到這里,藍澤苦笑起來,眉梢眼角的皺紋里都是苦澀的意味,「我以為入陶倫行這種大富豪是不想將家里的私事公之于眾,我還信誓旦旦地發誓保證絕對不會在論文中透露私人信息。後來才知道……」
得知大威驚艷絕倫的才能,一直沉陷于失去摯愛兒子的悲痛之中的入陶倫行忽然改變了策略,他聘請各科頂尖老師,誓要將大威打造成全能的人才。
沒多久,藍澤將暗地里寫的論文發表,被入陶知道後大怒趕走了他,並且利用自己的財勢取消了藍澤的行醫資格證,對他進行全面封殺。
「沒有醫院願意要我,我所學的知識在其他地方一無用處,只能四處打零工維持生計……」撈起酒瓶把里面最後幾滴酒倒入黑乎乎的酒杯,藍澤仰頭一飲而盡。
真梨子看著面前的形容憔悴的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離開的時候,大威已經十四五歲,長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阿璃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如果不知道他們倆的病,只看外表的話,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長長地嘆息之後,藍澤放下酒杯,緩緩地搖頭,「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你去找伊能赤岩吧,他那時是大威的體能教練,呆的時間應該比我更長才對
拿到伊能的聯系方式,真梨子告別了藍澤,開著車向著下一個目的地前去。
心情沉重的他,並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一輛黑色的轎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轎車里面,坐著連環爆炸案真正的凶犯——綠川紀子和水澤尤里亞。
朋克裝扮的水澤尤里亞駕駛著汽車緊跟前面的真梨子,副駕駛的綠川紀子腦袋埋的很低,長長的額發遮住了她的眼楮,她陰鷙地低笑起來,笑聲瘋狂而猙獰。
「阿璃?天造地設的一對?她算什麼玩意兒!」
她抬起眼,比夜色更加黑暗的眼里,一抹妒恨血色似要洶涌而出。
「明明我和他才是一類人……敢阻擋我幫助他解月兌痛苦**的人,都去死吧
水澤開著車,聞言忍不住滿含愛意地偷瞄了下綠川,唇角揚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綠川是她的神,將她從痛苦中解救出來,賜予她新生。
所以只要能和綠川在一起,她心甘情願奉獻一切——
這就是她水澤尤里亞無畏扭曲的愛。
愛宕市市立醫院重癥病房內,昏迷一個月的少女,皮膚蒼白如雪,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羸弱不堪。忽然,一直規律起伏的心電圖有了大的波動,病床上的少女羽睫輕顫,隨即緩緩睜開了眼楮。
初醒時的迷茫逐漸褪去,少女一雙澄澈干淨宛如琉璃的眸子,有著和虛弱身體完全不同的冷靜堅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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