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卿踩在桃花之中,便遠遠的望見紅衣少年站在一棵桃樹下。
桃花與雪落滿他的青絲,少年卻毫不在意仿佛神游一般,深邃的瞳孔毫無焦點迷茫而悲惋。
如畫般,卻又比畫美得更加驚心動魄。
奚蘇柚長而狹的鳳眼微微回首,便看見林子卿一身白衣站在不遠處的漫天桃花與雪花中。他的眼神淡漠,眼眸仿佛看不清色彩,那模樣竟然與阿襲有六分相似。
不過。阿襲的眼眸更加深邃,黑得發亮,能看穿別人直達心底一般。
奚蘇柚身形微移,白皙的腳踏著浮在半空的桃花,半秒便欣欣然的來到林子卿的面前,青絲三亂與桃花共舞。
如同與阿襲初遇那番景致。
「你叫什麼?」他的眼望向別處,不冷不淡地問到。
「林子卿。」他亦不冷不淡地回答,看著面前人兒驚艷得無法形容的面容便能猜出他是分桃谷谷主,當真是美到心醉。
「林子卿?」奚蘇柚微皺眉頭跟著輕聲地念了一遍,模樣有些可愛。
哦,林子卿呀。好像听雲提起過,是阿冷從林家帶來的林家小兒。便打量了一番,身子骨看著當真是孱弱,怕是在林家的日子不好過。
「那麼,子卿……以後便跟著我罷。」他說罷便將凍得發紅的雙手藏在厚實的袖子中,修長的身形仿佛有仙骨的氣質,慢慢悠的走向分桃殿。
分桃谷的天氣當真比雎寧城冷上好些倍,雪都化不開眼看便要結成冰了。踩在雪地上的腳早就已經紅得貌似能夠滴出血來,看得讓人不由得心疼。
的確是冷得刺入骨髓,可哪像自己的心墜入萬丈深淵那般痛,也只能自嘲一番。
想到再遇時,便要兵戎相見,便心悶得慌。
林子卿听著他那不冷不淡地話不由得一愣,等他回過神來時,那紅衣少年已經溫吞地走去。他望著那身影不禁皺起了眉,少年竟然沒有穿鞋,白皙的腳都仿佛要與暗紅袍子融為一色了。
雪花落在林子卿的肩頭,他猶豫了會兒嘆了口氣便尋著那腳步走去。
這麼冷的天,肯定凍傷了吧,肯定痛得打緊了吧,肯定冷得要死吧,真是不愛惜自己,他想到。
分桃殿里生著熱騰騰的火,便比外頭溫暖了許多。
奚蘇柚瘦削頎長的身子蜷縮在軟塌上,一只腳尖微微點地,青絲垂落,面色蒼白得如同一張薄紙,看不見一絲血色。
林子卿一聲不吭地走進來,看著軟塌上慵懶而虛弱的少年。
他上前微蹲身子用溫軟的手輕輕捏住那微點地的腳,瞬息之間手心的溫度便被吞噬的一干二淨,林子卿一愣當真是冷得墜入冰窟一般。
感到麻木的腳被人拿住,奚蘇柚面色一沉,微用內里將他踹開,把腳縮進袍子里,閉著眼說到,「休得擅自作主。」
明明是不冷不淡的話語卻听出一絲慍味。
被踹在地上的少年只是淡淡起身抖平衣衫的褶皺,他說,「谷主,你的腳凍傷。」
「你若知道我是你的主子,便少來管我的事。」他閉著眼說。
谷主莫要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林子卿用手將他的腳從袍子里微微撤出,淡雅一笑卻看不出一絲笑意,「谷主這般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從懷中取出藥膏,小心翼翼地上藥,他的腳凍得有些發腫。
奚蘇柚並未再做抵抗,凍得發麻的腳傳來一絲絲熱量,舒服了許多。
不過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他苦笑著睜開眼眸看著面前半蹲的白衣少年,當真有些像他阿。
這麼糟蹋自己只是想讓自己心里好過一些吧?
——
之後幾日奚蘇柚便整日縮在床榻上,分桃谷的天氣越發冷了起來,連暖暖的分桃殿內都浮了些冷氣。
骨頭有些刺痛,身子冰冷的不行,恐怕那時得的寒毒,過于潮冷,骨子里頭便遺留了風濕。
奚蘇柚想著,各個門派的掌門此刻大都在出發了,在趕往煙城的路上罷。他是想知道倒是有哪些人膽敢與分桃谷做對,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自己想著什麼。
「主子,藥來了。」林子卿不冷不淡說到,遞上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主子趁熱喝罷。」
黑色湯藥倒影著自己的臉,浮著裊裊的白霧混著濃重的苦澀味,這幾日喝這藥他當真要喝吐了。心里越發不安,與阿襲的日子呆慣了,被寵慣了,便覺著自己更是一點苦也吃不了。
可他又不得不喝,門派大會怎的可以少得了他?若是被那些人瞧出自己的身體狀況總歸是不好的。
想罷,他微微屏住呼吸一口干盡,嘴里濃濃的苦澀味也隨著暖藥透入骨髓。冰冷和刺骨稍微緩解了一些,卻也只是一些罷了。
林子卿見著他白皙絕美的臉苦得只管皺眉頭,手心不知何時變出了一顆蜜棗來。
奚蘇柚微微一愣便伸手取來含在口中,才消掉了些苦澀涌來絲絲甜意。
這一年當真是被阿襲寵壞了,他心中苦澀地笑著。
看了片刻的書本後,感覺著實無聊。
林子卿也只是靜坐一邊同他一般也在瞧著什麼事,有些入迷的模樣,切切實實幾分像他。
他悠悠然開口,「子卿,把風兒喚到桃閣來。」
說罷便起身走向分桃殿的深處,一處廂房,那是除了奚蘇柚之外誰都不能私自進入的房間。
事實上也沒什麼奇特。
輕輕推開雕刻著朵朵桃花的朱色木門,桃花連花蕊都刻得栩栩如生,儼然一副漫天桃花散落的模樣。
桃閣的地上是鋪著軟綿綿的羊毛毯子,雪白雪白的,他踩在上頭,便覺得腳底有些暖意,柔柔的更有些癢,一骨碌縮進了床榻上。
房間內也倒是偌大,一張大的離譜的溫床,木雕桌上,擺著紙筆硯台,木櫃上皆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桃花木門半掩,風姑娘靜立在門旁,透過桃花花瓣的鏤空之處望見那紅衣少年慵懶側躺的模樣,「谷主…。」
「進來罷。」
她微微點頭,輕開門進入,她的眼眸靜靜的含著一股子柔情,「谷主有何事要吩咐屬下?」
奚蘇柚半眯縫著眼眸,看著眼前安靜的女子,突然便想起了當年救下她的時候,自己與她皆是一般年紀的孩童,一晃便十年過去,「風兒,可願給我調制一些解荼丸?」
風姑娘一身黑衣,青絲柔順仿佛與衣服相融,面目清麗,眼眸從安靜變換到帶著一絲驚訝,她面色一白,「主子……那藥你又不是不知,除了緩解疼痛之外……」
「我自然知道。」他笑,明媚得比碧天上的暖陽還要溫暖,眼眸微彎,「我也知道風兒向來關心我。」
解荼丸,當真是什麼痛楚都可以緩解的一點不剩,可是越是這樣的東西卻越會毒害人,多吃上幾顆就會上癮,毒性又是極大,日積月累在體內,侵蝕著血液怕是連著壽命也給吞去了。
「主子既然知道便不要讓屬下去配制。」她眼眸暗垂,怎能讓她做這般事情?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看著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少年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或許,在第一次遇見的那時,自己的命運就已經被譜寫好了。
「風兒,那日送藥的是你吧?」他卻又轉移了話題。
風一愣,便點了點頭,她是真真切切不能看著他難受。
「風兒……我不會死的。」他平靜的眼眸帶著一絲明媚的笑意與她驚慌失措的眼眸相對。
他說,他不會死的。
「屬下……知道了。」只要能听見這麼一句承諾便好,只要你不死,我什麼都可以做。她暗垂眼眸,波瀾起伏。
風姑娘輕手輕腳離開,奚蘇柚在床上閉了會兒眼楮,卻又是覺得睡不著。
起身來踩在軟綿綿的毯子上,棕褐色的木櫃子上擺著的青花瓷刻著迷人的紋路,他縴長的手指微微轉動那冰涼的青花瓷。
櫃子中間便出現了一個暗門,他推門而入,密室兩旁幽幽燭光欣然點起,照亮了整個密室,密室散著淡淡的墨汁和潮濕的味道。
一張桌椅,一只筆,一硯台。
一幅畫橫躺。
他拿起畫立在眼前。畫里只是一個身著白衣,衣訣飄飄,一股仙氣淡然而出,青絲垂落肩胛的少年,卻沒有五官。
畫,未完成。
他撫上畫,卻一股淒涼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