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陶長公主與俞侯欒氏締結婚姻的消息驚動了長安的貴族圈。
起初,人們還將信將疑,畢竟長公主從未掩飾和大弟弟家聯姻的想法。但當各家各戶目睹兩家間飛速開始小聘問名等婚姻程序,並收到來自長公主官邸的正式婚禮請柬,貴人們再吃驚也只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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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東市,年輕人領著兩個僕人在論百的店鋪中慢慢走著。路經處,店面的伙計權熱情萬丈地兜售生意,行人們則小心地退開到兩邊——錦袍輕裘,玉佩叮當,連家奴都穿綢面的羊皮袍,一看就是豪富人家子弟。
陳信對路人的主動避讓頗為享受。攜父親的書信和年禮回京已經有兩天了,一直住在堂邑侯宅第。今天趁天氣好到市集來轉轉,是想給妹妹買些小姑娘喜歡的新鮮玩意兒。
隨行的小廝正值好玩好動的年齡,打踏進東市眼楮就不夠用了,嘰里呱啦地嘴上不停,時不時建議少主人買這個買那個,活像打算把半個市集搬回家似的。
「少君,看!皆……翁主名下……」小廝手指街道對面一排鋪面,‘嘖嘖’不止,口水都要流下來。東西市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哪怕不經營,僅租出去收收租金,就是不得了的收益啊。
陳信停步,隔著川流不息的街道端詳對面的房子。都是兩層的小樓,臨街的開鋪子,後面附帶的小院和後房既可以住家,也能充作庫房。
身後,年近四十的另一名長隨滿含嫉妒的聲音幽幽響起︰「乃……數載之前梁王所贈,進利以‘斗金’計。梁王強藩也,宅心仁,視翁主如己出。」
「今上亦視吾家翁主如己出!」提到這個話題,小廝頓起與有榮焉的自豪感——難道不是嗎?小翁主還走不穩時,皇帝陛下就送了老大一個田莊,京城外帶水源的肥沃良田啊!哦,後來還賞賜封戶;……
陳信眯眯眼,一語不發。
天子和梁王作為舅舅,都是非常仁厚的長輩。不算日常的賞賜饋贈,僅看天子送給的上等田莊和梁王給的兩位數的店鋪,就可見他們有多寶貝姐姐家的佷女阿嬌——這都是生財的產業啊,通常人家只留給繼承人的子孫產業。
甩甩袖子,陳信扭頭,快步拐進最近的繡品街巷——天家的慷慨,他一點都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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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嘉,伯嘉!」有些熟悉的呼喚,留住了陳信的腳步。
回身望去……
一個胖乎乎的青年男子樂顛顛地穿街而來。
小胖青年和顆皮球似的,一跳一跳來到陳信面前,笑眯眯作個揖︰「伯嘉兄,伯嘉兄,久違不見,念煞小弟也。」
「子誠?」認出來人,陳信也大笑回禮︰「久違,久違。」
張伉張子誠,是東陽侯張相如的獨子——同時也是庶子。
嫡庶,是一條隱性的鴻溝。大漢的各階層,嫡出庶出之間涇渭分明,互相並不交往;庶子們有自己的交際圈。而張伉和陳信兩個,算一起瘋到大的童角之交。
寒暄畢,張伉好一番抱怨老友回京數日都不來找自己,不由分說將陳信扯進酒肆。
張伉酒量不大,三觴濁酒下肚,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扯住老朋友的袖子,東陽侯兒子擠眉弄眼地向哥們打听陳家的八卦——沒听說堂邑陳氏和俞侯欒布有交情啊!怎麼悄沒聲息的,隆慮侯就要迎娶欒布的孫女啦?而且,新娘子又不是俞侯太子親生女兒,實際是佷女。還這麼火燒火燎年後就完婚。其中,有啥隱情沒有?
陳信握著酒器,嘴角歪歪,反問童年好友讓他到哪里曉得長公主官邸的內情?
「噢,伯嘉兄,見諒,見諒!」張伉僵一會兒,立刻舉觴敬酒,致歉。暗忖自己也是糊涂了,陳信連館陶長公主家的門都進不去,和嫡出的弟妹都不來往的,會知道什麼。
突然想起什麼,東陽侯的庶子晃晃腦袋,認真地問老朋友︰「伯嘉兄定親否?」
堂邑侯的庶長子舉起酒觴,一口倒進喉嚨,徑自搖頭。
‘太子須有妻有妾,兒子女兒都生了好幾個了;隆慮侯過年後馬上成親。陳信年最長,卻……’東陽侯家的庶子瞅著童年好友,心里是相當的同情。侯門重‘嫡’。然而,世家大戶對庶出也不會置之不理——不管怎麼說,庶子也是兒子啊。到陳信這年紀,還沒娶妻成家的侯門子弟,還真是罕見。
「汝……父?」隨即,張伉的胖臉顯出疑惑——兒子老大不小的還單身,堂邑侯就不急?不張羅?
若說陳信的人生有什麼幸事,首當其沖就是踫上個好父親。
堂邑侯陳午對這個庶長子真心的好;好到,在漢朝貴族圈經常被作為反面教材來分析來討論。
陳信有些不滿地白了好朋友一眼︰‘你小子……存心明知故問嗎?’
「哦?呀!唔……」小胖青年咧嘴尷尬地笑了笑,嘀嘀咕咕冒出一句,算是對總角之交的聲援︰「長公主……薄情呀!」
侯門庶子通常的結婚對象是其他侯門的庶女;又或者,降低階層,向下從中低級官員的嫡女中找。
可想想就知道,嫡母不出面不表態,哪家侯門肯冒著觸怒長公主的風險接納陳信做女婿?畢竟,兩姓聯姻的目的是結親,不是結仇。又有哪戶官宦敢將女兒嫁給堂邑侯庶子——還要不要前程了?
‘帝女似乎……多多少少都薄待庶子?唔,還好我爹沒娶皇家公主,嫡母待我好著呢!’想到這兒,張伉不禁好生慶幸,沒留神,想法還從嘴里漏出來了。
動動耳朵,陳信陳伯嘉長吁一口氣,不屑地想︰‘這胖子,和小時候一樣……笨。’
總不能老是別人關心自己吧?
陳信順桿兒爬地關心起張伉張子誠的近況。張子誠與其父東陽侯的寡言少語不同,天生就有些碎嘴子,得著機會就喋喋不休︰「伯嘉兄,京都自秋後寒暖不定,小弟于半月前不慎染疾,所幸嫡母延名醫……」
听著張伉的絮絮叨叨,
陳信嘴角保持四十五的上翹弧度,心底卻在暗罵︰‘這家伙,是在向我炫耀嗎?’
說‘不嫉妒’,絕對是違心之言。
如果說陳信在漢朝貴族庶子中處境尷尬,是前途無亮的典型;那麼,張伉張子誠無疑屬于天生的幸運兒。
東陽侯張相如在子嗣運上命運多舛。前後娶了兩位正室,納了數十房小妾,可生下的小孩不知為什麼,總是特別容易夭折,隨便一個這樣那樣的原因,孩子就殤了。以至于到如今,東陽侯年紀一大把,鬢發都斑白了,膝下僅有一男二女。
所以盡管是庶出,張伉自小就享有千寵萬愛,比別人家嫡子的待遇都高檔。長大後,更是被父親常常帶在身邊,悉心栽培。
‘漢律,庶子不能襲爵,但家產和人脈……’陳信想想,無聲地感慨︰‘東陽侯家數代積累呀!’
「伯嘉兄呀,小弟尚公主之後,定當……」
耳邊突如其然灌進這麼一句,陳信大吃一驚,抬眼來來回回掃視老朋友︰「‘尚’……公主?」
見老友不信,張伉酒精上頭,湊近前,卷著舌頭嘟噥︰「君父……嫡母……宮闈……重金……栗夫人……」
‘可行。皇後避居長樂宮,內宮自然成了栗夫人的天下。天子那麼多女兒,搞定一個易如反掌。’
陳信瞠目半晌,心里就象有五萬條瘋狗狂吠著跑過︰
‘也難怪,張相如豈能坐視侯爵位斷絕自己手上?百年以後,有什麼臉去見列祖列宗?’
‘東陽侯曾做過今上的太子太傅;張子誠若得公主為妻,嗣位就是鐵板釘釘了!’
‘同人……不同命,天道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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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醉歸來,陳信在堂邑侯門口慢下腳步。
侯邸中門大開,一輛裝飾華美的駟馬安車停在門口。車轅上燙金的家徽十分眼熟。
「來……」招手叫過個家丁,指著馬車和車旁留守的武士家奴問道︰「北平侯來訪?」
家丁彎腰行禮︰「稟少君,北平侯攜子佷到訪。」
點點頭,隨手扔出串銖錢,陳信扶著小廝的肩膀往里走——北平侯家族是陳午之母張氏的娘家。無事來串門,再正常不過。
陳信的小院在堂邑侯官邸東邊外圍,從大門過去,要走不少路。正走著,迎面奔來一個小童子。小男孩衣著華麗,卻披著頭發,連蹦帶跳地沖過來,一把抱住陳信的大腿︰「阿兄,大兄……」
看到來人,陳信半彎下腰,揉揉男孩頭上亂蓬蓬的頭發︰「阿慶,阿慶,何如?」
沒等小男孩回答,女乃娘和幾個丫鬟就追來了,先給陳信行個禮,之後立刻抱怨,陳慶又不肯乖乖扎頭發了。梳個頭,象要殺他似的,還逃出院子,一點都不听話。
陳慶躲在同父異母兄長背後,沖女乃娘猛扮鬼臉,叫囂著就是不梳包包頭,頭發扎緊後,頭皮痛。
陳信蹲下,用手撩了撩孩子的披發,玩笑著問他︰「披發?阿慶豈不為蠻夷乎?」
少年婢女們掩著嘴,`‘咯咯’笑起來。
再小,也明白蠻夷是殘暴無恥的禽獸不如的垃圾,陳慶頓時一跳多高︰「蠻夷?阿慶與蠻夷何干?」
說著,放開手,退後幾步︰「阿兄九居南蠻越地,漸成蠻夷也!」
小廝听不下去,開口鳴不平︰「少君,豈可言此?」
小男孩顯然是被蠻夷說刺激到了,揮舞著拳頭,大聲咋呼,南越閩越都是化外之地,在這種地方呆久了,吃蠻子的食物,和南蠻交往,近墨者黑,滿身蠻夷化了。
堂邑侯門的庶長子陳信也站起身,默默看著同父異母的弟弟陳慶。問他這話是听誰說的——以陳慶的年紀,想不出這些說刺。
女乃娘看氣氛尷尬,急忙想在當中調和,招呼小主人來給兄長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