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要是比彈琴,這拿刀的女捕快估計是不會,也不公平。♀就比唱歌,你們倆就在這樓頭唱吧,讓過路的客人來听、來評,誰好誰就勝?」杜宇模下巴笑,露出一種促狹的眼神。
雲蘿正要反對,他又搶先說道︰「哎,只是唱唱小曲,誰家姑娘妹子高興了不會哼哼上兩句?這個不能算是哄男人的玩意兒吧。」
想讓一個捕頭當街賣唱?你整我!
雲蘿面色一寒,剛想掉頭走人,忽然發現門口已經被杜宇手下的番役們擋了個密密匝匝,水泄不通。一雙雙猥瑣發黃的晴眼,正齊刷刷、賊兮兮地盯住自己。再回過頭去看那杜宇,卻見他不知什麼時候取下了自己背上那把三弦,正低頭「叮叮咚咚」撥弄著,仿佛這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雲蘿心知今日要是堅持不肯唱,再也別想月兌身了,于是眼珠了滴溜一轉,也學著那紅姑妖聲妖氣地道︰「哎喲喂,千戶大人,難道咱倆誰的嗓子好,還要去數樓下那些嫖客的投票麼?這多麻煩啊!」
「呵呵,那你想怎麼樣?」杜宇料不到她居然也會用這樣的腔調說話,頓時大感有趣。
「我出題,她唱。然後她出題,我唱,不許點婬浪小調,不許點大多數人都沒听過的,唱不上來的就算輸!」雲蘿作勢掩口笑道。
「好好好,就這麼說定了。」杜宇聞言興奮地指著二人道,「那你們誰先來?你先,還是你?」
「‘我’先來!」紅姑搶先起身,翩然走向那樓欄桿,中途故意用肥撞了雲蘿一下。♀
雲蘿正想還擊,卻被杜宇伸手阻住。
「丑八怪,你可是會武功的哦!」
雲蘿餃怒瞪了杜宇一眼,又望向那個迎風滿面鉛粉掉的老婊子,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他是西廠的千戶,但好歹她也是官府的衙差。這樣對她,太不客氣了!
一番思量後,忽又想起,這里已經是州府的地界了,要是一個女捕快公然在妓院樓頭又跳又唱的,不知道那個迂腐的新任知州大人曉得了,會不會又大聲叫著「不成體統」呢。
這時,紅姑忙不迭地跑到樓頭,朝街上的行人大呼小叫。
依翠樓的嫖客們一听說這個消息,全都一古腦兒跑出街面,弄得原來清靜的街道就像熱鍋下餃子一樣熱鬧。
再回頭去瞅那杜宇。咦?剛才鬧騰得那麼厲害,吵著要看比試,可現在人卻不見了。
市集背後有一條破爛的小巷子。巷尾一個臨時搭起的矮木棚邊上,正有兩男一女在竊竊私語,見到杜宇立即迎了上來。
「杜三公子,令師讓我和二弟,三妹在這里等你……」三人中身形最高的漢子抱拳道。
杜宇摘下罩笠,神情凝重地沖對方做了個手勢,笠沿兒上墜著的銀鈴剛要發出一聲脆響,已被他用袖子捂住。
「上面已經下令圍捕荊襄一帶的流民,見一個殺一個。這次不止我們西廠,廣西副總鎮嚴峰也不知為什麼來了。幸虧我使計將西廠的人暫時引到了秦城。不過流民必須在今日之內全部撤離,否則我護不了你們。」
他口中的流民原是陸安附近一帶的普通農民,由于興王府土地兼並和租稅徭役所迫而逃入山區謀生。因為他們千百為群,開墾荒地,結棚而居,流徙不定,被官府視為盜賊淵藪進行鎮壓。
「咱們在陸安州的人本來不多,早在月前得到公子遞來的消息,都撤了,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不過有個朋友因為遭人誣告,陷在這州府大牢里,想請公子施救。」稍瘦的男人道。
杜宇擰眉問道︰「什麼人?」
「是安小姐的情人,陶敬陶秀才。」那女的搶著說道,「因為與安小姐私會,他被安小姐的嫂嫂誣告為‘采花賊’,今天剛押進州府的大牢里。」
「我不能救他!」杜宇斷然拒絕。
「杜三公子,我知道這件事不該來麻煩您。可是安小姐對我們兄妹曾有救命這恩,況且孫秀才的確是無辜的。」那男人一臉無奈。
「他死不死,干我何事!我不想為了這一點小事,惹出麻煩,你們可明白?」杜宇漠然道。
「我明白,可我更明白,公子的父親一生俠骨仁心,義薄雲天,所以才贏得大江南北道上的朋友們尊重。大家可以不買皇帝老子的賬,可是提到杜老爺子,卻沒人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耍橫。」那女人道。
杜宇聞言呆了一下,冷笑道︰「好,好得很!姑娘這是在要挾在下了!」
杜宇的父親金刀大俠杜孟雄,二十年前已經是武林中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如今雖然淡出江湖,隱逸田園。但杜家的大公子杜凌,二公子杜霄,仍舊不時在江湖中行俠,因此杜家在武林人心目中的地位,從減過一毫半分。如今杜宇身為翠華山杜家的三公子,竟然賣身西廠、投靠朝廷,做了江湖中人最最瞧不起的鷹犬爪牙!這等有辱門楣之事一旦,誰也不能保證杜孟雄不會親自前來清理門戶。
「杜三公子請息怒,咱兄妹怎敢!您現在雖然在姓谷的那狗太監手下做事,可是咱們都知道,你並不是真心投效那賊人是不是?」
先前那高大的男人分明在說反話。
杜宇心中一沉,默然不語。
遠遠地,依翠樓頭忽然傳來一陣歌聲——
「自歸來農圃優游,麥也無收,黍也無收。恰遭逢饑饉之秋,谷也不熟,菜也不熟。佔花甲偏憎癸酉,看流行正到奎婁。官又憂愁,民又漂流。誰敢替百姓擔當?怎禁他一例誅求……」
這首歌的是當時最風行的民間小曲,訴說的是時下農夫際遇,調子卻哀而不傷,游響停雲。
一個裊娜身影獨據樓頭,柳腰款擺,手舞足蹈,直看得樓下剛剛折回的杜宇暗暗驚奇不已。
噫,想不到這女人平常說話粗聲大氣的,現在又扭又唱,居然比紅姑還要風騷有趣!
這麼一想,心中因了方才那三個流民帶來的煩惱跟陰霾,突然一掃而空。
其實他哪里知道,雲蘿和父親雲百川捕快之前,恰好也是安徽鄉下逃難出來的流民。
雲蘿從十歲起便與父親跟著一個戲班子在江湖打滾,走南闖北練得一付好嗓子。如果不是因緣際會入了公門,現在說不定還在戲班中混事呢。
須臾,雲蘿唱完了,看客們喝彩連連。
輪到紅姑上場,誰料雲蘿輕輕吐出幾個字來,嚇得她打個哆嗦——
「什麼,你要我唱《官賊歌》?」
「不錯,這歌現在府江一帶可盛行得很,剛才听你們樓里姑娘說,你也是從那邊過來的,別說你不會,不會就算你輸了!」
雲蘿說完又得意地朝樓下人群中的杜宇瞥了一眼,似乎在向這個專司緝拿「朝廷叛逆」的西廠刑千戶挑釁,引來樓下看客齊齊鼓掌叫好。
好個聰明的丫頭!杜宇模下巴暗贊道。
紅姑你慘了。唱不出來你輸,唱出來你死啊!
原來,那《官賊歌》本是從元代起就流行的一個小調,內容就是取笑當官的和賊人差不多,因此現在敢當眾唱出來的,只有「叛亂」的流民。如果紅姑當眾唱了,杜宇身為西廠刑千戶,豈能坐視不理?
「算你狠!」
紅姑正想認栽,人群中忽然又殺出個「程咬金」,高聲叫道︰「你們漢人的歌,我也會唱!」
雲蘿扭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這個人是她認得的!
那人本名潭一妹,漢名叫做譚一妹。是廣西府江一個瑤族「亂民」首領的女兒。
三年前,雲蘿因公事到府江,誤中強人圈套,身負重傷,幸得路過搗一妹相救,兩人因此成為手帕交。不過當年分開後,一直覓得時機重逢。如今府江流民正在起事,譚一妹怎麼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陸安城呢?
正在疑惑,譚一妹已走到人群中間,向在場的人抱拳一禮,放聲高唱︰「解賊一金並一鼓,迎官兩鼓一聲鑼。金鼓看來都一樣,官人與賊不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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